第6章 生變

霍老祖宗還沒說什麽。王氏正暗自撇嘴,自然抓了機會,開始唧唧歪歪了:“喲,這不是去歲老祖宗賞賜給姚丫頭的嗎,平日裏不見拿出來,我們眼皮子淺,想見識一番都不成,原來這是要講究個緣由的,眼下才正當其時。”

三房的王氏刻薄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她自稱眼皮子淺,實則大家都知曉她那點顯擺的心思。王乃大盛王朝的大姓,這王氏的家族還真算得皇族旁支。她的母親乃先帝庶妹,雖然其母身份低微,但正是如此,皇帝反而讓這旁支兄弟留在了京城。因此,這王氏打小便常在宮裏走動,算是看着太子出生長大,得了太子的親厚。否則,以她的出生,見了皇子還要下跪行禮,哪裏來的以長輩自居。

霍定姚在心裏腹诽,先帝把自家兄弟斬殺得幾乎幹幹淨淨,最後拿一個庶出的表兄弟來标榜自己“兄友弟恭”,實則這王氏娘家過得緊巴巴的,生怕引了正支的猜忌,守着一棟宅子和幾千畝瘦田,每年靠朝廷發俸例養着,門楣裝點還不如如日中天的霍家。不過,王氏還真敢在臉上貼金,扯了虎皮做大旗,在霍府裏橫着走慣了,別房的都有些怕着讓着她。

果然,霍母只是微微不悅,到底還是沒對這半個皇家兒媳婦訓斥什麽。只道:“姚丫頭心裏有我這個祖母,她戴或不戴,我都明白。”

王氏雙眼緊盯着金镯子,再看旁邊自己的女兒低垂着頭,像個木讷的鋸嘴葫蘆,呆呆坐着,也不懂上前讨老人家歡心,這內心之氣就不打一處來。那個镯子得多金貴啊,若逢三差五得一個,戴出去也是為自個兒的争臉面的。

想着,更不依不饒道:“老祖宗也別笑話媳婦兒。只是咱們纖丫頭心裏也敬着老祖宗,一直想借姚丫頭的镯子來看看,回頭讓匠人把她那副花葉蓮雕的給融了,比照着姚丫頭這幅來打。”

霍有纖擡頭,咬唇小聲道:“母親,我沒有這樣想……”

王氏狠狠瞪了她一眼,拔高了嗓門,道:“怎麽沒有?!借來瞧瞧而已,又沒有說不還了?!”

六少爺霍有昊不明就裏,也跟着接嘴:“母親說得極是,這镯子比姐姐往常帶的漂亮多了,借十妹妹的來打一副有什麽問題嗎?”

霍有纖委屈地低下頭,紅了眼眶。

衆人看着這一幕,都埋頭悶笑。四房的妫氏最年輕,一時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霍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又暗自搖頭,回頭對霍定姚慈愛道:“體諒這老三媳婦兒的心意,就借你五姐姐一瞧罷了。”

霍定姚聞言,低垂了頭,手指在金镯子上面撫弄了記下,似乎是要把它取下來。正當大家都以為霍定姚會滿口答應。誰知霍定姚卻突然緊張地捂住了金镯子,甚至把手藏到了背後。

王氏一愣,臉色一下就垮了。霍老夫人也微露不快,雖然三房的不得理,哪有當長輩的伸手要小輩子的東西,但是她們也尋了個敬着自己的理由,還有自己也發話了,滿屋子的人都看着呢。

妫氏使了一個眼神給自己的女兒,霍榮菡排行老三,膚若凝脂,眸含春水,小小年紀便有一股風韻,就是眉梢間像極了妫氏,隐含了幾分犀利,生生破壞了她的秀美。不過因着說話讨巧,倒是除了霍定姚之外府裏頗受寵的嫡女。

眼下,她正對着霍定姚巧笑盈兮,道:“十妹妹做什麽這樣小氣?不過是你五姐姐拿去把玩一番,既然祖母都開口了,你又何必這樣不痛快?”

