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信件
邢氏越想越不安,回到錦華軒時,看院子的丫頭正偷偷打瞌睡,見到邢氏面色不好,直直吓了一跳,以為被夫人抓住就要被罰。
邢氏卻根本不在意,只急急問道:“老爺今晚去了何處?”
這丫頭趕緊福身回道:“來了錦華軒。就比奶奶早一炷香工夫,興許現在才吃了晚茶。我瞧見璎珞姐姐從小廚房提走了夜點。”
說完暗自松口氣,還好今晚節慶,老爺還不曾落大奶奶的臉面。
霍修竹剛用完黑茶,用溫水淨了手。看見邢氏進門,随口問道:“前頭都忙完了?今年帳算清楚了,有沒有超支?”
邢氏穩了穩心神,把剛才的心思暫且放了放。仔細回想了一下才答道:“月初就開始讓賬房着手清帳。今年朝堂發放的例俸、祿米、食料、布匹和新劃撥的良田折算成白銀比往年多出一半,莊子上佃戶交的租子、糧食、織布也比往年高一成。總的來說,劃了六成的比例放在公中,老祖宗也是這個意思,說是兒孫輩都大了,往後的聘禮嫁妝也是一大筆開支。為這次祈食節新作的衣裳、祭品、法師、流水宴總共花了不到八百銀子,比往年少了一百餘兩。”
霍修竹聽了,難得點點頭:
“難為你了。霍家自得了皇家庇佑,封了永定侯府,這家裏的産業年比一年多,若是賬房人手不夠,可再從莊子上或是家生子中挑些老實可靠的協助你。切莫累壞了你的身體。”
邢氏立刻笑道:“老爺莫說辛苦不辛苦,妾身身為霍家的嫡長媳,本就因給母親分憂解難。只怕做得不好,反而讓母親憂心。”
“哪兒能如此妄自菲薄。放眼整個盛京,也沒有幾個世家婦有你能幹,讓母親也放心。”霍修竹面上浮現了幾絲笑意,又問,“方才去珏鳶閣瞧過姚兒了?”
“去過了。下午在暖閣躺了,酉間去了她三伯娘屋子裏得了喜食,還叫我吃了一些。瞧着精神大好,相信再修養幾天,便會痊愈。”她又想起剛才自己女兒說的話,雖知自己不應置喙,但終究還是不能放心。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道,“妾身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只是婦人家聽得了,分辨不出個輕重緩急,又不敢瞞着老爺。”
霍修竹聞言,瞧了一眼邢氏,淡淡道:“人說夫妻一心,有什麽話不可以說的?難道我霍修竹的是那專斷獨行之人?”
邢氏忙道不敢,又丢了一個眼神給自己的貼身大丫鬟璎珞。璎珞極有眼色,立即揮退了屋子內伺候的丫鬟婆子,出去時又帶上了房門。
邢氏便說道:“前些時候二叔至書房,和老爺提起商議與太子府結親的事兒。妾身今日聽聞,二叔是在聽了金姨娘的話,意在元姬嫁入太子府之時,讓蓮丫頭陪嫁過去。妾身不知二叔是否有将此事也一并告知老爺?蓮丫頭畢竟是庶出,若要陪嫁,只怕過去的時候,得不了好的位份,若因此與二房生了誤會,倒是我們沒想得周全了。”
“當真?!”霍修竹臉色一下凝重起來,起身慢慢踱了幾步。
邢氏點頭,“弟媳之言,斷然不會是旁人嚼舌根出來的。老爺,莫非此事确是幹系重大?若真如此,不如早些與二房說清楚。再說,此事尚未禀明母親,妾身始終覺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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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修竹面上雖是鎮定,實則早就頭大如鬥,心頭直把自己的二弟霍修繼罵得狗血淋頭。
二房庶女陪嫁并不是他關心的,就算此前自己這個二弟存了私心沒提,臨到頭一定要讓二丫頭過到太子府雖然沒有先例,但是通融通融,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只是,若自己這個二弟只單單為了私心铤而走險,置全族于風口浪尖之中,那他這個大哥卻是萬萬不可認同,幾乎就想斷然否了此事。
話雖如此,可他又猶豫了起來。那夜霍修繼來找自己,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他苦苦相勸,如今後起之秀越來越多,依附于皇族的家族羽翼日益豐滿,蠢蠢欲動!霍家現在雖然還是清貴之首,但是漸漸呈現沒落之勢,若還端着假清高,早晚會被其餘大家取而代之?!如今大好機會擺在面前,太子天命已定,乃國之大統,難得太子妃位空懸,若與之聯姻,皇家博得清貴之派的好感,霍家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皇親國戚,何愁不可大展宏圖?若是這個機會白白錯過了,家族的地位榮譽毀在他這一代族長手中,有什麽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不得不說,霍修繼最後這一句話,直擊霍大爺的心口。
他自己深知,當年老侯爺在世之時,就并不認可自己,若不是他身為老大,長幼有序,恐怕這侯爺的位置,還輪不到他來繼承。霍修繼又坦言,他私下已經和幾個清貴世家通了氣,非常時期非常道,若霍家與皇族結親,他們更會以霍家馬首是瞻!這讓他在暗惱之餘,又莫名暗喜。
霍修竹想着,眉頭深鎖,左右猶疑到半夜也拿不定主意。總之不管怎樣,此事有必要再慎重思量一番,即便最後只能守成,也好過沒了清譽。便交代道:
“二弟要蓮丫頭嫁入皇室,也是為霍府添尊榮,想必位分之事他自有計較,我們雖是兄嫂,卻也不能過多去說三道四,回頭我與他提醒一下便是。與太子府結親事關重大,我自會再三斟酌。母親那兒,暫時別驚動她老人家。”
邢氏聞言,原本放了一半的心又提了起來。
這等大事,如何能瞞下霍老祖宗。莫非,這裏面真的有不妥?
