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五叔
蔣魁在老太太面前也不敢随意,照行了禮,才撿了門凳半坐下,道:
“老太太放心。臨走前夫人讓我轉告娘家的親人,她一切安好,無需太過挂念。如今夫人在霍府管賬行事,霍家的老祖宗多次笑誇夫人是盛京難出其右的世家婦,說親家老母教養極好。夫人平日裏除了幫霍大爺把家裏打理清楚,與京城其他世家的夫人關系也是維護得極好。除此之外,夫人身體無恙,也時常記挂這娘家的父親母親和哥嫂,就指望年後能親自回娘家一趟。”
老太太聽了,欣慰道:“嫁出去了,自然當以夫家第一,親戚女眷來回一趟得一兩月,這沒人搭理府內之事如何使得?莫要總提什麽回娘家之事。”
蔣魁連忙道:“霍大爺也是贊同的。老爺與夫人感情深厚,自從夫人嫁入霍府,邢家遷回鎮江之後,大老爺也是明白夫人心中的惦念。至于其他俗事,往後放一放也是行的,再說撿一個農閑之日,夫人即便不在,想來也不會生事端。”
大媳婦笑着插嘴了一句:“就怕邊兒上有不識大體的人。”
蔣魁頓了一下,瞅老太太的臉色,想了想道:“趙姨娘年初生下一個男孩兒,霍大爺瞧了也沒多寵愛,惠姨娘剛進門,霍大爺也不曾多偏袒。”
老太太臉色好轉,不過還是哀嘆了一聲:“我這女兒福薄,生姚丫頭的時候傷着身子。不然也不至于讓姨娘接連進門。無論夫家再寵愛,還是得有個兒子才好。還好上次捎了口信,說是宮中的禦醫調養了幾年,是有起色了。”她想了想,又道,“要說我這嫡親的外孫女兒,那是咱們邢府裏一個都比不上的,全然是個鬼機靈丫頭,上次我瞧見她,就會爬在我身上追問她娘親小時候的調皮事兒,還沖我告她娘親打她屁股臀兒的狀,也不嫌我這個老太婆啰嗦,瞧着着實可喜。”
老太太說着,笑得歡,下面的媳婦子、丫鬟婆子都跟着笑。老太太又回憶了一番霍定姚的糗事,才問:“如今我這外孫女兒愈發大了,可是有安靜了幾分?”
蔣魁黑臉一僵,霍十姑娘幾乎去閻王殿轉了一圈,這事兒還是別讓老太太知道了,只好草草應對了幾句,不外乎就是小姐還有幾分跳脫的性子,不過在祈食節上自己拿主意,謄了一副祝福詩,惹了霍老夫人連番誇贊,又如何在霍府受寵雲雲。
說了好半晌,茶水換過了幾輪。老太太興致也到了,說也說得放心了。蔣魁看了看天色逼近晌午,便慎重道:“小人此次打馬前來,夫人還有一事交代,要小的把一封信函親手交予邢老爺子,不知老太爺何時回府?”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封家書,雙手遞送上去。
有丫頭過來取了,捧與了老太太。
老太太舉信仔仔細細讀了,慢慢收了笑意。一屋子人見老太太神情凝重,也不敢再肆意交談,面面相觑,都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邢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舉動,老太太相信這信不只是報平安,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自己的女兒才會直接修書給她的父親。略顯得擔憂地問:“可知最近侯府有何大事發生?老太爺日前剛去了軍中巡檢,要回來只怕得等上一個月。”
蔣魁“啊”一聲,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老爺子竟然去了軍中,還一去沒有回來的準信。鎮江的軍隊駐紮在與羅桑州交界的西南部,離這裏有一天的路程。這些不提,軍營重地,豈是能随意進出的地方,蔣魁急得立了起來:“夫人再三囑咐,讓小的快去快回!一個月時間萬萬耽擱不起,還望老太太給小的出個主意!”
