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推測

衆人一下就止了聲,齊齊看向上首之人。

輕紗薄幔适時被風卷起,那後面坐着一個身襲白衣的公子。

這人生得有點單薄。眼底下一抹青痕,面相似有不足之症,讓他整個人肌膚十分蒼白,比他身上罩着的上等玉狐裘還白,近乎在瑩瑩泛光中透出一點晦青。但這不妨礙他成為一個美男子,寬寬的額頭,挺直的鼻梁,薄薄失色的嘴唇輕抿,眉毛修長至尾穴。因為臉色蒼白,襯得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子更漆黑如墨。

“聖旨下得急,宮內又沒有風聲,只說皇太後盼孫心切。可太子久在宮中侍疾,次次神情惶恐,若真是太後預薨,何必驚慌至此?就算皇太後也是沈家人,太子顧得了幾分真情,也只得了幾分哀切便是了——何苦如喪家之犬般。”

“加上前次太醫院異動,只怕真正不好的不是皇太後,而是龍戾帝那老頭子。”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像清泉汩汩撫過青石。

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任何的響動

——怕遺漏了他說的每一個字。

在座之人俱是一愣,這個推測出乎所有人預料。

祝坤寧臉上閃過一抹狂喜之色。

難怪啊?!難怪!太子最大的依仗就是皇帝,只要皇帝一倒,何愁事不成。也難怪宮中會如此着急,幸好他們有公子坐陣,與四殿下裏應外合。看來,太子早就在物色太子妃人選,只是幾大世家賊老成精,遲遲不肯松口。

太子殿下也是兵行險招,無奈之舉,沒時間再和各大世家和權臣磨叽了。

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議事聲再度響鬧不絕。

座上之人充耳不聞,攤開一枚減字青花貼,挽袖執筆。

祝坤寧起身,恭敬地接過折起寫好的書信,立刻吩咐左右:“火速派人飛鴿傳書給到四殿下,請殿下全力準備。陳大人盯緊盛京各大世家的一舉一動,有異動的列一個名單。傅大人見機行事,必要時候配合放出消息。”

陳羅得意地瞅一眼傅和,“傅大人,您在宮中也是老人了,看來消息一向不夠靈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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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和本就不高興,皇帝不好這樣的機密大事,他一個外臣怎麽會知道?

他憋了一肚子氣,又不願意失了顏面,硬是咬牙道:“宮中的事傅某自然沒有公子神機妙算,不過盛京之事我倒是一清二楚。清貴中流派最敬重的乃是開國永定侯霍家,霍家一向中立,不過最近聽說太子與霍府也有七拐八拐的姻親關系,來往頻繁。若這霍家不識時務,屆時殺一儆百,何愁不能威懾京城!”

金姨娘提了小點,喜滋滋的朝碎月閣去。雖然說霍府裏管得嚴,但是做姨娘的和姑娘們走動走動,也不是什麽特別出格的事情。特別是眼下這個當口,去大姑娘房裏的人難道還不夠多?!

她不去才顯得不正常。

何況,她與大姑娘之間的親密關系,外人又怎麽會懂得呢?

自從聖旨下來,整個霍府暗地裏都在傳,霍家大小姐就要一飛沖天了。誰說不是呢,放眼整個京城,個中翹楚的世家小姐就那麽幾位,論家世、德行、相貌,霍家大小姐也是排在前列,若入了天家的眼,說不定就是太子妃。

金姨娘加快了腳步。

若不是她說服了她的好姐妹惠氏——-雖然向十姑娘吹風的事兒沒成——但是卻讓霍大爺沒有點頭大姑娘的親事,這也是天大的一件功勞呀。

話雖如此,如今卻今時不同往日了。大姑娘有了天家的聖旨,腰杆也挺直了,也不需要依仗旁人了。

若是翻臉不認人……

不,不會的。大姑娘可是默許了要将自己的女兒一同帶進太子府!

金姨娘一下沒了剛才的歡喜,突然間又覺得這天家的旨意來得太不是時候。

她轉過了池塘,心頭愈發患得患失,遠遠瞧見照喜守在門口,忙不疊問:“大姑娘可在屋子裏?”

照喜擡頭一瞧,又是二房這個金姨娘。她瞧見過好幾次,自家姑娘和這個二房的姨娘私下說過好幾次話,都避開了旁人。她隐約覺得不喜,金姨娘生得狐媚,一股子風塵味,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怎麽就和她突然親近了。但是霍元姬向來嚴厲,容不得旁人指責,她一個做丫頭的不敢多嘴,更不敢告訴大夫人。加之如今姑娘得了勢,前來的人誰見着照喜都臉上含笑,私下偷偷塞一點小玩意。這金姨娘還拿從前的眼光看自己,未免有點不識時務了。

不由得有幾分敷衍道:“姑娘在屋內小憩,今天來碎月閣的人特別多,姑娘一一見了,身子早就乏了。”

言下之意就是現在不便,請人自個兒走好。

金姨娘心頭一沉,難道其他房的人都開始打大姑娘的主意了?!

她顧不得碰了軟釘子,面上笑得更甚,讨好道:“冬日寒冷,精神容易困倦,這我也是懂得的。不過我想着大姑娘愛吃甜羅糕,這不是趕早起親手做了,趁着熱乎送過來,盡一盡做姨娘的心意。也請照喜姑娘通融禀報,回頭定不忘謝意!”

