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偷見
霍府的別院在城南三十裏處的莊子上,吃穿用度倒是一應俱全,又有丫鬟婆子伺候,出門的香車寶馬也是配備得有的,倒也不會委屈到了霍五爺。
但是霍老祖宗畢竟心疼自己的小兒子,雖然被氣得卧病在床,想到要這樣責罰小兒,一時間也猶豫了起來。
霍定姚才不會讓王氏的算計得逞。她心知肚明,王氏面上裝得大義淩然,其實才不會為了家宅安寧,若真有這心,她就不會再背後做那些事情了!
也不知道王氏到底在懼怕什麽,一定要把五伯父弄走。
她想着,小嘴一撅,又大聲嚷道:“三伯娘的提議不好。姚兒等了大半年,就是等這五伯父回來給姚兒講故事,如果聽不到故事,姚兒夜裏就睡不好安穩呢。”
一聽霍定姚這話,王氏立馬拉下臉。這次王氏是真覺得霍定姚處處與自己作對了,凡是她說的,這十丫頭便反着說;凡是她要做的,十丫頭便對着幹。
她眯着眼睛盯了霍定姚一眼,轉頭對霍老祖宗笑道:“喲,姚丫頭不說話,我這個伯娘倒還忘了她在一旁兒。這姚丫頭就是最孝敬您,天寒地凍的過來,萬一身體又不好了,回頭大嫂還要責怪弟媳婦兒呢。這姚丫頭也探過您了,敬過一片孝心,不如讓丫鬟婆子領回去休息?再說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也不宜在旁邊聽。”
王氏連她都要想要打發走?別說,她還真有點害怕。雖然自己得寵,但是祖母确實不會讓一個小孩子老在旁邊呆着聽些有的沒的。
但是若她不為五伯父求情,只怕他真會被受罰。
佟氏咬緊了嘴唇,此時她開口,只會适得其反。
沒想到妫氏卻在一旁幫腔道:“十姑娘也是擔心她祖母。方才施針的時候三奶奶不叫人将十姑娘送走,眼下母親醒了才想起這一茬,何必多此一舉?”
二房和五房互咬,卻也不能讓所有好處都被三房的占了上風。
聽了這話,老祖宗又猶豫了。
霍定姚一看祖母神情,就暗道不妙。現在祖母在氣頭上,傷心之餘難免會做出一些不明智的決定。
她咬咬牙跳下交椅,蹿到祖母床頭道:“孫女兒不想走,孫女兒擔心祖母。祖母也別讓五伯父走,就拿孫女兒來說,一日見不到祖母,便覺得傷心難過。五伯父一去了好幾個月,有好幾百多天沒見到祖母,早就是思念甚重。若再讓五伯父有獨自住別院,這和讓五伯父坐牢有什麽分別?!”
“什麽坐牢不坐牢的,你打哪兒學來的胡話。”霍老祖宗還陰着臉,霍定姚卻看得出來她神情已經軟化下來。便賣力撒嬌道,“如何不是這樣?之前孫女兒被勒令呆在珏鳶閣養病,可是想念祖母得緊,眼巴巴地盼着可以出來的一天呢!”
Advertisement
王氏急了,還想說什麽。
霍老祖宗終于卻擺擺手。
“誰都別再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幾個向着自己的男人們,我這個老婆子也明白;姚丫頭心疼她五伯父,我也看在眼裏。你們不是擔心兄弟吵架生了嫌隙?那就這樣好了,別院也不用去,就在侯府裏罰你們五爺閉門思過,正好局裏給了他一個月的休,你們誰也不準去探看,包括姚兒他父親。等這個逆子自己想清楚了,再給我放出來!”
老祖宗說完,只覺得精疲力竭,臉色灰敗。衆位媳婦子不敢有異議,紛紛告退。只留了林氏侍疾。
鴛鴦和香凝送衆人出去,又吩咐派丫頭婆子把霍定姚一路送回珏鳶閣。
這次霍定姚也閉了嘴,乖乖跟着丫頭出了門。在府裏閉門思過總比去別院好,反正人在同一個屋檐下,有什麽話都好說,大不了她再想想辦法,讓五伯父早日放出來。
再說,她還可以偷偷去溜去祠堂。她有種感覺,五伯父說的話一定是戳到了王氏的痛腳,王氏才如此急躁的要将他弄走。
這是不是表示,五伯父其實一點也不好看太子?