此後夫妻又說了體己話,便雙雙歇下。至後半夜,邢氏輾轉反側,見自家老爺已熟睡,便悄悄翻身起來,就着微弱的燭火,分別寫了兩封信,第二天清晨回頭讓璎珞火速派家丁連夜送往鎮江邢家,再三交代後一封定要交到邢老祖爺手上,并且快去快回。
邢氏想得很簡單,既然這事情不能告訴霍老祖宗,那她便偷偷送個口信給自己的父親,到時候便真是二房的女兒要陪嫁,有了邢家人遞話,也不是什麽難事。
只盼自個兒老爺能理解她這份苦心了。
家丁叫蔣魁,父母是邢府的家生子。得信連夜趕往鎮江,一路上走的官道,每個驿站換馬稍事休息便又催馬加急,雖花掉了許多的銀子,但是日程上快上了許多,不出十日便趕到了鎮江。
鎮江是邢家祖宅所在之地,邢老祖爺更是鎮江知州,掌管一州全部內政事務。邢家的宅子便在城東地段最好的長壽大道上。蔣魁一路風塵仆仆,餐風露宿,沒得幾日好休,早已滿身塵土,形容憔悴。
守門的門房在聽聞是盛京侯府來人,連忙将人讓進小休間坐下,又親自倒了大碗茶。另一個門房進屋通報。不一會兒,邢府的的李管事便笑着出來,拱手道:“老弟一路辛苦!老夫人聽得永定侯府來人,立馬打發了身邊的丫頭過來交代,須得好生招待。待老弟吃飽喝足,老夫人還有話要親自相問。”
“李管事擡舉。”蔣魁起身拱手還禮,惶恐道,“老夫人召見,小的一個跑腿下人,哪有讓老夫人等着的道理?曉得只覺得受寵若驚,還得李管事指引,小心不要在老人家面前失了章法。”
李管事點頭笑稱是,邢氏是邢老夫人獨女,永定侯府又是高門大戶,來人難免得多了幾分禮遇,不過這夫人身邊的人,到底是緊着本分,态度恭謙,并不拿大,連帶的有了幾分善意。瞧他靴子沾泥,衣裏帶土,頭帶歪斜,終究不成一個體面樣子,于是喚了婆子來,帶入下人房簡單換洗一番,又拿了一套管事制式的衣服鞋襪交予替換。婆子看得出來人雖然是個跑腿的,但模樣精幹,頭腦清晰,和一般辦事的下人全然不同,就自個兒做主端了早上廚房做的面食。
蔣魁也不推辭,也知道老夫人既然是等着,但自己的體面就代表霍府的體面,幾下動作間就換好了行裝。
皮管事一瞧,這蔣魁三十上下,樣貌普通,身材結實,許是常年在外膚色黝黑,一雙眼神倒透露出幾分利落。他見已收拾妥當,便着人領路在前。不幾個回轉,便到了前面議事廳。
早有另外的丫頭在門口候着,見一行人來了,便伸手打了簾。李管事先進了去,禀報道:“給老夫人問好,給夫人們問好。老夫人,永定侯長媳夫人派的信使已在外恭候多時,請老夫人發話?”
蔣魁在門口只聽見一個年邁的女聲道:“快請進來。”皮管事出來了,說了一個請,又壓低了聲音道:“老夫人前些時候受了涼,又思念一年難得見上一面的小姐,憂思過慮。你可多說些寬心之言。”蔣魁心中明白,抱拳一笑,便踏了進去。
屋內坐了好些人。正面的紫檀官帽寬椅上端坐着一位老太太,着深赭石段子夾襖,頭發照例盤了個圓髻在腦後,斜斜插着一支碧玉氈子。瞧着精神有點不濟,一雙眼中倒是流露出幾分喜悅。
圍着她身邊的是幾位媳婦子。都穿金戴銀,其中一位着了件朱紅色鑲金邊暗花錦襖,外面罩着件同色的纏枝紋坎肩,繡了繁密的團紋,配上手腕上的紅瑪瑙手串,更顯富貴,瞧着約摸年近三十五,就應該是邢氏的親大哥,邢府的嫡長媳,邢大老爺的夫人了。
果然,這位媳婦子上下打量一番蔣魁,便笑道:“媳婦兒就說昨個兒老太太養的喜鵲叫得歡,原來今天就有好事近。想必遠在盛京享福的妹妹也知道老祖宗想念,緊趕慢趕派了人來?”
老太太心情大好,笑罵道:“就你一張嘴把好事兒說盡了。回頭叫婉兒知道你這個長嫂如此嘴利,偏生叫人晚到兩天。到時候我屋裏的鳥兒不叫,看你還拿什麽說道?”
她又轉頭對蔣魁關切問道,“一路過來也辛苦着了,來,坐下說話,你家夫人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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