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離間
她們回去的時候,天上的雪陡然下得更緊。霍定姚深一腳淺一腳回到珏鳶閣。一到了屋子便打了個噴嚏,紅素一摸,自家姑娘的後背全是冷汗。
她和藏碧趕緊幫霍定姚取下鬥篷,又找了一套內室穿的寝衣出來暫時換上。紅素一邊換一邊數落霍定姚:“姑娘怎的出了好大一身汗?這天本就冷,濕冷的內衣貼在背上,會讓姑娘風寒加重。好在大奶奶剛才想得周全,吩咐了奴婢先就把水燒着。眼下剛熱上,姑娘先淨身,回頭再喝一碗姜湯防着。”
外間青歡和丫頭擡了香湯木桶進來,放下後青歡又朝水面撒了一些玉蘭花瓣。霍定姚泡了下去,熱騰騰,暖洋洋,似乎全身的筋骨都得了舒展,就像戲裏說的那樣,仿佛如吃了人參果一般,全身的毛發都展開了。她長舒一口氣,果然還是自己的地方最舒服。
藏碧把霍定姚換下的外襖展開,預備收拾起來送出去,一瞧之下那上衣的手臂側身全是黑乎乎的泥土,又把裙子攤開,也是一團一團的污漬。因剛才霍定姚罩了鬥篷,才沒瞧出來。
她沒有多想,只笑嘻嘻道:“姑娘的衣裳怎麽髒成這樣,是不是趁着趙姨娘沒注意,又跑出去玩了雪?”
霍定姚含糊了幾句,還沒想好說辭。
紅素聞言,倒是說了一句:“去歲姑娘就不知道打哪兒聽了些章法,一個人偷偷跑到松園裏收什麽松針初雪,埋了好泡雀舌茶吃。結果也是弄得渾身髒兮兮的回來,罐子摔破了不說,還被大奶奶罰了。今年奴婢可有話再先,若姑娘又想收雪水,一定要叫上奴婢。”
紅素真是個貼心的丫鬟,雖然偶爾唠叨了些,但是不乏給她解圍。霍定姚就幹脆順了這話,接口道:“本想捧些初雪回來,哪知半道就融化了,許是那時蹭上的。今年的初雪是不想了,趕也趕不上,等到春雪的時候再來做這事兒吧。”
她又眨巴眨巴眼,哀求道,“好紅素,別告訴母親成不?”
紅素道:“行是行。不過姑娘得答應奴婢,等身子好了,再出去玩。這幾日風雪初降,天冷得很,姑娘若無要緊的事兒,不許再偷偷溜出門了。”
霍定姚無奈稱是。她才吩咐藏碧,“姑娘的衣服就不要送到浣衣院了,拿給自家院子的婆子洗了便是。再尋個得力的嬷嬷,把刺眼兒的那處補好。”
霍定姚松了一口氣,閉上雙眼。紅素知道自家姑娘累了,拿了水勺給她清洗頭發,也不再多言。其實霍定姚也沒真昏睡,剛才在瑞玉軒的一幕還讓她驚魂未定。
當時她确實不知道往哪裏躲,一時間腦海中也閃過無數個念頭。大不了說自己也是剛剛才尋到這個院子裏,就算會引來懷疑,反正她打死不承認罷了,最不濟,就撕破臉皮掙個魚死網破。
她往走廊側面躲了躲,到底藏不住人。她都做好被逮個現形的打算了,突然發現這西盡頭廂房後面的圍牆是一個孤零零的石壁,其實這地方沒有什麽特別,只是那處石壁上的暗紋卻十分眼熟,那是一個類似陰陽八卦的太極石刻。
這花紋在霍定姚內心深處炸開了一道記憶。上輩子被抄家時,邢氏便是讓她和幾位姐妹鑽過這條牆後的暗道,妄圖先逃到後面的竹子林,再越牆出府。
沒想到,上輩子的經歷,還助了她這次一個脫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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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漸漸變溫,紅素将霍定姚扶了起來。藏碧也把熬好的姜湯端給了她。紅素又将她頭發仔仔細細擦幹。
不一會兒,邢氏便過來了。邢氏見自己女兒泡了香湯後,面色紅潤,倒也終于放心了下來,坐了片刻,又仔細叮囑了一番要好生休息,祖母處也暫時不用早起問安雲雲,便想起身離開。
霍定姚自從見到邢氏就滿腹心事,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将今晚所聞全數告知。邢氏雖然疼愛自己,但是到底不知政權變更的腥風血雨,只怕還會以父親的意思為先。
霍定姚思量再三,決定先探探邢氏的口風,她留了邢氏,乖乖伏在其腿上,問道:“母親,姚兒今日在宴席上聽父親說,咱們确實要和太子府結親。以後姚兒見着姐姐,是不是要下跪行禮?”
