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誤解

霍元姬緊緊捏住了手絹。

她的前程剛有了眉目,宴間二房的金姨娘就趁人不注意,拉了自己到無人的角落。她只聽了前面幾句就怒火中燒,待聽完之後,簡直如同被人從頭到腳潑了冰水似的。

雖然此前這事情确實沒有被擺在明面上,可她也不是沒聽見那些風聲。說不心泛漣漪那也不是真的。

可金姨娘牙尖嘴利,也不是個善茬,到時候可別自己惹了一身腥,又便宜了二房的才是啊。

想着,霍元姬存了幾分猶疑,不确定道:

“我們到底跟二房的沒有交情,這金姨娘眼巴巴告訴咱們這些,難免存了什麽不軌之心?奶娘,咱們可別上當了才是。私下與二房的來往,被祖母、父親知道了,可是要惹出大禍的。回頭惹了不快,得不償失。依我看,還是不要理會金姨娘,安安心心照父親的安排行事最妥當。”

奶娘睜大眼:“哎喲我的好小姐,您此刻怎麽就心軟了呢?這金姨娘求的什麽,大家心知肚明。等您成了太子妃,讓霍家一個姑娘陪嫁,還不是輕輕松松一句話兒的事情。奶娘已經打聽清楚了,太子年介二十,合着咱們府裏,年歲合适的又是嫡出的,就只有您一位呀!她不求您,還能求誰?!”

奶娘頓了一下,又輕蔑道,“二姑娘雖然是美豔了些,但是胸大無腦,比起外面來的女人,更利于您控制,到時候,整個太子府,還不是您說了算。”

奶娘見霍元姬有了幾分動搖,繼續添火道:“定姚小姐小時候瞧着是天真,也信任您。可依老奴看,她這次醒來,整個人古古怪怪的,瞧着長了許多心眼,小姐不可不提防着。”

“我與姚兒到底是親姐妹,她不會想些有的沒的對我這個姐姐。再說,太子妃也沒她什麽事兒,若真有她的事兒,只怕也輪不到我這個做姐姐的了。”

奶娘冷笑,“小姐您可真是糊塗了,我們暫且不提金姨娘無意撞見遞的話。您可是忘了,那定姚小姐落水前,不就巴巴兒嚷着什麽‘太子府就算有金山銀山,霍家小姐也是不稀罕的’,大奶奶倒是一句‘舍不得親姐’糊弄了過去,可大家肚子裏都知道,這霍定姚小姐高人一等慣了,突然瞧您要變了太子妃,豈不是尊卑有別——您尊她卑——她口中稱您為‘親姐’,實則打心眼裏覺得您就配不上嫡出之名,她爛腸子裏嫉妒,就是見不得您好!”

霍元姬變了神情,早上的一幕浮現眼前,怨忿之意漸起。

誰說不是,霍定姚獨占了祖母的疼愛,獨霸了霍修竹的嚴格教導,而她茍延殘喘,從小小心謹慎地讨好老夫人,奉承霍父邢氏,甚至還有賠笑給這個妹妹,眼下不過是有了一點希望可以光耀門楣,她霍定姚為何還不肯放過自己?就拿先前這個事兒來說,她竟然紅口白牙,硬生生地将不知羞恥的帽子扣在了自己頭上。

“所以說,金姨娘告訴咱們的,十有*是真的!”奶娘繼續道,“您想啊,現在您和她是一條船上的人,她做甚要去無中生有,編排這定姚小姐?還不是怕定姚小姐從中使壞,讓她跟着您一起雞飛蛋打?金姨娘說她在窗柩下面聽得清清楚楚,定姚小姐沖林氏說的就是‘我可不希望大姐二姐嫁給什麽太子’,您聽聽,除了您,二小姐也被她記恨上了,金姨娘能不急嗎?!”