下午晡時,幾個在外的老爺都聽聞府裏出了大事,都急匆匆趕了回來。
霍大爺還請旨帶了院判,仔仔細細給老祖宗重新把脈問藥。邢氏也慌慌張張從齊臨國公府趕回來,然後主屋又是一片忙亂。
院判瞧過之後,倒是稱贊了王氏幾人果敢,施針及時救了老夫人一命。
霍大爺派人送走院判後,立刻沉着臉行使侯爺兼族長權利,将幾房兄弟和兄弟媳婦召集在一起,嚴厲訓斥了二房霍修繼和五房霍修開不護手足,離經叛道的言行,并尊重老夫人的意思,勒令霍修開在祠堂閉門思過一個月,不允許任何人探望,違者重罰;霍修繼扣除年終的族中份例銀子以示懲戒,又将通告告知霍府上下。
霍定姚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單獨行動,從祖母屋子出來就一直有婆子跟着,估計是知道十姑娘金貴,怎麽甩都甩不掉,非得一路送攏,交給了紅素等人才放心離開。
而後邢氏匆匆過來一趟,叮囑女兒不能亂跑,紅素和藏碧心知前頭大老爺大發雷霆,也擔心自家姑娘再添亂,更是亦步亦趨陪着。
等到晚間日落,霍修竹的命令傳開,霍定姚心頭一沉,往後幾日,只怕府裏上下的風聲會越來越緊,她要頂風作案,悄無聲息地溜進祠堂更難了。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放棄?她可做不到,如今父親的态度模棱兩可,二伯父霍修繼不說了,早被金姨娘和王氏徹底下套鑽了進去,三伯父四伯父霍修山和霍修水都只有一個秀才功名在身,平時和一群酒肉朋友吃吃喝喝,對朝堂之事更是一無所知。
俗話說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原先還指望能霍府能支持四皇子飛黃騰達,現在只求能不再摻和進去就好,哪怕最終不受新帝待見,也比誅滅九族的好呀?!
只剩下五伯父是她最大的指望……
紅素點了燈,瞧見自家姑娘坐立難安,立刻丢了一個眼神給藏碧。
藏碧吩咐外院的婆子緊閉了院門。
紅素回身将床鋪開,勸道:“奴婢知道姑娘憂心五爺,但是今天這事情五爺不占理,咱們大老爺也發了話,任誰也不能去探。姑娘就好好歇息,等這風波過去了,再聽五爺說外面的趣事兒也不遲。姑娘若是心急,奴婢也只好請大奶奶來陪姑娘安睡了。”
紅素是娘親給自己選的丫頭,老持穩重,識得大體。但正因如此,她總是以侯府的規矩和邢氏的意志為先,輕易不逾雷池半步。讓她說教頭頭是道,可讓她透露一點外面的風聲,她便是閉緊了嘴巴,問急了還要數落自己。藏碧雖然藏不住話,但是被紅素一瞪,也只會老老實實守着自己。
霍定姚無可奈何。外面天已黑透,隐約有梆子聲。她心知要說服她們讓自己出去比登天還難,只得一臉不樂意地坐到床邊,藏碧幫她脫了繡鞋,偷偷瞧瞧她臉色,又看了看紅素板着臉,也埋頭不敢吭聲。然後放了紗幔和紅素退到了出去。
今夜青歡守夜。霍定姚假裝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偷偷爬了起來。青歡睡在外間的小榻上,只要她悄無聲息的出了門,再輕手輕腳回來,雖然風險大了一點,但也是屬于無計可施了。
哪知道她腳才一沾地,青歡便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問道:“姑娘可是要更衣。”
霍定姚吓了一跳,以為她醒了,趕緊縮回床上。誰知青歡并沒有再出聲,又微微起了輕鼾。
這次霍定姚盡量放輕了手腳,着好衣服,再撥了門栓,将門輕輕拉開一道縫兒。她出門前像內一望,青歡依舊背對着自己,沒有一點轉動的跡象。