邢氏摸了摸她腰間的頭發:“姑娘家不要老拿成親不成親的說嘴。先前的教訓要不夠?你父親也是在席間吃了酒高興了,才妄言了幾句。他回頭就告誡了你伯父伯娘,不得胡亂說道,這本就是個自家人的心思,要是傳揚了出去,你姐姐的清譽就毀了,霍府的小姐們都要被人指指點點。”
她見自己女兒撅着個嘴,又安撫道:“一般人,任誰見了太子妃都得下跪行禮。就是你祖母,在莊嚴的場合,也是得行大禮的。至于是不是你姐姐,這都是以後的事情。”
霍定姚又假裝好奇問道:“為什麽自家人的心思傳揚了出去,姐姐的清譽就毀了?是不是沒了清譽就不是好孩子,祖母,父親和母親都不會喜歡姚兒了,那姚兒可不要沒有了清譽。”
邢氏見霍定姚一臉認真學習的模樣,心道平日教習嬷嬷古板,這方面的禮義廉恥還是得由她這個做母親的加強教導才行,便溫柔地笑道:“自古婚嫁之事自然是由男方提親,哪有女方家主動上門說親的?”
“那就奇怪了,先前說咱們霍府不會與太子府結親,現在又要與太子府結親。這要和不要,都是咱們霍府在說,似乎做主的是咱們?”霍定姚偏着頭,皺着小臉冥思苦想,“這好像與母親方才說的不大一致呀。”
邢氏一窒,一時竟是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即便她出身官宦之家,但到底是內屋婦人,就算是霍家的嫡長媳,丈夫又是當一品官員,個中緣由卻如何能知曉。雖然偶爾也聽霍大爺提過幾句如今形勢緊張,但是萬萬不會做它想。
想了半天,勉強說了一句:“雖是男子提親,但是霍家的姑娘都是老祖宗和你父親、伯父伯娘們的掌上明珠,也是要看看對方合适不合适,以免将來受委屈。”
霍定姚聽了點點頭,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太子雖然尊貴,也不全然就是好的?”
邢氏這下更沒辦法回答了。霍定姚卻不用等她回答,又繼續道:“可是三伯娘卻說太子是她自幼看着長大的,敦厚恭親,秉性純良,是個一等一的好男子,天底下的姑娘都夢想着嫁給他。”
邢氏松了一口氣,她還真有點怕女兒會繼續問下去。
可聽霍定姚提到那王氏,卻又沉下了臉:“你三伯娘說風就是雨,白能說成黑,那張利嘴說什麽都是颠三倒四,有的沒的。”霍定姚心頭一喜,難道自己母親實則是不太贊同的?哪知道邢氏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大失所望。“不過在這件事情上,她說得倒還中肯。不提太子尊貴的身份,就拿太子一表人才,溫和儒雅來說,也是難得的良配。你姐姐嫁進了皇家,也是光耀門楣的好事。”
霍定姚有意往她想要的那上面引:“萬一是三伯娘誇大其詞,讓大家失了判斷,豈不是害苦了我姐姐?”
邢氏卻想岔了,只當今天王氏刁難了她,現在這孩子不舒心,趕着趟來找刺兒了。
于是邢氏反過來訓了霍定姚:“瞧着你之前像是懂事了,哪知道竟是本性難移!這事兒是你父親和二伯父商量着定下的,與你三伯娘有什麽關系。三伯娘今天難為了你,你也不該在背後編排你三伯娘。女孩子要知曉本分,尊重長輩,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霍定姚有點着急,如果連最親近的邢氏都不相信自己,她還能找誰?她不敢嘗試再冒風險暗示自己母親将此事和三伯娘聯系起來,只好改變策略,既然王氏是通過金姨娘打動了二伯父,若金姨娘沒有了念想,說不定不但不會幫王氏,反而會倒打一耙。
她想着,連忙道:“女兒也是擔心姐姐,這才着急多說了幾句,女兒知道錯了。”
邢氏口氣緩了下來:“我也知道你自小就和元姬親厚,會多想也是正常的。但是大人們自有主張,元姬的生母雖然去得早,但是她是霍家長房的女兒,你父親和我心裏有數。即便不是太子,也會在世家子裏面選個好的。”
霍定姚點頭:“女兒明白了,做母親的都操心自己的孩子。難怪金姨娘也在為二姐姐打算,若與姐姐一同嫁與了太子,也能光宗耀祖呢。”
邢氏這次終于皺起了眉:“你打哪兒聽來的混話?嫡庶有別,你大姐姐和二姐姐怎麽能相提并論。若真是要陪嫁,過去連個側妃都算不上,做個屋裏人,也只比通房丫頭的身份高上些許。”
霍定姚吐了吐舌頭,想起林氏的叮囑,只撿了關鍵的話說:“下午在暖閣二伯娘無意間說的。當時二伯娘還挺奇怪,為什麽二伯父突然勸上我父親了,原來是金姨娘的主意。”
邢氏臉色這下變了,沉默了一陣子,才喃喃自語:“如此大事,二叔怎可能只聽信了一個姨娘的話就做決定。”
她站起身來,捏了捏霍定姚的被子,又喚了紅素過來守夜,“剛才那些事兒你告訴母親是對的,但是外頭人多口雜,切莫再提起,就是你父親那裏,也不要多言。”
又喚了紅素過來,叮囑好生照顧霍定姚,便急匆匆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