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偷聽
冬日裏晝短夜長,她們走得又不快,到了瑞玉軒的時候已是餘晖半罩,各房各屋早早就把燈點上,染出一片片暈黃之色。
瑞玉軒門口,有一個小丫頭守着。見到了霍定姚和趙姨娘,忙不及疊地把人請到右側廳堂內。趙姨娘進去環顧了一圈,沒瞧着人,倒是見着了八仙桌上散放着的幾個鑲花琺琅盒子,菱形的,圓形的,方形的都有,瞧着倒是華麗。就是蓋子已經打開,裏面也是空的,旁邊桌子上撒了一些糕點碎屑,還有半盞喝剩的茶杯;桌子下面有吃剩的瓜果殼類,椅子也看得出來有人坐過,還沒來得及收拾,便問道:“你們夫人呢?屋子裏人都上哪兒去了?”
小丫頭搖頭,遲疑道:“奴婢不知道,許是在寝室裏歇着。三奶奶只吩咐了要我在這裏守着,剩下了幾個去廚房了。”
趙姨娘又問:“先前都有誰來過?”
這次小丫頭飛快答了:“約摸一個時辰前,二姑娘最先到,一進門就選了最大份的,歡歡喜喜的抱走了。然後五姑娘、大姑娘也過來,倒是坐了有一盞茶功夫,三奶奶也讓她們各自拿了兩盒子走。鄭姨娘和周姨娘随後帶了四姑娘和十三少爺來,和五姑娘撞在一塊,各自也得了一盒。這東西分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沉了,三奶奶以為十姑娘身體不便,趙姨娘也在門口忙,今個兒是不過來了,便将東西收了起來,另外撿了些不入眼的賞了奴婢。”
說完,偷偷拿眼角瞅霍定姚。
霍定姚見她一臉不安的模樣,也不會與她為難。本來就是她們來得晚了,加上這正是做晚膳的點,丫鬟婆子都忙着呢,稍有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趙姨娘也想到這一茬,便笑道:“既然來了,還得勞你去通傳一聲。以免顯得我們失禮。”
那小丫頭“哎”地應了,便蹭蹭跑了出去。出去前還不忘朝霍定姚福了福身。
兩人撿了東隅的美人榻坐下。等了一炷香時間,趙姨娘開始不停朝門口張望,道:“這丫頭去得也太久了。”
霍定姚還算坐得住,道:“許是這丫頭不是貼身使喚的,一時也不知道三伯娘在何處,恐怕得一間一間找。姨娘別急,我們再等等,指不定就來了。”
兩人又等了好些時候,這次趙姨娘終于坐不住了,連連去門口看了幾次,她搖了搖熟睡的言哥兒,“再過會兒乳娘就得給言哥兒喂奶了,孩子可經不得餓。”
霍定姚也不想呆在這裏,她下午也沒躺舒服,這會子全身酸痛得緊。不由得出了個馊主意:“要不咱們走吧?想必這小丫頭也會告知三伯娘我們來過了。再不濟,明個兒再來一次,也算得了三伯娘的好。”
“那怎麽行?”趙姨娘連連搖頭,“過門不入是為失禮,過期問禮更不讨喜。”她想了想,又道,“我出去瞧瞧,實在尋不着,也是無法的事兒。”
霍定姚吓了一跳,趕緊攔住她。這黑燈瞎火的,趙姨娘抱着個孩子,身邊又沒有丫鬟婆子在前面打燈引着,加上地上還有積雪化水,萬一磕着摔着,豈不是鬧大了。
她趕緊跳下美人榻,拉了趙姨娘回來,又一腳跨出門:“姨娘帶着言弟,還是在屋子裏坐着。我跑得快,一會兒就能尋着三伯娘。”
瑞玉軒此前霍定姚也來過,不過只出入過正廳和西樓五小姐的閨房。其他的地方是一概兒沒去過。她不走不知道,這瑞玉軒足足比珏鳶閣大了三倍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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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原本霍府就是前朝親王的府邸,後來又再擴建又擴建。再到王氏下嫁之時,當朝皇帝也表示了一番,又将三房的瑞玉軒重新翻新了一遍,這裏面的抄手游廊,怡情小景,閣樓水榭,壁照小院造得美輪美奂,廂房更是一間挨着一間,也因此五姑娘成年後并未遷出來,只另劈了一個獨立的院落,也讓霍定姚差點轉暈了頭。
她又朝前快步走了一段路,直到了這一排廂房的西盡頭。走得是口幹舌燥,微微喘氣,額冒熱汗,實在是走不動了,心裏已經放棄,立馬就想折回去。又見這西盡頭外間放着一長條石凳,想着先歇腳罷了,便坐了上去,撩起鬥篷一角,為自己扇了扇。再看自己內裏出了一身汗,也是回去便要換下的,否則吹風盜汗,只怕才好轉的身子又要開始躺着喝濃苦之藥。這身子自從落水後,病根一直未除,也稍顯虛弱了一點,為了長遠着想,等來年開春,她還得多曬曬太陽才是。
霍定姚胡亂想着,等氣息平複了下來,剛打算離開。突然,背後的屋子門吱呀一聲開,随後屋內亮起了燭光,緊閉的窗紙上慢慢透出了一高一矮兩個黑乎乎的人影兒。
霍定姚這次是真被驚了一跳,一般各屋廂房盡頭都是擱置雜物的地方,甚少有人前來。這突然蹿出來兩個影子,莫不是丫頭們要取什麽陳年之物?現下夜色更重,周圍安靜無人,其餘廂房都黑乎乎的,裏面的人又不說話,鬼鬼祟祟,瞧着确實有點怕人!