“可定姚不過才九歲,還能使得什麽壞?”霍元姬猶豫道。

“壞心眼是打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小姐莫要小瞧了旁人,就拿霍老夫人那裏來說。五姑娘霍有纖,七姑娘霍明儀都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有纖小姐知書達理,明儀小姐聰穎可人——都是嫡親的孫女兒——憑什麽定姚小姐就得了老夫人獨寵,還不是在背後說盡了壞水。大前都裝可愛扮無辜,人後指不定怎麽使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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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停了一下,又語重心長道:“小姐您也大了,有件事情老奴苦于沒有證據,但是也不得不說。奶娘和您的娘親從小一塊兒長大,夫人身子骨極好,懷您的時候大夫瞧了也說胎位極正,怎麽偏偏就難産……還血崩而亡!老奴一直覺得,這裏面有蹊跷,只是在這霍家,上有護短的老夫人,下有不分青紅皂白的霍大爺。夫人去得冤啊……”

霍元姬霍地一下站起來,緊緊抓了奶娘的手臂,失聲道:“奶娘,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我的母親,竟然是被害死的?”

“噓,小姐您輕聲兒。若被人聽見,咱們還有活路嗎?這大房的人也會活活逼死您啊!夫人泉下有知,也只盼着小姐終有一天成為尊貴之人,好為她報仇!”

李氏死于難産,當夜幾位禦醫全力挽救,也沒能救得回。正巧那天府裏有女眷辦壽宴,邢氏也在應邀之列,不知道怎麽的,就發生了這等意外。這李奶娘太多悲恸之餘,總瞅着邢氏古古怪怪,後來邢氏進了門,李奶娘再一琢磨,就認定了當年的邢氏便是後來奪了自己小姐夫婿之人,所有的懷疑和猜忌一股腦算在了邢氏身上,霍定姚出生後,又連帶加到了這定姚小姐身上。其實她也不曾想想,李家夫人沒了後,邢氏到底有沒有苛待過她這個奶娘和霍元姬。

霍元姬這次是真冷了心,她一直以為自己孤苦無依是天意,卻不曾想到竟是人為。

她咬牙恨道:“殺母奪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讓這她們付出代價!奶娘,金姨娘還說了什麽?”

奶娘喜道:“小姐終于想明白了。金姨娘說了,這二奶奶林氏一定會和定姚小姐合謀,她們恐怕會分兩頭。二奶奶只怕會去動搖霍二老爺,定姚小姐則會想方設法打消大老爺的念頭。所以,這二房那邊就由金姨娘去盯着,而大房這邊的動靜,則由咱們看着,若有了亂子,回頭一起商量對策,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再說霍定姚在暖閣躺了一下午。林氏離開後,她也想合上眼,好好休息一番,畢竟她确實是大病初愈,又受了勞累。但是心裏老是懸空,這裏的床大概只是給丫頭上夜用的,硬邦邦也不如自己的羅漢床厚實舒服,她躺在上面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就是不能安穩入睡。最後煎熬了幾個時辰,只得暗嘆一口氣,幹脆翻身坐了起來。

暖閣裏此時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這裏的小丫頭毛手毛腳,都被林氏在時打發了出去。還好對面的茶幾上留下了香片,她幹脆下床動手給自己沏了一壺玉蘭花茶。茶香提神,幾口下去,精神倒是愈發好起來。

她聞着茶香,思緒卻不受控制。林氏說了,父親變了原先的主意同意與太子結親,是因為二伯父的力勸。而二伯父原本不插手此事的,突然關注起來,則是因為抵擋不了金姨娘的床上功夫。但是蹊跷就蹊跷在,金姨娘怎麽突然就熱衷上了此事?她又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莫非,是她自己落水前捅的那個簍子?!這樣一瞎嚷嚷,還真讓有心人聽了去呢。

霍定姚苦笑,人算還真不如天算。如果在她落水前自己就重生了,一定不會出這等事兒;可是若是自己不是因為受罰失足落水,她也許就不能再世為人。

想着,未免有點洩氣。

正暗自後悔間,紅素端了些粥點進來,見暖閣裏空無一人,不由得大為皺眉。又見霍定姚無精打采地散在太師椅上,以為霍定姚又在鬧脾氣,連忙上前安撫道:“午後張大管家才發落了一幹不盡心的婆子丫頭,如今府裏人手是短缺了些。只不過雖然如此,姑娘下地也不能沒人照應,回頭我便喚兩個伶俐的小丫頭進來伺候着。大奶奶現下兒在前頭脫不開身,也因着二奶奶回了她姑娘沒有大礙,這才沒有趕過來。”

霍定姚搖搖頭:“我讓她們出去的。人多反而吵得頭疼。前頭的宴席怎樣了?”