卻見自個兒的弟弟霍榮軒微微皺眉,一臉不贊同的看着自己。霍榮菡心下不快,冷哼一聲撇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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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老夫人本不耐煩糾纏這些細枝末節,聽了這樣的話,難免要敲打幾句。她虎着臉,道:“剛才誇過你,眼下卻又不乖了,看來得送你回珏鳶閣反省幾天放出來。”

霍定姚遲疑地伸出手,望了望邢氏,又看了看王氏。才斬釘截鐵道:“祖母莫生氣。孫女兒自然懂得長幼有序之理。要是往日,孫女兒早就雙手把镯子送予五姐姐了。只是今日,卻斷然不可。否則,便是折煞了祖母的福氣!”

衆人大驚失色,王氏更是氣得胸口急劇起伏,騰一下站起來,指着霍定姚怒道: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不過就是借個東西瞧上一瞧,說得像我們三房的要克死老祖宗了一般。我們有纖可真是冤啊,千百份的孝心便被抹黑成了歹意!姚丫頭再不懂事,這般天生的心腸,也能讓自家姐姐沒活路了呀。”她伸手指着霍定姚,眼神卻直沖這那镯子去了,“你說你存的究竟是個什麽心?你倒是說個明白!”

邢氏慌忙上前,作勢要教訓霍定姚,暗中卻別開王氏。霍老夫人卻聽出些端倪,威嚴呵斥道:“瞧瞧你們的樣子,哪裏還有世家婦的德行。亂哄哄鬧做一團,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祖宗?!”

邢氏趕緊低頭:“媳婦兒不敢。今日定姚沖撞了母親,媳婦兒懇請母親,讓媳婦兒把定姚帶回去嚴格教習。”

“說什麽呢?”霍老夫人雙目一瞪,“孩子話還沒說清楚,你們做伯娘的、做母親的倒是急吼吼地給人頭上扣帽子。姚丫頭真有錯,那也得讓她先說完了話再行定奪。你們再鬧,就給我回去,今個兒的祈福不用去了!”

一屋子女人終于安靜了下來。霍定姚起身,湊到霍老夫人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霍老夫人頓時臉色大變,龍頭拐杖“咚”一聲觸地,怒極反笑道:“好!很好!我還沒死,就敢拿我的嫡親孫女兒給我上眼藥!”

她目光淩厲環視一圈,見下面一幹人神露驚疑,面面相觑,一個個都好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般。霍母卻心知惡奴欺主,到底是有人在背後教唆。十丫頭最得自己寵愛,不過是落了一次水,竟然叫下面的人生了異心。堂堂侯府的小姐,哪裏輪到賤婢來糟蹋,只怕是有人嫌她這個老婆子命太長,管太久。如此,是時候讓有的人清醒清醒。

霍老夫人這樣想着,倒是平了怒氣。對着霍定姚吩咐道:“既然滿屋子的人都喜愛你這個镯子,你便取下來,讓她們都開開眼罷。”霍定姚這次乖巧地應了一聲,順勢取了下來。

她這一動作,衣袖上那道破縫兒便明晃晃地暴露在衆人眼前。

二奶奶林氏離得最近,掩口不住驚呼出聲。

霍老夫人一道警告的目光便落到她身上。她心下一涼,趕緊裝作視而不見。霍老夫人又道:“你自個兒的東西,你自個兒辛苦一下,捧了與諸位伯娘們看仔細。”

霍定姚起身,雙手捧了金镯子在屋子內走了一圈。衆人都只好假裝沒看見,硬生生擠出笑來,回頭都把王氏恨上一筆,若不是她,大夥兒哪能跟着受這份尴尬。王氏如今笑得最難看,她哪能知道這霍定姚用金镯子壓住了見不得光的不體面,自己卻偏偏撞在刀口上。

霍老夫人還嫌不夠,又發話道:“姚丫頭,你三伯娘最喜歡這式樣。你便多捧與她瞧瞧,回頭把紋路記仔細了,若鑄錯了,我還要拿她是問呢!”