她打了個寒顫,卻聽得屋裏傳來一個壓低的女聲急急問:“現在朝堂的形式如何了?太子究竟能不能成事?王爺他可捎帶了什麽囑咐過來?”
霍定姚睜大了眼,這女聲壓得再低,也透露出一絲吊嗓子般的尖細,她頓時就聽了出來,這分明就是苦尋不遍的王氏。
霍定姚本要出聲,咋一聽見王氏提到“朝堂”“太子”,立刻警惕萬分,連忙把聲音吞了回去,屏住了呼吸,輕手輕腳蹲到了牆根兒下,緊貼了窗柩側耳細聽。這王氏一向自诩為太子的姑媽,該不會也想在結親的事兒上插上一腳吧?!
屋子裏傳來一個像是婆子的聲音,壓低聲道:“事關重大,三奶奶可把人都打發開了?”
王氏哎喲一聲,罵道:“我好不容易捎信讓家裏人安排,你這個老賊混才能混在送東西的人中進來。前頭忙得腳不沾地,姨娘們都在幫手,我若不是說着要回來安排這些禮,別房的還指不定要怎麽編排我。再說晚膳過後就要讓你們離開,你就不要在這裏扯東拉西的!”
那婆子賠笑,道:“夫人別惱,我也知道霍府規矩多,進來一趟不容易,私下來往密切了還給夫人惹閑。只是我走之前老爺也是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我瞧仔細了才說。若是走漏了半天風聲,只怕要不好!”
王氏就是不耐煩,這個婆子是王府的家生子,非常忠心,但是在她看來,未免有些托大。于是不高興道:“整個霍府的人都在前廳,哪裏有人會來瑞玉軒?就是這瑞玉軒的下人,也被調走了大半,剩下的兩三個看門的,我早打發着去廚房,又吩咐了人全留在東廳。這裏又是最盡頭,我們一路過來,你倒是看見了有誰在?”
話雖這樣說,那婆子還是不放心,似乎想走到門邊查看。
霍定姚卻是吓得心口直跳,她左右瞧了瞧,這裏是西盡頭,目光所及之處,還真沒地方藏人。
王氏卻不悅道:“我都說沒人了,偏就你多心。都再三跟你說了,你還要疑神疑鬼。萬一過會兒真有人來了,倒真是如了你的願?!若不是看在你是王府的老人,而這裏是霍府,早就罰你出去自個兒養老了!”
這婆子再擔心,也不敢再拿大,何況這一路過來,莫說人影,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她不再拿喬,連忙開口道:“老爺讓我傳話給夫人,現在朝堂上風聲很緊。皇帝不知道為何大發雷霆,竟然責罰了太子。還好是在內堂,原因并未傳到前朝上。只是聽說支持太子的太宰大人被氣得拂袖而去,回到府邸後突發惡疾昏厥,宮裏連夜急派了數名禦醫過去,太宰大人是七十的高齡,怕是會不好……”
婆子說着,頓了一下,哽咽道,“若就這樣去了,右仆射、少傅少保也會轉求它路,太子他,只怕難以獨撐下去啊。”
王氏一下就呆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聲音:“怎麽會……怎麽會這樣?上個月還好好的,皇太後病中醒來,皇帝龍顏大悅,誇贊太子溫良恭孝。怎麽形勢突然間就急轉直下?”
那婆子氣憤道:“就是這‘溫良恭孝’害苦了太子!原本太子常年在皇太後跟前侍疾,雖然敦厚,但是皇帝也着實看重他宅心仁厚這一點,也常道‘國之昌盛,在于民之優渥,不在于酷刑厲法’。太子尊師重道,愛護手足在宮中也是得了朝堂之上一幹老臣的擁護。這一點,其他皇子是萬萬不及的。”
霍定姚聽到這裏,大概明白為什麽太子如此懦弱還有勢力支持。狡兔死,走狗烹,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在位的封疆大臣,自然不願新君忘恩負義,登基之後拿他們開刀。
婆子繼續道:“老爺去太宰府上探了。禦醫施了針藥,太宰大人有過短暫的清醒,便将事兒告知了老爺。原來太子不知道犯了什麽糊塗——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年輕氣盛,被皇帝一誇便暈了頭——許是想趁勝追擊,太子他,他,他竟然上上書房向皇帝為他的親叔叔們求情,請求皇上念在事情已過多年,叔叔們在禁閉中也得了反省,望皇上同樣念在手足情分上,将六親王、八親王、九親王放出來與家人團聚,安享晚年!”
王氏徹底驚住了。在外偷聽的霍定姚也一同暈了。她早知道太子性子軟懦無能,卻不知道這太子竟然愚蠢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