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筏子

下午吃了茶,霍老祖宗也讓霍五爺回院規整休息一番,畢竟一路車馬勞頓也是辛苦。又說等到晚間幾位老爺回了府,再正式擺接風宴。霍五爺也沒推辭,送了老夫人回屋,又和兄嫂盡了禮,便與佟氏一并離開。

霍定姚也回了珏鳶閣。藏碧跟在她身後,掰着手指,撅着嘴道:“五爺回來也沒特意多帶一份手信,難為姑娘先前那麽高興,真是不值。”

霍定姚失笑,“五伯父局中事務繁多,也許這次不得空閑。”

藏碧驚異地瞅了瞅自家姑娘,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往年五爺總會為姑娘多捎一件京城見不到的新鮮玩意兒,從不落下。姑娘居然不生氣,還替五爺辯白。照奴婢看,五爺這次比往日威嚴多了,奴婢看了都有點怕怕。”

沒錯,她也感覺到了,而且她心裏還一直挂這那個疑問呢。

與霍定姚的歡喜中帶着惴惴不同,王氏則是在自己的瑞玉堂內焦躁不安:“王爺真說五房的是特意求了恩典回來的?本就沒什麽出息,也不怕惹了上頭人的不快。”

她的貼身大丫鬟珠雲肯定道:“來傳話的婆子确實是這樣說的,還囑咐我一定要将信交給奶奶。”

王氏揉緊了手裏的信,她真沒想到,與太子結親的事情竟然會這樣不順。

先是大房的找了個借口,說什麽年關将近,部裏官司多,一時還顧不上後宅兒女之事。然後二房的去找大房打探口風,也吃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如今這消息竟然不知怎麽的,還讓遠在外省的霍五爺知道,日夜兼程趕了回來。

——五房尚且無子,這事情便是想要參和,也是無米下鍋,更不會去挑個姓佟的女兒巴着侯府塞給太子吧。

既然是沒影兒的事情,又如此着急趕回來,想都不用想,自然是來下絆子的了。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辦的如何,還打聽到了些什麽?”

珠雲左右瞧了瞧,“奴婢去了一趟潇然軒,那裏的婆子嘴不嚴。倒真讓奴婢打聽到了好幾件事。這五老爺将最近府裏的事向五奶奶問得仔仔細細,比如大老爺是什麽态度,大奶奶又做過些什麽,二老爺又為什麽想讓二姑娘跟着陪嫁……最後還仔細問了老祖宗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王氏心裏一沉。這事情沒成之前,大房和二房難得達成了默契,沒敢讓老祖宗知道,就怕老祖宗不肯點頭。她原本想的是,先說服了大房的人,到時候太子府求了恩典,親自派人說項,到時候板上釘釘的事,哪裏還輪到老太太不點頭?

可五房的就沒這顧忌了,說不定會找些大言不慚的說辭打動了母親。

她到底能想個什麽法子?霍大爺是個迂的,頂不上事兒,說不定還會倒戈相向。還是霍二爺是個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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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心頭一轉,霍二爺才讓十一少爺霍明章進了天仁書院,這書院背後的支持者,可不就是太子本人?反正這件事情老祖宗也還不知情,不如拿這個作筏子好了。

“二爺什麽時候回來?”

“往常晡時便會到府,今個兒倒是比往常晚了些,不過看天色,也快回府了。”珠雲見王氏匆匆寫了一封短信,“奶奶,您這是要奴婢直接交給二爺嗎?這,這可不好辦呀。”

王氏十分不悅,賞過去一記冷眼。蠢才,不好辦也得辦,難道要讓她親自遞過去?

珠雲吓了一跳,連忙道:“奴婢有一個法子,大姑娘身邊的一個小丫頭是奴婢的親妹妹。那丫頭說,二房的金姨娘最近常常去碎月閣,兩人親熱得不得了。聽說是金姨娘上趕着巴結,大姑娘也沒表示出不滿。”

這消息來得真及時,王氏舒心的笑了:“既然如此,你就交給你妹妹,讓大姑娘交給二房那個酒家女,你只需得說是偷聽了五房那邊的話,因念着大姑娘對你妹妹的照拂,你便告訴了你妹妹,你妹妹因對大姑娘一番忠心,就把這信遞給了她。”

珠雲垂首退下,出門而去。王氏的內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那霍五爺遠在省外,又是怎麽得了信?得了誰的信?

到了下鼓時分,紅素瞅了瞅天色昏暗,替霍定姚添了一件夾襖,又準備了手爐。還沒來得及出門,趙姨娘踩着小腳急匆匆疾走來,神色驚惶,進門就拉住了霍定姚氣喘籲籲道:

“姑娘不好了,老祖宗剛才暈過去了!”

霍定姚頓時大驚,祖母身體一向康健,再說今天五伯父返京,正在歡喜的頭上,怎會突生了意外?

