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節外
爬山,登頂,點香,磕頭,禱告,拜祭。足足折騰了一上午,大家都累得慘兮兮的,連霍定姚也覺得腳底發疼,苦不堪言,祭告才算完成。衆人才依次從後山下來,這次所有人都齊聚到了東齋閣。
東齋閣裏早就有了男男女女好些個人,正是下朝歸來的霍大爺霍修竹,另外還有霍二爺霍修繼,霍三爺霍修山,霍四爺霍修水,連同幾位位份極低的姨娘在伺候着。霍五爺在外巡差,并不在府內。
霍大爺一見霍定姚扶了霍老夫人進來,立馬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一個深揖:“兒子給母親見安。”然後接了手,親自扶了老夫人上首座。霍定姚避到一旁,東齋閣設的是正八仙位,首座兩人,下面左右分列兩排。這次她可不敢與祖母再同席。再說,父親見了自己,少不得還要訓話。她乖乖跟着邢氏落座,眼觀鼻,鼻觀心,扮起了淑女。
霍母落了座,後面站着的一幹人才依次落座。因是喜慶的家宴,也沒太講究規矩。第一排左右依次落了各房的老爺、奶奶和嫡出少爺小姐們。後一排則是各房的姨娘、庶子庶女們。除了五房告假未至,別房的至少也有了兩三位姨娘,總的算來,霍府已有了三位嫡出的少爺、五位嫡出的小姐、五位庶出的少爺和兩位庶出的小姐。
霍定姚瞧得仔細,剛才她們進來的時候,母親邢氏的臉色一明一暗。趙姨娘抱着自己的十五庶弟霍安言立在父親後面,離得不遠不近,安安分分。另一位惠姨娘則打扮得花枝招展,只差巴巴兒貼在父親身上。霍定姚也比較喜愛趙姨娘,雖然惠姨娘更加年輕漂亮,但是舉止難免輕浮了些。
惠姨娘又想擠開趙姨娘跟上來,霍定姚略顯不耐,沖着霍大爺撒嬌:“父親大人,姚兒已經有好些天沒見着弟弟了。姚兒想跟弟弟說說話。”
霍大爺聞言剛想唬下臉,轉念一想,卻是點頭沖趙姨娘道:“你家夫人要為老夫人布菜,你便暫坐過來吧。”
趙姨娘感激地看了霍定姚一眼。輕輕落座,又把懷裏言哥兒的襁褓掀開。霍修竹探了一眼,只覺得孩子一雙漂亮的黑眼睛咕嚕直轉,甚是機靈,那小嘴還咯咯笑,神情倒也真柔和了幾分,接過來抱了幾下。孩子腦袋一轉,也不知道被八仙桌上的什麽亮晶晶的東西吸引力,朝着上方笑得更歡。
香凝喜道,伸手一指:“老祖宗快瞧,言哥兒沖您笑呢。”
霍母瞧那孩子裹在大紅錦緞團裏顯得更加白嫩,瞧着就讨喜,也點頭贊道:“難為老大下了朝堂還愛護孩子,雖是庶出,但也不可忽視了教導。往後你們大房有了嫡子,自然也可培養出來打個下手也是好的。過來讓祖母仔細瞧瞧。”
霍大爺趕緊讓身邊的丫頭把孩子抱上前,霍母也就逗弄了幾下,賞下了一個腳镯子。
這讓趙姨娘大為感懷,要知道庶出本就不得臉,就算是男孩,也得入了嫡出的眼以後才有着落。瞧今天不也是因着有了十姑娘一番話,才能出個風采?她小心翼翼接過言哥兒,心道,自己的安言又是大房的庶長子,若往後得了邢氏和十姑娘庇護,往後怎麽也會有個好前程。
惠姨娘滿臉不高興,恨恨瞪了趙姨娘一眼。一扭身坐到後面去。
二房的金姨娘故意在一旁道:“哎喲,看咱們惠大姨奶奶臉沉得像要滴出墨汁水兒了。小心讓老祖宗瞧見,還以為你對她的宴會不滿呢?”
惠姨娘白了她一眼,又盯着趙姨娘手裏的孩子猛瞧。金姨娘便笑了,挨近了她耳邊低聲道,“大老爺天天上你哪兒去,早晚的事兒。你同那個木頭人置氣做什麽?”
