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枝

難怪自家爹會點頭同意。二伯父在吏部任職,有資格掌管一幹年輕官員的升遷,也算有實權。霍定姚不知道朝堂之事,但也深知,二伯父也定是對父親分析了利弊和各方派系鬥争,這才打動了父親。可是,有的時候,表面上看着好的,不一定就真的好了呀?!

她着急之下,禁不住又問:“金姨娘成天裏足不出戶,怎麽就會知道太子府的事兒呢?”

林氏終于産生了警覺:“十丫頭你怎麽總問這些?好了,不說這些有的沒的。幾天前你就因為這個才惹了大奶奶不高興,怎麽轉眼就忘了。怪二伯娘今天也多嘴了幾句,姚丫頭乖乖睡下,睡過就忘了。我出去看看,你母親也該過來了。”

霍定姚哦了一聲,滿臉失望。林氏出去前,又多說了一句:“你同大姑娘感情深,難免舍不得。還好,有你七姐姐作伴,也不會沒人說話。”

林氏也打起簾子離開。

霍定姚等她走遠了,好半晌才輕嘆一聲,道:“舍得舍不得,我都不希望大姐二姐嫁給什麽太子。”

她們都沒有注意到,就在暖閣外間小廳的窗戶下,一個人收回了原本想踏進暖閣的腳步,轉而狠狠盯着林氏的背影,又滿臉陰沉地看了看屋內的霍定姚躺着的方向,才放輕了腳步跟着離開。

這人走得飛快,雪沫兒濺濕了她的軟底鞋。她從暖閣一路過來,專門撿人少的地方,迂回半天才回到了東齋閣。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和更衣歸來的霍二爺正巧撞了個滿懷。

霍二爺被撞得衣帽都歪了,剛想大發雷霆。擡眼一瞧,是自己最寵愛的姨娘,這氣才勉強壓了下去,不過難免還是數落了幾句。免得叫她仗着往日裏頗受自己寵愛,居然如此失了規矩,還好撞上的是自己,若是其他男人,叫他的臉往哪裏擱?!

想着,他怒斥道:“你跑哪裏去了?你這個做母親的倒好,丢下自己的女兒不照顧,毫無婦德不說,大庭廣衆之下更是舉止失當,成何體統!我霍修繼的臉都被你丢淨了!”

這小腳女子便是剛才霍定姚和林氏提到的金姨娘了。她雖然發髻散了幾縷,氣喘籲籲,依舊一雙魅惑的眼睛十分勾人。她眼睛左右一掃,見沒有旁人,便将身子緊緊黏了上去:“老爺,妾身也是擔心前頭的人手不足,才去看了看。哪知道一時沒留心,沖撞了老爺。妾身的孝心,可比青天白日啊老爺。”

霍二爺咳了一聲,那點本就不真的怒氣早就抛到九霄雲外。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狐疑道:“你會去廚房?你該不會又去做些挑撥教唆的事了罷?!我警告你,現在大房那邊都沒成事,若你再到外頭去瞎嚷嚷二丫頭的事情,到時候被別房的惦記上了,小心你悔得恨!”

他這個小妾,美豔倒是美豔,但是平日裏一肚子算計,小肚雞腸,別人得一分她要得三分,又愛吹噓,空有美貌毫無見識。不過這次在與太子府結親的事情上,她出的主意倒是自己原先沒有想到的。

自己雖然也是嫡子,能力不差,但是上面有一個大哥壓着,承襲爵位永遠也輪不上自己這個二房。再不想想法子,如何出頭。若是與皇家攀上親,入了太子眼,女兒受寵指不定未來還能為妃,自己在朝中也能步步高升!只不過,金姨娘只是個姨娘,連帶女兒也是庶出,到時候只怕得過繼給自己的妻子才行。這事兒現在定不能讓金姨娘知道,否則以她那樣淺薄的見識非得鬧得天翻地覆!

霍二爺想到這裏,幹脆義正言辭地又給金姨娘尋了個錯處,也好為以後過繼尋好理由,誰叫這個金姨娘确實對女兒疏于教導:

“剛剛老祖宗才訓了莊蓮,坐沒坐樣,吃沒吃相。如果莊蓮不得老祖宗喜歡,就算我這個父親使了力,也只怕老祖宗和大哥為了顧全大局,選了桐丫頭,我這個做父親的也會無計可施。你可別忘記了,她只比你的女兒小半歲,繡得一手巧工,在母親那裏也算是有幾分印象的。與其我們二房的到那個時候丢臉,不如現在就打消這念頭,把機會讓與四弟算了,我還能博得個好名聲。你自己好好掂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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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姨娘聞言,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老爺是在吓唬自個兒。也不想想,太子年輕氣盛,只要年輕貌美,姐妹雙姝共同侍奉太子,豈不是大盛的一段佳話。那四房的丫頭生得相貌平平,頂多清秀而已,哪及得上自己女兒容貌一分半分。

霍二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收起你那見識短淺的念頭。你瞧不起桐丫頭,難道忘記了還有菡丫頭嗎?”

金姨娘大驚失色:“可是霍榮菡不是嫡出嗎?難道四房的竟然舍得?”

“你以為呢?我那個四弟的心思根本不在科舉上,往後不過是個沒出息的。”霍二爺恨鐵不成鋼,惱道,“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四房的可是會拿出最大的籌碼!三丫頭不僅身份高貴許多,論氣度也不是個差的。你自個兒好好掂量吧!”