她連忙抓了趙姨娘的手急問道:“祖母怎麽會突然昏厥?可請了大夫過去瞧了麽?!瞧出是什麽原因了嗎?!”

紅素和藏碧在一旁也露出一臉憂心。

趙姨娘胸口劇烈起伏,連連擺手。紅素連忙将她讓進屋,又打發了藏碧倒茶。趙姨娘坐下抓了茶杯急急吃了一記,才順了口氣擺擺手道:

“老祖宗身子極好,才不是病的,而是被氣暈過去的!姑娘沒來得及去,您沒瞧見,二老爺剛到了主屋,五老爺不知道怎麽得了信,便尋了過去。聽院子裏的下人們說,兩位老爺在老祖宗跟前,揮退了旁人,一開始還好好的,沒過多久屋子裏便傳出了激烈的争吵,言辭激烈,沖頂忌諱!二奶奶在外間受了驚吓,只會在一旁哭。下人們偏又伸長脖子圍了一圈,場面一度極為混亂。偏偏兩位老爺就是不收口,才生生把老祖宗給氣過去的!”

說到這裏,趙姨娘不由得猶豫了一下,才道,“下面奴仆都在傳,五老爺實在的大逆不道。”

霍定姚心頭一跳。

“五伯父才不會平白無故找二伯父的麻煩,姨娘可有聽見是為何事?”

趙姨娘道,“其實這事兒早在下午就有端倪。下午我們都聚在前廳,老祖宗等得心焦,不就接連打發了幾撥人到前面大街去看。這去的奴仆後來偷偷說,當時他們在大街口迎到五老爺的時候,五老爺臉色就很難看,他們也不敢問,就随在後面進了府門。老祖宗一瞧見五老爺就哭,摟着說了好一番話,我瞧着五老爺神色倒也帶了幾分笑意,一家人親親熱熱的落了座吃了茶,姑娘這你也是在場的。後來五老爺回了屋子,一路上臉色都不好……”

霍定姚忍不住打斷,“到底五伯父同二伯父在争執何事?”

趙姨娘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沒聽得仔細,老祖宗把我們都趕出了榮景堂。我出來前,只聽得了五老爺大罵二老爺鬼迷心竅,貪慕權勢,會害了霍府……總之聽着像是與朝堂有關。其餘的就沒能再聽見。”

霍定姚神色一下凝重起來。

難道,五伯父果真是特意返回盛京的嗎?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話?不管是不是,都要去打探一下。

她剛想起身,趙姨娘一把拉住她:“姑娘別去,老祖宗大發雷霆,罰了二位老爺去祠堂跪了。這等落臉面的時候,姑娘若去了,萬一不讨好,只怕要跟着受牽連。”

那怎麽成,這等關鍵時候,她怎麽都要去走上一圈。

霍定姚憂道:“姨娘放心,我只去瞧瞧祖母。父親與娘親都不在,我自然得前去盡孝道。”

她讓藏碧送了趙姨娘,也沒帶紅素,一個人徑自跑去了主屋。

榮景堂的院子裏聚了一大堆婆子丫鬟,今天邢氏不在府內,霍老夫人發病又快,下面的人難免有點六神無主,像沒頭的蒼蠅一般。霍定姚剛踏入院子,守門的婆子便攔了她道:

“哎呀,十姑娘怎麽來了?方才老祖宗才發了火,傳信讓各院的小姐少爺們不必前來。”

霍定姚冷眼瞧了她一眼。

這婆子心中一凜,想起十姑娘受寵的程度怎可與別房同比,不由話頭一轉,賠笑道:“即便如此,老祖宗若知道姑娘來了,興許這病也去得快。”

說罷也不敢再伸手,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瞧清楚。

主屋門口也只有幾個小丫頭守着,往來都是神色驚惶的仆人,端着湯藥進出。鴛鴦和香凝都在屋內,更沒一個敢攔住她。

她踏進屋子,放輕了腳步。屋子裏窗戶緊閉,充滿了刺鼻的藥味。霍老祖宗躺在床上,蓋着厚厚的褥子,雙目深陷,臉色蠟黃,旁邊一個大夫正在問脈,霍定姚認得他就是前幾次給自己瞧病的鄧大夫,見他眉頭緊鎖,不由得心頭一突。

她也沒想到祖母氣色竟然如此之差。

再看林氏呆坐在一旁,表情木木的,王氏坐在另一邊,臉色晦暗莫測,說不出是暗含了幸災樂禍還是惶惶之色,讓她的神情顯得有點古怪。兩人見到霍定姚溜進來,也沒吭聲,想必一個是自顧不暇,另一個則是懶得搭理。

佟氏縮在一旁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神情間也有點茫然。

只有妫氏熱熱鬧鬧地招呼了一聲:“十姑娘過來了”。

好像她是來看戲,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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