紅素喂了她一塊栗子糕,又捧起糙米百合排骨粥吹了吹,喂了霍定姚吃下一口方才道:“老夫人吃了兩杯酒,高興上了頭,早早就回主屋睡下了。各房的也就散了。大老爺去了書房,大奶奶聽聞姑娘在席上也沒來得及吃兩口飯食,只留下藏碧搭手,讓小廚房熬了稀粥命奴婢提過來。”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剛才三奶奶的娘家來人,送了‘喜食’,正叫各屋的去瑞玉軒分呢。”

霍定姚點點頭,也沒有特別在意。上午王氏才因着自己落了臉面,她現在才不想湊上去自讨沒趣。正低頭喝着粥,門簾一打,又進來一個人,懷裏抱着個襁褓,手裏擰着一個包裹,不正是趙姨娘是誰。

霍定姚連忙讓紅素引了人坐下。趙姨娘瞧了瞧見了底的粥碗,抿唇一笑:

“能吃是福,瞧姑娘胃口好了,想必大奶奶也安心了。說來也巧,方才我經過霍府後門,瞧着街頭一陣喧嘩,過來好大一陣隊伍,前面四人兩個打鑼開道,兩個吹喇引喜,中間跟着三五個丫頭婆子,一邊走一邊抓了銅板布施,後面還有小厮腳夫擡着三五個木箱,走在最前面的婆子老遠就嚷‘桂康王府喜食到’,門房開了二門,我瞧着他們進去後,腳步也未停,直往瑞玉軒去了。不一會就聽到三奶奶打發了人來。我想着過來瞧瞧姑娘,若是好的,便一同前去,也好讓言哥兒沾沾喜氣。”

紅素喜道:“姨娘的主意甚好,奴婢正和姑娘說起此事。原本大奶奶不在,奴婢還擔心姑娘不肯去,現下有姨娘照拂,走一趟也可做個伴兒。”

趙姨娘也聽說了早上主屋發生的事兒,心裏清楚紅素是擔心王氏會給霍定姚尋不快。她笑道:“你放心罷。三奶奶也是一個大度之人,否則何苦年年吹吹打打一路把‘喜食’送到霍府來呢。”

這話說得,若真不在乎,何必鬧得人盡皆知?

霍定姚不禁樂得一笑。

她原本不願意去,想想就知道王氏那睚眦必報的個性,渾身就不舒坦。但是她一個小輩不去會顯得不敬,也會落人口實。如今同趙姨娘一起,想必有着旁人,王氏也不會太給自己難堪。

趙姨娘又将方才擰在胳膊肘的包裹遞給紅素:“老祖宗也打發人到珏鳶閣取了鬥篷,丫鬟們本想親自送過來,半道遇上了,我就一并捎了過來。鴛鴦姑娘轉了老祖宗的話‘就怕姚丫頭回去的路上叫冷’。”

紅素把鬥篷展開,替霍定姚系上。霍定姚果然覺得身子更加暖和,笑道:“姨娘有心了。多謝祖母。明個兒我定要早早前去問安。”

再出了屋子,也不覺得寒風往骨子裏鑽。

一行人不再多話,出了東齋閣,霍定姚想了想,去了瑞玉軒後再回珏鳶閣也是和趙姨娘順道,自己母親那裏更打緊一些,便對紅素道:“我同姨娘去便可,去了就回屋。母親身邊只有藏碧,定是忙不過來的。有你幫襯着,想必母親晚間能更早過來看我。”

紅素本也有這個想法,便叮囑了一番,見趙姨娘穩妥,也放下心離去。

趙姨娘又道:“十姑娘這麽小就懂得心疼大奶奶。只盼我們言哥兒長大了,能學着他七姐姐幾分。”

霍定姚一笑,沒有接話。趙姨娘的心思她明白,再加上她确實也喜歡這個溫溫柔柔不惹是非的女人,雖然沒有接話,倒是另外說了一句:“小時候姚兒佩過一枚銀月碧珠長命鎖,府裏請法師開光過,便給弟弟戴着了。”

趙姨娘便笑着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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