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病來

鄧大夫仔細看了半晌起身,林氏才驚醒了一般,也跟着站起來:“鄧大夫,母親她老人家身子如何?何時才能醒過來?”

鄧大夫搖搖頭,又摸了心脈,神色凝重道:“老夫人年事已高,經不起刺激,這次怒極攻心氣血逆流,才導致昏厥。眼下只怕得強行施針。時辰晚了恐會延誤病情,這後果小人萬萬承擔不起;只不過若是施針,以老夫人的狀況,也會經受一番痛苦,是否能無恙啊,也不能擔保。還請夫人們馬上定奪。”

林氏霎時就白了臉,抖着唇道:“要到……要到如此地步嗎?”

二老爺和五老爺都被罰去了祠堂,大老爺又沒回來,三老爺和四老爺也不在,都打發了婆子去尋,這個時候她根本拿不定個主意,便把求救的目光放到了王氏身上。

王氏也開始猶豫,施針不是鬧着玩的,這姓鄧的大夫也說了,不施針恐怕就不行了,施針也可能會白白受一番折磨。萬一最後不好,這滿屋子人都說是她的主意,她就是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了。這個二奶奶可真會丢難題給自己,往日長房的不在,她不是總拿她自己當主事的嗎?眼下真有大難,就會往後面縮。要她背這個黑鍋,她可沒那麽傻,再加上下午剛受了氣,心頭更是不高興,便故意為難地丢了一句:

“我看還是等大哥回來再定奪,我們一介女流,哪裏能做得了主?就是不等大哥回來,打發婆子丫鬟去祠堂找二哥和五哥拿個主意也是成的。”

霍定姚急得跳腳,這都什麽時候,還要做這些無用功。都是她們的親婆婆,居然如此沒有擔當!

妫氏倒是問了一句:“這施針過程有多少風險?”

鄧大夫道:“施針本身并無多少風險,現在老夫人乃是脈絡不通,這用針插入頭部和周身幾處大穴,目的是用外力刺通經脈,使得血流無阻;再加上穴位刺痛,雖讓老夫人不适,但也加深這推力,反而是好事。”

妫氏不吱聲了,叫她做個應聲的可以,但是做那個出頭鳥她可沒那麽傻,她眼珠子一轉,便故意問佟氏:“五奶奶見多識廣,常年在外行走,見識不比得我們這些深閨女子。你來說說,這到底是用針還是不用呢?”

佟氏終于擡起頭,輕輕道:“照鄧大夫的說法,施針卻是可行。”她見幾位嫂嫂都向自己看來,也不顯得慌亂,道,“祠堂在後山,快來快去至少要半個時辰,等到那個時候,母親若萬一真有個了閃失,我們做媳婦兒的都要受苛責。輕的無顏面對列祖列宗,重的背一個七出之不孝,一紙休書也是逃不過去。”

沒想到關鍵時候,最有擔當的是最年輕的佟氏。

霍定姚也在旁邊煽風點火:“五伯母說得極是,我父親平日裏也得日入時分才回府,雖然伯娘們也打發了人去請母親,不過這路上也得有大半時辰。我們等得,祖母可等不得,到時候出了差池父親和伯父們問起,我定會據實以告!”

王氏不悅地瞪了霍定姚一眼,怎麽一有事總會有這丫頭的身影。她又不好趕人走,就算此刻請瘟神一般請走了這位十姑娘,回頭也遮不住她亂嚼舌根。這樣一想,倒不如下了決斷,反正剛才四房的也說了,是她們一同商量後的主意,出了事一起擔當,這霍府總不能一口氣把四個媳婦兒全休了吧?!

鄧大夫示意,讓童子取了藥箱過來,打開取了一排大大小小長短不一的金針。屋子裏一幹女人都不敢去瞧,只有霍定姚緊緊盯住祖母的神情。只見那些針火烤之後,便深深淺淺先沒入手腳,老夫人喉嚨間似乎咕嚕了一聲,再看又一排針紮入了額頭前後左右的百會,太陽,風池幾個主位,最後鄧大夫将一個最長的針緩緩刺入頭頂。

這病榻上的老夫人突然全身抽搐,鄧大夫大叫了一聲快按住,幾個媳婦子慌忙過去,有丫頭趕緊置了盆盂在床頭,就聽得老夫人偏頭哇一下,吐出一灘黑血,似乎有了轉醒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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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定姚松了一口氣,沖到床前。

她見祖母臉色恢複,明顯轉危為安,不由得高興道:“二伯娘,三伯娘,四伯娘,五伯娘快瞧,祖母醒了!”

林氏也喜極而泣,連連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鄧大夫醫術高明,霍府上下銘感于心,定當重金酬謝!”

王氏也算落了一口氣,妫氏似乎心有不甘又不好說什麽,只有佟氏神色平靜。

林氏放了心,恢複了精神又重新挑起重擔,派香凝跟着鄧大夫去開了方子,然後吩咐小廚房煎藥,又讓小丫頭處理掉污穢,總之忙得團團轉。

老祖宗喝了藥,又閉了會兒眼,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濁氣。

她看了一眼圍在床前的兒媳婦們,有氣無力道:“你們都在這兒了?當兒子的,還不如……兒媳婦兒貼心,兄不友,弟不恭……都是一群逆子,逆子……我還沒死,就如此作踐祖宗傳下的榮譽,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論。等我閉了眼,這個侯府是不是要散了去?!”