擅闖軍營是死罪,屋子裏一幹人一時也拿不出個辦法。還是大媳婦想了想,出了個主意:
“公公這次過去帶了我家老爺和王家女婿,母親只要再寫一封手信,再有了父親的信物,想必下面的兵蛋子也不敢阻攔,至少會代為通傳,若是能見到老爺或者王家女婿,他們知道個輕重緩急,事從權宜,也許就能把信順利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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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點頭,也只得如此。丫鬟們趕緊伺候筆墨,又尋了老太爺私印戳上,留蔣魁明日再出發,蔣魁卻在中午簡單用過飯後告辭,直奔青石鎮。
蔣魁一路南下,官道上卻有另一輛馬車向盛京方向急馳。這車外表簡陋,上下毫無一點裝飾,但那前端的馬毛色炳耀,在陽光下似黑油油得發亮,四肢纖長遒勁,卻是一匹難得的江南河曲馬。這車馬一路飛奔入盛京東城門,直到了兵部後門才停了下來,兵部侍郎慕朗連忙跪接,車窗裏飛出一本木冊子,慕朗恭敬地等車馬離開後,才小心翼翼打開信冊。
霍定姚一連在珏鳶閣躺了大半個月。紅素和藏碧這次是得了霍老夫人之命,任霍定姚軟磨硬泡,都嚴格看管自家姑娘不許四處亂蹿。雖然霍定姚自認為她早就好全,但是祈食節那天的突然昏厥,還是把老太太吓得不行,這才傳了死命令。
霍定姚無奈,着急也沒用,只好乖乖呆在小院子裏。邢氏每日都要來瞧自己,她便想方設法從自己娘親嘴裏探聽點消息出來。邢氏卻只道眼下将近年關,此事得緩一緩。其他的就不再糾纏此話題。霍定姚雖對此不甚滿意,倒也知道她的話傳到父親那裏,多少還是起了作用,能拖就拖,也總比斬立決好。
期間趙姨娘來過好幾次,每次都帶了好吃的小點過來,東拉西扯府內各處的見聞,霍定姚聽多了,也知道各房現在少了各種動靜。自從上次她回頭讓紅素把長命鎖送去後,趙姨娘便時不時的會來她屋子透露點風聲。
霍元姬也來坐了兩次,每次略坐一盞茶功夫,她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想必也為自己的事情沒了下文着急,其實上輩子霍元姬就并非嫁與了太子,反而躲過了被發配邊疆的凄苦,和其他姐妹比起來,應該算是唯一一個落了好的。
這次她寧願往火坑裏面跳,霍定姚有意暗示了她幾句,但是霍元姬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霍定姚跟她也沒什麽共同語言。
霍有纖也來了一次,這讓霍定姚大感出奇,她現在和王氏關系緊張,想必霍有纖是避着她娘出來的,坐了沒一刻工夫,閑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
其餘時辰實在閑得發慌,霍定姚就拿了狼毫練字。藏碧只覺得不可思議,紅素倒是高興得緊,趕緊取了最好的徽墨研磨。自家姑娘打小就靜不下來,寫的字只算勉強能看,她瞧着霍定姚身子端正垂直,手指執狼毫頂端,手腕微彎,而後輕輕發力,不急不躁,靜心如靜思,那溫婉小楷之中多了幾分利落,拿一本女兒書一抄就是一上午,也是覺得心中高興。
其實紅素不知道,霍定姚時不時借故要尋一些新奇的玩意兒,讓青歡将不打眼的首飾拿到外面去換了銀票,積多了,便存在了寶號銀莊上。她拿着筆算的,便是自己這本小小的私賬。
這天中午,霍定姚小憩後,不想再練字,便讓藏碧和青歡去藏書樓選了幾本她想看的書,一本《大隋風雲傳奇》,一本《算術十經》,這事得瞞了紅素,免得又被數落,萬一被邢氏知道了,還得受訓。
她剛翻了幾頁,藏碧便一臉喜色進來報訊:“老祖宗打發丫頭過來報喜,霍五老爺抵了盛京,已經去過司局落印章。五老爺派回來的小厮來說,五老爺晚些時候就會回府呢!老祖宗發話,待會兒下鼓時分讓各房的小姐少爺都去主屋吃茶,為五爺接風洗塵。”
“當真?”霍定姚大喜,跳下椅子。書也不再瞧了,塞到一堆書卷字畫最下層。
藏碧取笑道:“自然是真的,奴婢可不敢拿五老爺開玩笑。姑娘別急,這天色尚早,報信的小厮跑得快,五老爺他人估摸還在司局呢!老夫人打發了幾撥人去街上瞧着,說了等五老爺入了大街,再派丫頭來通報過去不遲。”
霍定姚才不管這些,她得了信兒,巴不得早一刻到前頭去。紅素進來了也不攔她,利落的替霍定姚換了一身衣裳,難得道,“姑娘和五老爺感情真好,若換了旁人,才不會如此性急。不過五老爺久了不見姑娘,咱們可不能失了禮數,該梳妝打扮的,一樣也不能落下。姑娘還是得乖乖坐着,奴婢新學了一個發飾,保管讓人眼前一亮。”
霍家老五霍修開是個不受約束之人,從他年近三十卻還未成親便能窺見一斑半點,直到去歲才相中了佟家的小女兒,硬是娶進了門。這不受約束還是委婉的說法,外面更有放蕩不羁,膽大包天之傳言。這大概也是霍修開身為最小一個兒子所有的特權,畢竟世人都溺愛小兒子,霍老祖母也不例外,凡是霍修開不願意做的,一點半點都強迫不得,對于娶親成家一事早年還數落,後來幹脆放任自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整個霍府,大概除了霍大爺對其略為寬縱,其他幾房卻是不太待見這個兄弟——在圖制局當個小官,有什麽出息?果不其然,最後相中了一個商賈之家的女兒,上不得臺面。
霍定姚卻十分喜愛這個叔叔。除了與屋子裏的小孩兒最沒架子,常常帶些天南海北的奇聞趣事,讓人食髓知味,大開眼界,恨不得沒日沒夜聽着;若說霍定姚曾經性子頑劣,也與霍修開的潛移默化分不開。
知道自家姑娘心急,紅素幾下就挽好了發髻,給她換上了珍珠環紋藍寶鞋。她在給霍定姚選耳環時,難免又叮囑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