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嚼舌
果不其然,惠姨娘繼續道:“大姑娘同十姑娘姐妹一心,她說了,且不提這自幼親厚的情義,小時候挨過多少板子,得過多少抄罰,教習嬷嬷的訓斥也是有的——這些姑且不提。這往後,若其中一人有了天大的富貴在身,自然也應共同進退。為了家族興旺,做女兒的受點委屈,也是義不容辭。”
霍定姚聽得目瞪口呆!
她,她,她這是沒聽錯吧?這惠氏話裏話外的意思,她那個深明大義的姐姐,這是許諾要把太子分一半給她?于是這是來遞話給她,讓她去改變父親和母親的決定?
別說太子往後難登大寶,她可不想拖累全家人性命難保,就算是太子真能成一國之君,她自問也不願去嘗試深宮算計的滋味。
霍元姬還真敢往臉上貼金,把貪婪無餍說成了犧牲成全,倒顯得她有多麽淩然大義的。而且,她跳火坑不夠,還要讓自己一起跳,不跳還不行,這變成了霍家子女的與生俱來的責任了。
她這姐姐的腦回路究竟怎樣生成了?
“天家貴胄終歸是真命天龍,太子爺更是一等一的尊貴男子,若是換了別的普通世家,指不定還不知遇見個什麽糟心的?女兒家,不外乎就是以夫為貴,以夫為尊?姨娘雖然是個見識淺的,卻也不得不提醒十姑娘早為親事作打算,過了這個村兒可就便宜了旁人了。”
霍定姚又好氣又好笑,她霍元姬不介意與人共事一夫,她霍定姚還無福消受呢!
敢情她姐姐是以為自個兒母親藏了私心,才死死拿捏住她的婚事不放啊?
她明白了,大抵是霍元姬以為她不是邢氏親生,見不得她這個隔了一層肚子的女兒好。這才派了說客來給自己透露風聲——只等自己也表露出仰慕太子的意思,她那邊也點頭許諾,自己母親也就算達到了将親生女兒送入太子府的目的了。
霍定姚想了想,紅素在一邊早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自家姑娘應允了,這事情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呢?
難道十姑娘是忘了嗎,婚姻大事,哪裏有自己給自己做主的!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叫侯府的姑娘都被人看輕了……
心頭不由得焦急起來,即便這事情不會傳揚出去,若是別房的抓住了把柄,那也是大事不妙的。
再看自家姑娘,卻突然對自己眨眨眼。紅素一愣,立馬閉緊了嘴,把想說了話按捺住了。
霍定姚沉吟一番,狀似在思索,頗含深意對着惠姨娘道:“姐姐果然心疼姚兒。只是太子殿下年長我許多,這該如何是好?”
惠姨娘仿佛知道她有此一問,連忙答道:“十姑娘不必心憂。姑娘年歲小,前往太子府又不可輕慢,大姑娘已想好,屆時以思親之名過道府內小住。時機成熟後,便前往咱們府上提親,交換信物,待到姑娘及笄,自然就是迎娶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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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定姚心頭冷笑一聲,故意低下頭,把玩着手指,露出一副嬌羞扭捏的模樣。
“姐姐想法果然周全,姚兒也想馬上同母親說說這法子。”
惠姨娘大喜,悄悄閃過一個成了的眼神。
這十姑娘也不過如此嘛,一聽有天大的好事兒,還不是急吼吼的往上趕?!當初那李奶娘來找自個兒之時,反複叮囑,說一則大奶奶會裝腔作勢需要拿捏好言辭,二則這定姚小姐工于算計得寸進尺,恐怕不是個好欺哄的主。
現下看來,也不過是個小孩兒心性罷了。
哪知惠姨娘還沒來得及多欣喜半刻,霍定姚卻苦道,“可惜姐姐喜歡姚兒,卻不是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歡姚兒,還是未知之數呢!若太子殿下不願意前往霍府,難道姐姐還要逼迫堂堂未來的天子嗎?想必借姐姐十個膽子,也斷然不敢吧……若姐姐為了不背信于給姚兒的承諾,真是做出了失禮的事情,天子一怒,會不會把我們都砍頭了呀……”
“姨娘,你說到時候姚兒該如何自處呢?”
惠姨娘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霍定姚心裏偷笑,歪歪頭,面上又故意露出喜滋滋的神情,“不過姨娘也是為了我,才有心想出這法子。也許這太子殿下也會像姨娘一般喜歡姚兒。要不我回頭便告知父親母親,請他們立即定奪!”
惠姨娘早吓得魂飛魄散,哪裏還敢提這一茬,連忙擺手幹笑道,“姑娘的婚事自當由老祖宗定奪,再不濟也有大奶奶,哪裏輪到我一個小小的妾身指手畫腳,傳出去了非得給外面的人笑掉大牙。今個兒就當姨娘我沒來過,活該打嘴,該打嘴。姑娘也就不要再提。”
說完,只尋了個借口落荒而去。
紅素冷着臉掩了門,低聲道:“奴婢瞧惠姨娘的神情,恐怕也只是傳個話。大姑娘行事一向沉穩,此次思量卻是差了。若只是想法不周全倒也罷了,若是有意為之,奴婢且看得告知大奶奶知曉才是。”
“母親尚且為父親之事心煩,”霍定姚搖頭,紅素一向覺得霍元姬同自己無嫌隙,這次只怕也認清了事實,“這些事情就暫且別去叨擾母親了。一來我們并沒有辦法證明是我這個姐姐故意為之,說不定鬧起來,她也有萬般理由推脫;二則祖母和母親管教慎言,必然不喜姑娘家私下拿這些事情說嘴。這一次父親決定不與皇家聯姻,我這個姐姐也是走投無路,才想了這個路子。至于惠姨娘究竟只是傳話還是幫兇,都還在其次了。”
霍定姚當時根本不相信惠姨娘,更別提再得知與霍元姬有關之後,便處處留心,處處仔細。她原本以為霍元姬不過是欺自個兒懵懂無知,許以利誘,将她、自己和邢氏的利益捆綁在一起,借以說服霍大爺。
卻在一試之下,竟然發現裏面包藏禍心。
試想,如果她真的長住在外男府邸,名不正言不順,而霍元姬完全可以說成是她霍定姚自個兒不知禮儀廉恥,妄圖高攀太子,傳了出去,豈不成了連自己親姐姐的男人也不放過的人了?