她便掩了門,取了廊前一盞燈籠,趁着夜黑,偷偷從後院小門溜了出去。
祠堂在後山腳下。除了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和巡夜家丁的腳步聲,一路上并沒有遇見他人。霍老祖宗和霍大爺都發了話,除了送飯菜的婆子,別的人都不許靠近祠堂。霍定姚剛到山腳,就被守門的燈火晃花了眼。
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動了真格。這兩排明晃晃的火把,瞧着至少有十來個人把守着。看來她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了。
正苦惱着,遠遠過來一頂燈籠,瞧不見是誰,等待近了,赫然是五奶奶佟氏。
霍定姚遠遠瞧見,佟氏給帶頭的塞了東西,家丁卻不斷搖頭,佟氏大抵也苦苦哀求,家丁只收了佟氏帶來的籃子,人卻一會兒也不肯放進去。
佟氏無奈,只好離開。霍定姚想了想,離了山腳,偷偷跟了過去,遠遠走出去一段,估摸家丁聽不見響動,才輕輕喚了一聲:“五伯娘。”
佟氏聽見響動,不由得回頭一望,頓時張大了眼:“十姑娘,你怎麽跑來了?!”
她見霍定姚獨身一人,身上也穿得單薄,前面又是祠堂,心知她必定也是偷偷跑出來想看五伯父,不由擦了擦紅腫的眼角,萬分喟嘆:“想不到偌大一個霍府,也只有十姑娘敢來惦記着我們家老爺。就不知道老爺在裏面,會不會受苦。”
霍定姚寬慰她道:“夜深露重,五伯父就算是受罰,也不會不仔細自個兒的身體。再說祖母一心盼着五伯父回來,雖然一時氣急,但是斷然是不會允許下人苛待了五伯父。五伯娘放心,姚兒也一直惦記着伯父回來呢,明個兒我會再過來瞧瞧。”
佟氏不由得感激一笑。只不過很快,愁雲又上了眉頭。下午大老爺的正式責罰一出,就算是十姑娘,只怕也不能做些什麽。
她想着,心頭苦澀,難免有點不能自已:“我本想能進去一探,好好勸說一下老爺。我家老爺只是一時糊塗,只盼大老爺能看在我家老爺悔改的份上,早日放出來。手足連心,動則傷筋——這次大老爺罰得重,老爺面子薄,往日又極為敬重他這個大哥——千萬不要生出嫌隙才好。”
佟氏的話,霍定姚聽得明白,她搖搖頭:“五伯父是什麽性子,姚兒不清楚,難道五伯娘還不知道?照祖母說的,五伯父認定了的事情,便是十頭牛也拽不回來。要五伯父認錯,只怕是難的。再說了,三伯娘一向與宮中之人親近。五伯父卻說太子殿下是個不中用的,難怪三伯娘會惱了!”
又無意間露出害怕的神情,“後來我偷偷聽見三伯娘還說,以後太子殿下是要做皇帝的人,到那個時候知道咱們侯府在背後如此非議,一定不會給咱們好看的——真有那個時候,這都是五伯父的錯!”
佟氏涵養再好,頓時也怒了。自家老爺确實是口不擇言,可那也是為了侯府上下,怎麽能被旁人這般黑白颠倒地看待?
“三奶奶怎麽能這樣污蔑我們老爺?我雖然不清楚為什麽老爺會急着趕回來,不過他在匆忙間,卻也提過這事關侯府前程安危,什麽‘不提雁門,便是西南、陝中和江南一帶的将領全換了新人,只怕一步錯便是萬丈深淵’。總之三奶奶這話,豈不是在戳我們老爺的心窩子!”
霍定姚心裏一沉。上輩子她們流放的就是雁門,一路西去,全是四皇子的勢力。如今聽五伯父的話,竟然連南方也是對方的囊中物。
這一次,四皇子的腳步,比她想象的遠遠要來得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