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告密
佟氏卻想偏了,有點難堪地低下了頭,好半天才羞愧道:
“都怪妾身行事不夠穩妥,這才給老爺帶來了無妄之災。妾身本就是福薄之人,哪配得了老爺垂青,八擡大轎進了這侯門大戶。士農工商,以商為最低下,雖然我父親乃一方富甲,但仍改變不了妾身本就出身微賤的事實。再加上自幼年起,我父親見我懂算術商賦,得了老師悉心栽培,走南闖北,抛頭露面,惹了多少閑言碎語。如今卻得了明媒正娶,又不曾多為老爺思量打點,以至于子嗣單薄,惹了母親和嫂子們的不快。”
霍修見佟氏一臉郁蹙,自然也知她在府裏日子并不順心,愛憐之心頓起,連忙哄了愛妻寬心之言,好半天才止住了佟氏傷心。
末了,霍五爺才一臉嚴肅撫了佟氏雙手,又瞧了心愛之人嬌美的容顏,咬牙道:“這段時間我左思右想,總覺得心驚膽寒。你眼界與一般女子不同,更是明白權利更疊之中,有多少血腥和代價。今早我去找了大哥,他告訴我,邢家老爺此前得知,也是連番警告!可以想象這太子又多麽勢微,一個不慎,我們全家就是滅族之禍……若真的到了躲不過的時候,你便趕緊離京,往後有人尋來,便舉了證明,自然性命無憂。”
佟氏聞言大驚,只覺得眼前一陣黑暗!有如炸雷在耳旁響起,頭嗡嗡直響。
好半天,才勉強擡頭。瞧霍修開正襟危坐,心知自家老爺并非玩笑之言,胸口頓時炸開,怒道:“老爺你這是要挖掉妾身的心窩子!人說夫妻一心,患難與共,我怎麽能抛下了你,作了那無情無義之人!再說,如今一切還未有定論,也許咱們霍府可以不去選秀?又或者大姑娘落了選……”
霍五爺一番長嘆,兩人對望無言。
第二日,佟氏臉色蒼白,精神萎靡,雙眼無神。貼身丫鬟翠株端了參湯進來,佟氏卻是如何也吃不下。這翠株自小在佟家,與佟氏親如姐妹,見自家奶奶一片恍惚,也知道先前因果,不由得忿忿道:“小姐自小身子不好,切莫因外人說三道四而不思修養,敗了氣血,恐成大患。咱們夫人在小姐出嫁前就叮囑了奴婢,小姐需得固本養元,産下麟兒,方能地位穩固。否則,外頭的閑言碎語,怕是污了小姐清淨。”
佟氏恹恹一嘆,自己母親千叮咛萬囑咐,她如何不能記在心上?她本就是庶出,如果再不盡快給五爺産下後代,即便霍修開是真心疼愛自個兒,卻無法違背世俗偏見,她只怕也難逃被休棄的命運。只是現在,她哪裏還有這些心思。昨晚自家老爺說的話,讓她簡直輾轉難眠,心如刀割。
翠株見佟氏一味沉浸在自個兒的思緒中,以為她還在為王氏的話耿耿于懷,不由得更急道,“小姐,您何必如此在意外面的眼光,只要姑爺疼愛您,自然不必介懷。就算老夫人要賜了婢子,只要姑爺不收房,您還是這裏唯一受寵的。再說了,若不是咱們夫人心善,您可本就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有何配不上五老爺的?只可恨那些刨根問底之人!”
佟氏卻突然神色一緊,抓了翠株的雙手:“你方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翠株吓了一大跳,以為佟氏惱了自個兒提那些往事,慌亂跪下,“奴婢該死,奴婢妄言!”