到了那個時候,若霍府指責這霍元姬,她也可以撇得一幹二淨,說太子只拿自己當妹妹看待,別人瞧不上,難倒還真能硬塞不成!
霍定姚也沉了臉。
她沒想到,她這個親姐姐,用心竟然如此險惡。
紅素認真道,“奴婢雖覺得大姑娘顧影自憐了一些,但也想着老爺和大奶奶未曾苛待于她,您與她更是情深意重。卻是未曾料到,大姑娘竟然對姑娘你也能下得了狠手。姑娘往後須得離她遠一些,不要中了算計才是。”
再說惠姨娘被霍定姚問得啞口無言,回想起十姑娘的話,簡直恨得牙癢。
回頭卻把霍元姬記恨上了,沒想到人說定姚小姐人小鬼大,這霍元姬才是面上瞧着柔柔弱弱,裏子卻是真的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若這事十姑娘真說到了大奶奶處,豈不是她成了替死鬼。
這侯府不扒下她的一層皮?!
惠姨娘驚起一身冷汗,待聽丫頭說這李奶娘又來了,面上一沉,沒好氣冷笑道:“你們大姑娘心腸可真是狠,這事兒給我再多的好處,我也是斷然做不了。這人在做,天在看,讓我捎帶個話,在中間和稀泥倒也無妨。沒想到你們還設了個套子,把我當什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這個姨娘嫉恨當家奶奶和嫡出的小姐,亂棍打死出門都不為過!”
李奶娘心下一涼。惠氏這樣說,那就是……被看穿了……
心頭一轉,趕緊賠笑:“姨娘說笑了。您這般一說,确實是誤會我家小姐。天地良心,大姑娘一心只為了光宗耀祖,又盼着這法子能解了老爺和奶奶的嫌隙。卻沒想到,定姚小姐會想得如此歪解了我們小姐的心意,可真是無處喊冤!可見憐的,小姐指不定該怎樣的傷心了!”
說着,她遞了一匣子東西過去。
惠姨娘摸了,面上也緩了下來,可是到底心中有疑慮,也沒給好臉色。
李奶娘嘆道:“我們小姐是個什麽樣的人,惠大姨奶奶還不清楚嗎?往日裏連只螞蟻也舍不得踩着的,哪裏會存那些彎彎繞繞的害人心思——說來,還是因着我們姑娘親娘去得早,我一個下人,私心裏也只盼着我家小姐往後能遇見良君。”
惠氏微微有幾分動容。
“只是這事情終究得大奶奶點頭,才想着能托您去表露這樣一個意思。唉,可真是沒想到,這天家也罷,太子也好,定姚小姐終究是瞧不上一個妾室。罷了,罷了,就當全然沒這兒事好了。”
惠姨娘聽了,臉一下又拉老長。
這次暗恨的對象卻變了。
她自然聽懂李奶娘話裏的意思,她們這些大房裏的女人,哪一個不是被拿捏在邢氏的手裏?她剛進門時,不一樣守了兩個月的空房,得了一個下馬威,以後更是沒幾日能見到大老爺的面。
這一聽奶娘哭嘆大姑娘,心頭不免有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滋味。若不是為了讨好嫡母,當姐姐的又何必委曲求全讓妹妹一同入府,來巴結後母的嘴臉?
惠姨娘想着,不覺口風轉變到,“一個女兒家,成天惦記着怕男人不來提親。長幼有序,她根本就是不滿意大姑娘坐了正位,才在雞蛋裏挑骨頭!”
她打發了李奶娘離開,回頭越想越不是滋味。
李奶娘說到她的痛處了,當初她父親不過是一個小官,上面無人提攜,又沒有大筆的銀子可以打通關節,這才郁郁不得志,回頭就拿母親出氣,最後硬是賣女求了榮華富貴。想她自己,也是嫡出的小姐,還不是給世家的老爺做了妾,硬是和青梅竹馬的斷了想念。這霍定姚有老爺和大奶奶寵着,到哪裏都要最好的,哪裏有這樣要不完的?
惠姨娘又正記恨着上次霍定姚和趙姨娘擠兌她生不出孩子,新仇舊恨一添,再見到霍大爺,這嘴裏就開始說些有的沒的。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這大姑娘如何溫順可人,可惜卻活着不像一個大家小姐,委委屈屈的,只怕以後出嫁,也沒親身母親那樣上心選個好人家。
她見霍大爺沉着臉,心頭暗喜,誰叫邢氏和霍元姬不親厚,順帶也往這大奶奶身上潑潑髒水。反正動動嘴皮子的事情。
說着無意,聽者有心。
這話就真被霍大爺聽進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