林氏難堪地低頭,想說什麽又不敢說。

老祖宗正在氣頭上,她也不好替自家老爺辯白。她內心萬般委屈,這五老爺剛從外面回來,平白無故的就尋自家老爺的晦氣,其實她們二房也覺得很冤的!她攪着衣袖,忿忿不平道:“二爺和媳婦兒一心為霍家,今日偏生有了這無妄之災。五爺不僅責罵我們二房,竟然還說太子殿下無能,以後還不定是誰能繼承大寶……”

“你給我閉嘴!你還嫌這些誅心之言說得不夠?!非要一個個都掉了腦袋才滿意!”

林氏吓了一跳,抽抽噎噎不敢再言。霍定姚聽着也是眼皮兒一跳,沒想到五伯父竟然連這種話也敢直言不諱。

這話要是傳了出去,霍家就麻煩了……

王氏對林氏投過去一個不屑的眼神,又看霍老祖母捶着胸口。這次她可得抓準了機會替自己争争臉,于是趕緊上前安撫道:

“母親息怒,我瞧五爺只是一時不清楚事情的緣由,才會誤會了二爺。雖然媳婦兒不懂上面那些事情,但是也知道二爺也是為了咱們侯府,才送了章哥兒去那學府。雖說那學府确實是太子殿下出資擴建,但它早就存在了三百年,朝中大臣的子弟莫不以能進入其中讀書為榮。章哥兒憑自己的本事考了進去,能結交幾位朋友,又能一同出師,何嘗不是有出息的?”

林氏連忙道,“母親也知道,五爺卻遠離朝中,更是不肯與朝中大臣來往,他喜好在外頭奔波,研究些山山水水,這打交道的都是些下面的官役和粗野山民,不明白我們老爺的想法,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兒?”

王氏瞥了林氏一眼,見後者一臉感激,不由得暗起嘲弄。

這個林氏以為自己是在幫她說話?也罷,一舉兩得豈不更好。反正母親心頭正惱,這邊先定個調子,讓老夫人更加惱怒,想着,她更加賣力煽風。

她頓了一下,繼續道,“二奶奶說得對。咱們整個霍府的人都知道,五爺是任性散漫慣了,一向也不太看重那些稱謂,否則早以‘狀元之才,探花之姿’名揚天下,擔任個重臣也是有的——這不但讓皇上更加器重咱們,也更讓霍風添光得榮——可五爺寧死就不肯,說那些都是虛妄之物,想必因此才會言辭沖撞,等他明白了二爺的苦心,兄弟嫌隙自然也就除了……至于那些偏激之思,依媳婦兒之見,定是五爺在外被人誤誘,結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落魄書生,閑磕牙的時候發幾句對朝堂不滿的牢騷,被五爺信以為真了。”

霍定姚沒想到這王氏見到自己祖母醒來,就開始給她吹耳邊風,真是為了拉霍府下水無孔不入!她也忍不住動了怒意,你還自謙不懂朝堂之事?若真是不明白,就別亂說話呀!

她瞧自家祖母似有贊同之意,不由得大急,故意往前撺掇,大聲撒嬌道:

“祖母,孫女兒聽祖母不好了,心裏急得難過。祖母可是好了,孫女兒還等着給祖母看我習的畫呢。”

她人小,被幾位伯娘一擋,霍老祖宗也沒瞧見她。一聽見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兒聲音,馬上轉頭探看,見霍定姚扁着個小嘴,一臉擔憂的小模樣,倒把王氏涼在一邊兒,和霍定姚說了幾句寬心的話。

王氏猶自不甘,硬拉了林氏湊到前,“姚丫頭別鬧着你祖母,你祖母方才才醒,受不得吵鬧。”

她話頭一轉,又對着霍老祖宗繼續道,“媳婦兒和嫂嫂擔心母親身子,今天五爺才回來就與二爺吵翻了天,若晚點大老爺回了,只怕還會生亂,若是幾位老爺再起争執,氣着母親更是難過!媳婦兒有個想法,不如暫時讓五爺去別院小住個二三月,一來避免了再起事端,二來五爺慢慢聽了勸,也好冷靜想想?!”

霍老祖宗聞言,止了同自家孫女兒的話,示意鴛鴦在邊上照顧好霍定姚。這才擡起頭,目光在她們兩個臉上轉了一圈,啞聲道:“你們這樣迫不及待讓老五離開,倒真不像先前說的那般沒個私心?”

王氏一驚,心頭卻是有了幾分心虛。

林氏慌了。她本沒那麽想,被王氏一拉,倒顯得好像是她們兩人的主意是了。她連忙道:“母親誤會了,媳婦兒并無此意……”

王氏咬牙,一口打斷她:“其實媳婦兒們只是想家宅安寧,當然原本應當讓二爺避開,只是這樣嫂嫂也得跟着過去,過于勞師動衆。再說這制圖局也在南邊兒,五爺過去了,反倒是更方便。”

林氏一聽就沒在吭聲,雖然這明明是三房的主意,卻偏要拉上自己,她心頭也是有點不太舒心的。不過轉念一想,平日自己就同王氏交好,剛才王氏又在幫襯着自家老爺,把錯都放在了五爺身上,于是倒也覺得這主意甚好。不管怎樣,她還是維護着自家二房的利益,這五爺沒個天綱常理,萬一回頭又尋自家老爺的晦氣,豈不是更讓他們二房的難做?

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不如送走了事,只盼圖個清靜。

霍定姚在旁邊聽得氣憤不已,這個王氏太歹毒了。她不僅要讓霍修開見不到霍老祖宗,還要連整個侯府的人也見不到?

五伯父不就反對二房将霍明章送去與太子有說不清幹系的書院嗎。

可王氏為什麽卻顯得如此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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