佟氏卻不再追問,愣自出神,不知過了多久,卻是突然神色一厲,霍然起身,未留下只字片言就疾走而去。
隔了三五日,侯府裏看似風平浪靜的,卻不時有三五個丫頭聚在一處喁喁細語。看見了大房的人,卻又作鳥獸散。
霍定姚心下疑惑。讓青歡去打聽,也沒得知個所以然出來。
這天晚間,她還未來得及去錦華軒向邢氏請安,便聽得主屋來人傳消息,言霍老祖宗告罪禮佛已安,這次是真請各房的人戌時到大廳候着,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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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傳話的婆子嘴嚴實得緊,不過還算看了十姑娘幾分薄面,又得了藏碧偷偷塞過來的好處,便小心左右看了看,才低聲相告說是與皇家結親的事兒有莫大的幹系。不過霍老祖宗嚴厲發話,只請各方的老爺和正房奶奶們前去,姑娘家就不必前往,就算是嫡出的也不行,更別提上不得臺面的姨娘們和庶子庶女了。
霍定姚心頭略覺不安,喚住了婆子問道:“祖母若是宣告皇榜之事,何故讓我們不能在旁?這等喜事,我們也不是不知。然而只喚了父親和叔伯娘前去,這不像是道喜,瞧着反而像是要商議什麽大事兒?”
紅素聞言,又從袖子裏摸了一個金絲秀囊出來。那婆子連忙搖頭推遲,嘴裏直囔道:“姑娘就不要再讓老奴難做了,這老祖宗吩咐的,我們下人只有照辦的份兒,哪有去追問的膽子?!再說咱們當下人的,天性驽鈍,主子們商議的事兒,偶然有幸聆聽得一兩句點撥,也是聽了前言就忘了後語,明白的是老奴的造化,不明白的也只好爛在肚子裏。”
她雖是這樣說着,眼神卻飄來飄去,圍着那個囊袋打轉。
紅素瞧了,心中有了分寸,輕咳了一聲。見霍定姚沒發話,又丢了一個眼神給藏碧。這賊婆子磨蹭得不肯離去,言辭之中更是閃爍暗示,自然還沒把底交代幹淨,捏着藏着就指望賣一個好打賞。藏碧會意,輕輕退回到內屋,不一會兒就捧了一個精致的寶匣出來交與了前者。這匣子約摸三寸長方,表面用鎏金雕刻了方格菱紋,再綴上了黑紅瑪瑙,華麗奪目。
這婆子的眼睛一下就釘在了紅素手中。
霍定姚也沒催促,氣定神閑地撫弄了一下暖烘烘的手爐。約摸是掂量清楚了分量,婆子又猶豫了一下,終于讨好似的躬身上前,啰啰嗦嗦又道:“不怕十姑娘見笑,老奴年歲大了,又無親無故,只想讨一份老本日後也好替自個兒落個善後。唉,可見憐的,想我陳老婆子男人死得早,早年也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可惜幾年前為路人抱不平強出頭,枉進了班房斷送了前程,讓我這老婆子孤苦無依吶!”
紅素聞言大感皺眉。藏碧作勢把匣子一收,轉而瞪了陳婆子一眼嚷道:“說這些有的沒的與姑娘聽做甚?!你個婆子滿嘴胡話,欺我們姑娘鮮少外出便以為我們不知,你那個兒子明明是在花街與人争風吃醋失手打死了人,這才蹲的大獄。你還好意思将他吹噓成個青年才俊?!再不趕緊說正事兒,我讓看院兒的将你攆了出去,不但讓你一粒碎銀子都拿不回去,還要将你說的這些話告訴大夫人,仔細剝了你的皮!”
陳婆子吓了一跳,立馬收起一副哭喪臉,舔着臉賠笑道:“是是是,這個就不提了,我是老糊塗了,想必姑娘們也不愛聽。”說罷,上前兩步俯身湊到了霍定姚耳根兒邊,這次将聲音壓得極低,霍定姚也不計較她沒個禮數,側耳仔細聽了去。
“老夫人自打那一場大病,身子骨雖是弱着,可這精神氣卻是日漸複蘇。這次叫老爺們過去,聽說是在大姑娘的親事上惱了大老爺,要請這祖宗家法!老祖宗不意與皇家扯上幹系——說到這個我就不懂了,旁人是恨不得掙破頭,咱們侯府卻是避之不及——總之,老奴我出來前,瞧這老祖宗可是陰沉着臉,十分不豫,指不定會怎樣責罰大老爺。”
祖宗家法?霍定姚哭笑不得,都什麽時候了,這府裏的人還只顧着搞內亂。
“父親依了祖母的意思,盡心為我姐姐擇親挑選,最後定下了人家,也報了祖母點頭。若不是天意難為聖旨下得突然,我姐姐也是定親之人,這也不能全算在我父親頭上違背了祖宗的規矩,何故祖母要責罰父親?”