說完,竟然一甩袖子就要走。

金姨娘面上一僵,生怕霍修繼當真甩手不管,連忙嬌笑上前,道:“妾身驽鈍,既然老爺給妾身再三提醒,妾身自然不會做這給老爺臉上抹黑的蠢事。”

她雖這樣說,心頭卻恨恨想,霍莊蓮到底是不是你霍修繼的親身女兒?你只顧着你大哥屋子裏的孩子,現在又口口聲聲要擡舉四房,就能不能多想想自己的女兒?不就是覺得她這個當娘的上不得臺面,庶女拿不出手嗎?

她不服氣的想着,打簾進了屋。瞧見霍莊蓮只顧着埋頭啃雞腿,吃得滿嘴油膩,不由得把剛才霍二爺對她撒的氣發在女兒身上,壓低聲音一把擰了霍莊蓮的大腿吼:“吃吃吃,沒給過你好吃的,一副饞相。再吃下去,看哪個男人還要你!”

說罷,又瞧了瞧霍莊蓮的胸口,暗自得意,吃也有吃的好處,想那個竹竿似的霍元姬,空有一張柔柔弱弱的容貌,哪有自己女兒傲人飽滿的花房,靜時如慵慵白鴿,動時如兢兢玉兔,還有那不堪一握的細腰,豐滿易生養的臀部。

男人嘛,喜歡的不外乎的就是那幾樣。

還有那個霍榮菡和霍語桐。不行,怎麽樣也得想想法子。

自家老爺同不同意是一條路。她試探幾次之下,總覺得自家老爺偶爾言辭閃爍,若是全靠他,未必不是個穩妥的。她們母女的出路,還是要靠她們自己争取。

金姨娘自以為是的想,剛才她可是無意間撞了一個天大的消息,正好賣出去,大姑娘得了她的好,怎麽都會給她回報!有雙重保障,就不怕事兒不成了!于是她氣定神閑地整了儀容,從容的回了霍老夫人的問話,又依照霍老夫人的意思教了霍莊蓮,這才慢慢落座。

她看了看坐在對面的端莊楚楚的霍元姬,又恨恨瞪了一眼四房的方向。

祈食節一直到申時過才算完。霍老夫人早在用過午膳後就回了主屋歇着。餘下的全由邢氏和林氏打理,又是開門迎紅神,又是大擺流水宴打發了好幾撥流民,還迎來送往了十來戶诰命夫人或是世家婦打發人互派的“喜食”,一下午忙得團團轉。

少爺姑娘們也各自由丫鬟婆子帶回了屋,免得前頭人亂,萬一磕着碰着,是要吃罰落了。霍元姬也慢慢回了自己的碎月閣。貼身大丫鬟照喜在門廊下已經候了許久,見自家姑娘來了,連忙上前替她打了風雪,方才打起簾子。

霍元姬止了她,停在廊前的月臺上。

碎月閣最漂亮的地方便是這一方水榭華庭。四四方方一個精巧的涼亭,夜裏挂滿了燈籠,映得滿目都是流光溢彩。只是時入仲冬,天氣愈寒,湖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色冰花兒,湖中的夏荷早就枯死,雜草漂浮沒有了景致。一陣獵風铮铮而過,毛發肌膚都僵硬掉了。

照喜咽了咽唾沫,又上前小心讨好道:“外面天寒,姑娘身子金貴,不如進屋去吧?奴婢午間生了暖爐子,一直照看這沒熄呢,就等着小姐回來。再說湖邊潮重,若是不小心滑下去,只怕會不好。就拿十姑娘來說,也是燒得差點去了的。”

霍元姬瞬間沉下臉,轉過頭緊緊盯着照喜,冷笑道:“你倒是挺關心珏鳶閣的那位。現下那邊又得了臉,你也心野了,眼界高了,不如明個兒就去那邊伺候罷。”

是啊,湖水那麽冷,燒得那麽重,怎麽就沒見把個人淹死病死,再不濟也變成個癡呆也行?!她摔門而入,照喜立刻在外面跪下,開始用力掌嘴:“奴婢錯了,奴婢妄言。”打到最後,變作了低低的綴泣。照喜不明白,原本大小姐和十姑娘最親厚,以往自個兒也往這上面說,從來不會出錯。怎麽今天就惹了大姑娘發怒?

後面的李奶娘跟了過來,勸了幾句。讓照喜先下去做事,又打發了一幹子小丫頭到外院守着,這才左右瞧瞧關嚴實了房門。回頭就拉住了霍元姬的手,道:“小姐拿丫鬟生什麽氣,賤婢都愛嚼舌頭。即使小姐是在教育她們,也難保在外面诋毀小姐的清譽。小姐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

霍元姬抿嘴不說話。

李奶娘嘆一口氣,哀道:“難為我苦命的小姐。身邊的人不省心,天可見憐,怎麽還有了個心腸如此更歹毒的妹妹?”

霍元姬一時也心酸。

還是那句話,她的母親只是個老秀才的女兒,雖然祖上也曾封爵賜侯光耀過,如那早就是前朝的老黃歷了。若非因緣際會救了霍修竹,哪裏會有她?

自己的母親既非高門大戶,又不是父親的青梅竹馬,拿什麽跟人家比?父親對她不冷不熱,大家族出身的邢氏才是與他門當戶對的女子,受老祖宗寵愛的女兒才是他的掌上明珠。打小便就明白這一點,不停的學習女紅,不停的背書習字,不停的練琴練舞……只為她也是霍府堂堂的嫡小姐。

只可惜,所有人看見的只是霍定姚。

她真不明白,霍定姚為人驕縱高傲,一向目中無人,慣會使用手段讓祖母冷眼敲打別人,旁的姐妹面上都怕她,恨不得離得遠遠的,實際心底都不待見她。她自己也是放低了身段,才哄得對方能與自己親近幾分。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體貼大度的姐姐。

可為什麽,霍定姚她還是不滿足?還是要奪走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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