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書信

原來如此!難怪王氏想方設法要将五伯父趕得遠遠的,若這番話被自己父親聽了去,她相信父親的态度一定再次轉變的。

偏偏霍五爺性子急,一回來就和霍二爺吵開,氣急敗壞出言不遜還落了下乘。現在祖母在氣頭上,定是要扼殺掉府裏的流言飛語,少不得會将五爺關上個十天半月的。

其實霍定姚深深懷疑,二伯父怎麽就能那麽巧地先将十一弟的事情擺在了牌面上,既然他之前就藏着掖着,也道理五伯父一回來,反而自曝其短呀?

這就好像故意拿了一塊遮羞布,轉移了衆人的視線一般。

可惡,如果她能提前知道這裏面的彎彎道道就好了,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只是如何給五伯父解圍,一時間霍定姚也拿不出個有用的主意,想來想去還是得他先服軟。畢竟五伯父一天不低頭認錯,一天就不得放出去。

“五伯娘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我相信父親是沒有和五伯父長談,若是聽了五伯父在外的見聞,定會明白是非曲直。只是眼下不宜再糾纏,反而若五伯父能謄寫一些在外的所見趣事兒逗祖母開心,改天再尋個機會能當面忏悔,保管一舉逗得祖母開心!”

她這話說得隐晦。佟氏倒是眼神一亮,深深看了霍定姚一眼,告辭離去。

霍定姚望着佟氏的身影漸漸被夜色吞噬,又回頭看看了遠處祠堂的悠悠晃晃的長明燈,握了握拳頭,也深一腳淺一腳消失在黑暗中。

沒隔幾天,霍老祖宗那邊就傳出了風聲,說是這五爺把這一年半載在外面的見聞編成了書冊,每至一處都寫了思家之言,讓人瞧了又笑又淚。老夫人雖然沒放人出來,到底還是松口罵了幾句。

幾房的都啧啧稱奇,霍五爺的硬脾氣,哪一次不是鬧得雞飛狗跳的,這一次還真轉性了。

霍定姚聽了,只呼出一口氣。霍五爺确實是老夫人的心頭肉,換了其他幾位伯父,只怕不會那麽容易。

她暗暗給自己鼓氣,三伯娘的算計一定不會得逞的。

只不過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個機會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彼時她正靠在美人靠上,手裏的書有一頁沒一頁翻着。紅素和藏碧見自家姑娘用功,也靜靜守在外間打絡子。

霍定姚的目光透過雕花博古罩,落在窗外,外面下人們一大早就起來忙碌開,撒鹽除雪的,拾撿枯枝的,擦拭走廊靠座的,只為了十姑娘出門時眼裏幹淨,腳下輕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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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雪是越發厚了起來。霍定姚暗莫名覺得胸口沉甸甸的,手裏把書翻過一頁,看了幾行甚覺屋內炭火燥悶,幹脆把窗戶掀開一道縫兒,把目光又轉向了窗外。昨夜雪大,珏鳶閣的婆子丫頭掃了一大早,才将道路勉強掃出了三尺多寬的行道。正百無聊賴地瞧着,院門吱呀一聲,青歡急忙跑了進來。

屋子裏幾人都擡頭去看她,紅素半擰着眉,輕呵道:“慌慌張張成什麽樣子,仔細驚着姑娘。”霍定姚出聲止了紅素:“無妨,且過來說吧。”青歡年歲雖小了些,不過根據這幾天她有心觀察,卻是個機靈的丫頭,或者值得栽培。

青歡氣喘籲籲的,略福了福身,眉開眼笑道:“方才我在外院聽到一個好消息,鎮江外祖老爺捎帶了一箱信禮,咱們奶奶高興得緊,說不定是有什麽喜事呢?!”

“信禮?”霍定姚有點驚訝,自己外祖父是個嚴肅之人,往年也是外祖母才會捎帶打點,外祖父才不會将心思放在這些後宅事情上面。

青歡使勁點頭,“姑娘別不信,是蔣魁大哥親自帶回來的,滿滿一大箱,一路上可沒被折騰得夠嗆,說來還是外祖老爺心疼奶奶,咱們府裏什麽沒有?可就是放心不下,盡是撿了珍惜的好東西往這邊送,除了這江南的浣天沙,聽說還有南海碩大的珍珠。對了,石大哥還捎帶了祖老爺一封親筆家書呢!”

蔣魁?那個黑黑壯壯的家丁,老實本分不起眼,是邢府的家生子,十分忠心可靠。

紅素聞言頓時皺眉,瞅了霍定姚一眼。

霍定姚假裝沒有瞧見,心頭也是暗自一跳。

青歡自個兒沒注意,她們卻聽明白了:這蔣魁一直在盛京霍府,如何能從鎮安帶回來手信?!分明是他此前就從盛京前往了鎮江,而這霍府裏能吩咐蔣魁辦事的,除了自己的母親邢氏,不做他人想。

霍定姚假裝好奇道,“外祖父可有提到我?姚兒可想念外祖父和外祖母了,當然,外祖父可別惦記着打姚兒的屁股。”

青歡撲哧一笑,“姑娘可說笑了,外祖老爺心疼姑娘都還來不及,哪能老惦記着這些。”

她偷偷盯了紅素一眼,見後者雖然神情不豫,但是也沒有開口趕自己出去,于是猶疑着道,“只是這私信奴婢卻是瞧不見的,到底有沒有提姑娘奴婢也不敢妄言——我只瞧見大奶奶原本确實很激動,接了信件匆匆瞧了,卻是臉色大變……”