“你兒女雙全,說起話來當然腰不酸背不痛的。”惠姨娘撇嘴,不甘心地收回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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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姨娘假意推了她一把,“這哪裏跟哪裏呀?你還吃起我的醋來了。大老爺最寵的便是你,便是大奶奶也只得忍氣吞聲,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惠姨娘這才舒緩了過來,媚眼橫了金姨娘一眼:“好你個金姨娘,這番話若是傳了出去,妹妹我便是沒辦法做人了。”話雖如此,眉宇間卻滿是得意倨傲。
霍大爺又逗弄了幾下孩子,才一臉嚴肅對霍定姚道:“老祖宗雖誇了你,道你今日是真心悔過。雖然生了病,但也不能沒了規矩。回頭罰你抄十遍《女戒》,三日後交到我的書房來。”霍定姚不敢放肆,起身稱是,心下卻有幾分不以為然,想着自己的小身板。
霍大爺見她是真心聽了進去,便把方才霍定姚頂撞自己的不快暫時放到一旁。他吃了幾口菜,點了一杯酒。霍定姚乖巧地為他斟酒,又将早上給祖母認錯的事兒說了一遍。她偷偷瞧了自己父親一眼,自己的父親平日裏端得是十分威嚴,喜形不露于色。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看起來倒是有幾分躊躇滿志的意味。
霍大爺聽了十分滿意,還不忘重振父綱:“霍府是一家人,小打小鬧都是家事,斷然沒有隔夜仇。可別忘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以後得了皇恩浩蕩,太子垂青相中了咱們府裏的人。你們也不能數典忘祖,忘記自己背負這家族的榮譽和興盛延綿。”
霍定姚筷子一下沒拿穩。
她爹這是什麽意思?!太子垂青侯府?這怎麽聽着句句像在暗示,他們霍家就要出一位太子妃了?霍大爺不是先前還反對這聯姻之事嗎?怎麽才幾天功夫就變天了?
霍大爺後面還說了些什麽,霍定姚也沒仔細聽。想她兩世為人,經歷過種種磨難,饒是如此,她依舊不能忽視掉內心的恐慌。那一幕幕血腥的場景似乎又在眼前晃動,她只覺得眼前發黑,呼吸急促,不過一會兒,已是滿頭大汗。
霍四爺在她的右席,最先發現她的不對勁。連忙俯身,掐了她的人中,道:“姚丫頭怎麽瞧着臉色不好了?”
霍定姚想說話,一陣眩暈感而至,身子就朝一旁栽了下去。
霍老夫人大驚,看着霍定姚白着一張小臉,氣得直訓斥霍修竹:“你這當爹的,只顧着責罰孩子,看把孩子吓得。姚丫頭本就沒好全,早上硬撐着陪我這老婆子,這會子才剛剛坐下歇一口氣,你又窮追猛打的,這是你的嫡女,我的嫡親孫女兒,真當是對付政敵那一套?你當爹的不心疼,自有當祖母的心疼,祖母做主,那《女戒》不用罰了!”
霍大爺的臉一下就黑了。
霍母見他愣住,不由得跺跺腳,急怒道:“老四快把姚丫頭抱去後面的暖閣!快去!”
下面的人頓時慌作一團。霍二爺見林氏手足無措的模樣,不由得恨其不争,直直罵道:“你嫂子在前面忙,你就不會給母親分擔點憂心?還杵在那裏做什麽?!趕緊跟過去瞧瞧!”