霍定姚于是便住了腳步,把衣袖朝王氏眼前遞得更近。末了還問道:“三伯娘可瞧得仔細了?”

王氏見霍定姚的衣袖縫上的裂口開得整整齊齊,正好一剪子将一串兒“福”字上下劈成了兩半,分明是人為!頓時胸口涼了半截。這不知道是哪房的栽贓陷害,剛才她叫得最響,硬是要霍定姚取下金镯,這老祖宗可別以為是她的主意啊!

她連忙幹笑一聲,撇清道:“回老祖宗,媳婦兒可瞧仔細了!這九龍活靈活現,氣勢磅礴,正合姚丫頭的通身的氣派。咱們有纖文弱了些,還是蓮華水葉配着合适。”

霍老夫人滿意點頭:“你倒是知情達理。不枉費姚丫頭先前擋着攔着,就憂着你犯糊塗。你如今可是明白了?”

王氏只得低頭認錯,“是媳婦兒糊塗了,媳婦兒多謝老祖宗訓誡。”說罷,便萎到一邊兒坐着,再不吭聲。

妫氏眼珠子一轉,卻站起來,道:“老祖宗,我看姚丫頭這镯子許是擱置久了,白璧蒙塵,定是看管的婢子們偷懶,媳婦兒鬥膽,請老祖宗定要責罰,不讓姚丫頭受了委屈才是。”

王氏聽了仿佛大夢初醒,再想開口為時也晚。只得心頭暗自咬牙,剛才只顧撇開自己,倒是忘記賣一個好出去。自己當了惡人不說,這下全被四房的撿了便宜!

霍老夫人誇贊道:“老四媳婦果然識大體。”

回頭使喚了人請了張大管家來,好一番命令下去,“給我上上下下查清楚,有什麽腌臜的事情全給我清理掉!主事的,一律杖責三十,遣送回官衙子,是死是活,霍府不再過問。從旁經手的,一律杖責十,賤賣到娼妓館子,在将名錄遞與有頭有臉的世家警示。十姑娘院子裏的婆子、丫頭,凡是不上心的,叫人牙子遠遠帶走。另外選些好的進來。霍府姓霍,我倒是要看看,還有沒有人敢胡亂來!”

霍老祖宗這一番話出去。外面頓時哭喊連天,拖走了,挨打的,個個都說自己是冤枉的,要請十姑娘做主,這些主屋裏出去掌事哪裏還聽下面的癡心妄想,直接拖走了事。一時間,整個霍府的奴仆風聲鶴唳,小心翼翼。

這些霍定姚自然不過問。她轉了一圈,重新坐回祖母跟前,把镯子又壓了回去,笑嘻嘻道:“金生水,水旺福。來年必當萬物豐澤。”

屋子裏氣氛重新熱鬧了起來。

張大管事從外間回來,低頭請示時辰已到。霍老夫人見立威也立了,效果也收到了,便領着一幹人朝山後的祖宗祠堂前進。

祈食節是大盛王朝特有的節慶,意在祈求上天保佑來年風調雨順,祭告祖宗保佑家世興旺。整個盛京的有錢人家都會大開方便之門,在府邸前的街道擺上流水宴,施舍肉粥給予窮人。

霍定姚有了特許,扶着霍老夫人穿過整個霍府園子,一路上專門撿些祖母愛聽的趣事兒說與其聽,逗得霍老夫人開懷大笑。邢氏緊着本分,沒有過分張揚,妫氏緊跟其後嘴角含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林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時不時拿眼眼睛瞻前顧後,只有王氏落在最後面,垂頭喪氣。

這一幕便落在了霍府有心人的眼裏,不久便在霍府下人裏偷偷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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