紅素打斷道:“什麽叫臉色大變?話都不會說了,咱們奶奶想必是高興壞了,反而不知道如何表露才好……”

青歡本就期期艾艾的說不下去,被紅素這一訓斥,立刻就低下了頭。

霍定姚心知最近自個兒對青歡略是放縱了一二,這紅素嘴上不說,想必心裏畢竟還是有了點疙瘩,言辭間自然得拿捏下面的人一翻。

她此刻不會再拂了紅素的面子。于是神色平靜,只有一下沒一下擺弄着書本。

紅素見自家姑娘沒有再發話,心底松了一口氣,又緩了口氣撿了其他活計打發了藏碧和青歡出去,才轉頭盯着霍定姚規勸道:“這院子裏裏外外總有些事兒丫頭們好打聽,可是姑娘切莫失了準頭,若是……引了猜忌,确實得不償失。”

霍定姚頓時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她不滿意紅素口風嚴實,人家卻是一直都心知肚明?

紅素仍低着頭,想了想又道,“只不過如今宅子內是非本就多,姑娘多知道些消息,也是可行的。奴婢剛才也嚴苛了一些,倒也別讓青歡那丫頭從此禁了口才是。”

霍定姚偷偷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她自己做賊心虛了,不過心底卻是有點驚異的,想不到最嚴厲的紅素都松了口,莫非連身邊這個老成持重的大丫鬟,也感覺到了外面的波瀾詭谲?!

想着,更讀不進去書,讓紅素給自己添了件外衣,起身朝邢氏那邊走去。

邢氏正坐在花廳,又将信件仔仔細細讀了一遍,從剛開始讀信時的震驚,到如今只覺得渾身發冷,一顆心就如同墜入了冰窖。

大丫鬟璎珞伺候在一邊,瞧着自家主母蒼白的臉色,又瞧了瞧垂手恭恭敬敬立在外院的蔣魁,也不敢多問,偷偷在心裏着急,也只敢輕手輕腳遞上一杯熱茶。

邢氏吃了一口,才覺得手腳暖過勁來。看了看天色,又急問道:“老爺今個兒怎麽還不回府,你可有派個人到門口瞧着?”

璎珞小心翼翼答了:“方才派了柱子去候着了,一見這老爺就朝您這裏通報。奶奶您忘記了,現下不過日昳時分,今個兒又是大朝,老爺怎麽都得再一二個時辰才能回。要不奴婢親自去瞧瞧,免了老爺下來直奔老夫人處去了?”

瞧這樣子,自家大奶奶怕是還有話要問那姓蔣的,自己倒是顯得有點礙手礙腳的了。

邢氏點頭,臉色稍緩了幾分,自己這個大丫鬟心思極巧,她自個兒雖說坐立難安,還是将璎珞打發了去,畢竟有的事情關系重大,能有更少的人知道更好,免得節外生枝。

她見廳外的丫頭婆子都離得遠遠的,這才回頭嚴厲盯緊了蔣魁。蔣魁不敢藏着掖着,将那日如何一路趕到鎮江,得知邢祖老爺已然在軍中,又連日趕往青石鎮的種種見聞一五一十道了出來。

卻說蔣魁當日一定要辭了邢府的挽留,一路疾奔打馬南下,來日日落時分才趕到青石鎮。想問一問路,卻只見鎮上家家戶戶緊閉,黑燈瞎火,狀似一座鬼城,遠處可聞兩三聲滲人的犬吠,莫名彌漫着一股肅殺之意。

偶爾遇見一兩個路人,神情惶惶,還沒得打聽得了一兩句問話,均是擺手搖頭斷然不肯多說。

蔣魁無奈,又再向西行了四五十裏路出了城門,卻是大吃一驚!

眼前哪裏還是一片安平世事的樣子,只見高高的軍旗之上,一顆顆人頭赫然在目,雙目血瞪,分明新死不久!蔣魁大還沒回過神,就被一隊士兵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如狼似虎,哪有半分情分可講?他一時吓得抖如篩糠,面上毫無血色。還好尚有一口力氣掏出了印物,又舉了老太太的手信給人瞧,這才撿回了一條小命。

蔣魁心有餘悸,“那城門外的兵勇個個兇神惡煞,身上飄着一股子血腥味,就像才下了戰場一般。只聽說,那原來的将軍犯了事兒,才被砍頭問罪……咱們祖老爺,就是監斬官呢。”

邢氏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她更關心的是,這信上寫的東西。

她本是想請父親開口向太子府求個恩典,卻根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不僅一口回絕,更讓永定侯府打消這個念頭,趕緊将适齡的姑娘出嫁。

她本是想請父親開口向太子府求個恩典,卻根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不僅一口回絕,更讓永定侯府打消這個念頭,趕緊将适齡的姑娘出嫁。

竟然和五老爺的說辭一模一樣。不,甚至更加直接。簡直就像是……就像是……

她隐隐約約感受到一股不安。

“你再仔細說說,我父親當時究竟是怎麽交代的?”

蔣魁連忙答了,“老爺子身體安康,見小的一番驚吓,馬上讓親兵拿了烈酒。而後老爺子他擯退了左右,小的便将夫人的話一字一句全說了清楚,又呈上了夫人的信函。老爺子仔細瞧了,神情一下就凝重了下來,最後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差點沒将小人也杖責一通,然後就疾筆書信一封,吩咐小的必須親自送與夫人,斷然不可假他人之手!”

邢氏白了臉。

那信上說出的言詞更加觸目驚心——切莫圖一時南柯,魂斷身後悔恨。

這分明就是在警告霍府,千萬不要妄圖依附于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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