林氏挨了罵,才回過神來,委委屈屈沖老夫人道:“母親別慌,大嫂走不開,弟媳婦兒跟去瞧瞧。”這才回頭吩咐了幾個丫頭跑在前面去暖閣清理,又安排一個丫頭去請了大夫過來。
暖閣裏只有一張架子床,上面挂了淺紅色的紗帳,床上疊了幾床厚厚的被褥,一個紫色緞面的方枕。床下燒了銀霜炭,暖洋洋的。床頭擺放了一對大師椅,中間掐上一張方幾,幾上一個長頸子白瓷瓶裏斜插了一束鵝黃臘梅。
霍定姚躺了一會兒,便覺得緩了過來。不一會兒林氏同府裏的大夫也過來了,大夫掀了掀她的眼皮兒,問脈觀色,給她鼻子下嗅了嗅一個小瓶,又服了藥,才謹慎着說道:“十姑娘體寒致虛,勞累過度,不受驚吓,才會一時心悸氣短産生眩暈。十姑娘到底年幼,此刻難免心生脆弱,需有親厚長者陪一陪,以免留下陰霾。”
霍大爺同霍二老爺霍四老爺自然不便。邢氏不在,霍二爺便使了個眼色,林氏上前擠出一個笑:“前頭夫人還在等着回話,老爺們也請放心,這兒有我陪着。姚丫頭斷然不會再生意外。”
霍大爺感激道:“有勞弟媳。”說罷,同二老爺四老爺一同離開。林氏想了想,害怕幾個大老爺們不會将自己在此守着的功勞告訴老夫人,也打發了貼身丫鬟到前頭去回報老夫人。
霍定姚睜開眼,看着林氏恹恹道:“二伯娘也請回吧,姚兒就在此歇息一會兒便好了。不敢勞煩二伯娘操心。”她現在腦中一片空白,也沒心情同林氏說話。
林氏笑了笑,“說什麽呢。同二伯娘生分了是不,小時候你最愛向二伯娘讨糖吃了,還經常同你七姐姐一起放紙鳶,可不記得了?”
當然記得。七姑娘霍明儀人如其名,生得膚光濯明,是個會瑩瑩發光的圓玉人兒。不似大姑娘顧影自憐,也不似五姑娘安安靜靜。她們雖不同歲,卻是一同長大,性子也相投,整個霍府沒少了她們幹出的猴皮子事兒。
霍定姚悶悶答道:“怎麽不記得,想念得緊。定姚病了幾天,明儀姐姐也不回來看人家。姚兒還等着和姐姐去喂馬呢。”
“你們兩個皮猴兒,還敢讓你們湊在一塊,不把霍府掀翻了天。你七姐姐外祖母許久沒見她了,接了她過去玩,想必月底就會回。唉,眼瞅着啊你們一天一天長大了,再也不是小時候了,可不許瞎來。瞧瞧大姑娘,端莊賢惠,女紅一流,你們都得學着。”林氏說着,原本滿腹心事的心情更加沉重,突然又嘆了一口氣,喃喃道,“你們要是能像大姑娘一樣,再長幾歲就好了,便宜了那姓金的……”
霍定姚耳朵尖,撐起身追問道:“二伯娘,您方才說的是什麽?為什麽要像大姐一樣的年紀?金姨娘惹您不高興了嗎?”她隐隐約約覺得,林氏話中有話。
林氏卻閉口不言,打岔了過去:“小孩子問那麽多做甚?好好躺着,當心頭又再暈。”
霍定姚耍賴:“二伯娘不說,我便問母親去!”
林氏吓了一跳,她這話怎麽能傳到邢氏耳朵裏。連忙哄道:“好好好,就數你最好奇,人小鬼大,說了可不許同你母親說。”她頓了一下,神神秘秘小聲道,“方才你父親不是說了,咱們霍家有希望同太子府結親。太子今年二十有一,只有你大姐的歲數勉強能及得上,再小的話便是不成了。所以說啊,還是大姑娘有福氣,你七姐姐和你就沒指望了。”
說罷,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原來這已經都是公開的秘密了?霍定姚頓時洩了氣,大概大人們都知道,只有她這樣的小孩子才不清楚吧,說來也是,誰會拿這些事情說給未及笄的姑娘聽呢。可話說回來,這福氣只怕是大禍臨頭呢!真嫁給了太子,沒幾年就得當寡婦,還連累全家。
這樣的福氣她可不想要。
她想着,故意拿懷疑地眼神瞅林氏:“父親方才沒有這樣說呀?而且怎麽姚兒從來沒聽父親提起過?二伯娘,該不會是您會意錯了吧?!”
“絕對不會。”林氏斬釘截鐵道,又露出先前那副恨恨的模樣,“說來還不是你那個狐媚子金姨娘,你二姐姐如今十四,只比大姑娘小一歲。她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了風聲,指望讓你二姐姐也跟着大姑娘去侍奉太子,便往你二伯父吹枕頭風。這事兒如何使得?只是你二伯父竟然也不聽我的勸,就去找了你爹。不知怎的,就把大哥說動了。回頭還說我是婦人之見,不懂審時度勢。也不想想,她一個姨娘,女兒又是庶出,妄圖攀高枝兒,明明給太子提鞋都不配。”
竟然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