照喜聽了她的話,更加顯得不耐,揚高了嗓音,“金姨娘慎言,您是二房的人,要盡心意也應向着七姑娘和十一少爺,怎麽能說向我們姑娘盡心意。要是被旁人聽了去,還以為我們姑娘同您有什麽盤算,白白污了我家姑娘的清譽!至于奴婢一個下人,更擔待不了謝意,姨娘還是請回吧!”

金姨娘臉色難看了起來。照喜是霍元姬的人,敢阻攔自己,莫非是大姑娘的授意?為的就是攔着自個兒上門?

照喜撇撇嘴,露出一絲鄙夷的神情,“姨娘若是不便,就請回吧!若下次咱們姑娘得了閑,不妨再請姨娘過來坐坐。”

她話還沒說完,背後的簾子猛地掀開。金姨娘和照喜都吓了一跳,回頭一看,霍元姬沉着臉,她身旁的李奶娘搶上前一步一個巴掌打在照喜臉上:“沒臉沒皮的賤人!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打着大小姐的名號在外面招搖撞騙,看我回頭不撕爛你的嘴!金姨娘什麽身份,你也敢自作主張攆人!你是不是也當自己是這個府裏的半個主子了?”

霍元姬狠狠盯着照喜,見她被打得雙眼噙淚,低着頭瑟瑟發抖。她最恨有奴才欺上瞞下,一想到這丫頭是邢氏派來的眼線,心中的恨就愈發深刻。竟讓去了棉衣跪着狠狠賞賜了十個板子。

另一個丫鬟菊雁小心翼翼讓進了金姨娘,見主子們都進了屋內,才放下簾子。

她不屑地丢了一個眼神到照喜身上。照喜是個實心眼的,說的話直白又不中聽,她自個兒倒是一心為主子好,可惜上面的主子卻不會那麽想。她也不想想,她是大夫人送過來的,大姑娘和李奶娘自然會多方提防,生怕被下套拿捏,能忍着沒将人趕出碎月閣就算好的,權利自然更不會放給她——照喜過得凄凄切切,說到底還是沒能認清自己的身份,明明沒有資格成為大姑娘的心腹,還處處想顯示出自個兒的地位。

不過,她也同情不起來,碎月閣的頭等大丫鬟只能有一個,往後能跟着去太子府的更是鳳毛麟角。若不是大姑娘處處警惕,不肯惹了大奶奶懷疑,自己早就取而代之了。

屋子裏果然堆滿了來不及收拾的小禮,八寶盒子,絲綢錦緞,就是名貴的飾品也是有的……金姨娘暗暗驚心,剛想遞送出去的食盒,又針紮一般縮回手。她雖得霍修繼寵愛,但是到底只是個姨娘,出手難免小家子氣了。

她偷偷拔下一個金镯子塞在盒子底部,心疼得無以複加。

霍元姬似是瞧出了金姨娘的短促,面上倒也一笑,竟主動伸手捏了一塊糕點意思意思一下。奶娘陪立在一旁,瞧瞧霍元姬的神情,心下一番計較,場面上的樣子得做,私下不好說的話,當然得由她來開口。今時不同往日,大姑娘身份水漲船高,若這府裏的人還拿以往的眼光來瞧她們碎月閣,未免也太不知道個輕重。

奶娘笑了一聲,開口道:“一直聽聞金姨娘手巧,老身不曾有幸輕嘗,今日趕巧得了口福,往後可是得惦記上了!難為姨娘大冷天的老遠趕來,就為了一盒糕點,打開還冒着暖和的白氣,可真是應了那句‘禮輕情意重’,姨娘可有心了。”

金姨娘如何聽不出來這話裏的嘲諷,她也知道自個兒的東西拿不上臺面,誰知道這些人捧高踩低的本事那麽厲害,平白無故讓她被奚落?!要知道當初事情沒定下來的時候,這些人又在哪裏?!

還不是她一個人跑前跑後,磨破了嘴皮子。

霍元姬打斷了李奶娘,輕輕訓道:“奶娘說的什麽話,金姨娘和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言。想當初,若不是姨娘幫襯,我也沒那麽大的福分。”

金姨娘臉色才慢慢好轉過來。她今天被一個丫鬟攔下,又被同樣是下人身份的李氏挖苦,早就臊得沒臉沒皮。若不是要求到霍元姬頭上,她才不會低三下四的給自己找難堪,這樣一想,未免又埋怨起自己的老爺,如今聖旨都吓了,二丫頭的事情讓他這個當爹的去找大老爺說道,他卻偏是不肯!

“哎,瞧姑娘說得,我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只是恰好可以用上一點力氣。這話說得好,一家人不相互幫襯着,難道讓那外人撿便宜不成?!霍府一向和睦,其他世家就不盡然了,下絆子的,使勁了腌臜手段的,可真見不得光。更別說這天家裏頭,這駭人聽聞的事兒就更多了……”

金姨娘話裏藏針,不外乎就那一個意思。

霍元姬輕輕吹了一口茶,“都說是一家人了,姨娘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元姬自然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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