陳婆子撇嘴,面露幾分得意,口氣又上來了三分,“我們也以為是天意,誰曉得竟然不是?!這也怪大老爺糊塗,其實那子爵家的老爺早就與大老爺遞送過來了庚帖,大老爺也不知出于什麽想法,偷偷按下不說,咱們全府上下都不知曉!否則大夫人派人回了大姑娘的庚帖過去,這兩家也就正式結親,天家再大,也不會拆有婚約在身的人。事兒突然敗露了,大老爺難以推脫幹系,老祖宗怎不會勃然大怒?!”
霍定姚心裏一沉,頓時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堵在胸口。半晌才沉聲問道,“既然你說是事情敗露,那言下之意就是有人向祖母告狀揭發?”
“哎喲,若說這告密的人,你們猜猜是誰?那可真是想都想不到!”陳婆子瞪大了眼,故作神秘吊人胃口,見十姑娘和身邊的丫頭俱是波瀾不驚,不由得又有些讪讪,繼續道,“老祖宗沒想到,主屋裏伺候的人也沒想到,我看整個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想不到——這人吶,就是那個不常出門又愛躲在人後,出現了也不愛出聲嬌嬌滴滴的五奶奶……”
“當真?!”霍定姚猛一下站起來。
陳婆子見霍定姚終于露出震驚的神情,不由得暗自得意。她老臉一唬,裝腔拿調,擺擺手慢悠悠道:“喲,十姑娘這話問得,老奴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捏造生事!再說當時兒香凝和鴛鴦也在,十姑娘若是不信,自個兒一打聽便知。就是不知那兩尊神仙姐姐是不是像老婆子我這般通融就是了!”
霍定姚也沒心思聽她再說。紅素讓藏碧把匣子丢了過去,那婆子也不客氣,塞到袖子裏徑自離開。
紅素與藏碧交換了一個憂心的眼神。難道佟氏是如此深藏不露的一個人?姑娘心善,最喜歡五老爺,愛屋及烏之下難免也對五夫人有親近之意。前幾次三房的刁難她,自家姑娘還出言相助,卻不想回頭便受人背後一刀!這會兒該指不定怎樣傷心呢。
饒是紅素沉穩聰慧,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安慰之詞。倒是藏碧眼尖,見霍定姚的手爐摔在地上,裂成了兩半,裏面的灰白的炭灰灑了一地,瞧着已是不成了,趕緊收拾幹淨,親自吩咐外間的小丫頭再去領一個新的回來。
霍定姚回頭瞧了,嘆口氣道:“左右也是父親想岔了落了口實,祖母因着公正決斷,也會小懲大誡一番,你們倒也不用憂心。”她是真不太擔心霍大爺,頂多被訓斥落了臉面,再不然就是背上一個趨炎附勢的名頭。不過話說回來,她覺得這些無關緊要,依自個兒父親那麽古板的性子,卻是是要命的了。
紅素引着霍定姚進了屋,到東隅的美人榻斜躺下,又給她添了一道薄荷軟枕。輕聲道:“往日裏五奶奶過來,姑娘也只與其話了家常。若是多說了旁的,奴婢卻是未曾聽見。”
霍定姚明白她的意思。平日裏佟氏過來坐坐閑聊,她是從來沒有咋咋呼呼與佟氏透露這錦華軒半點不該提的事情,更沒有一股腦兒地把自己父親和母親平日裏的閑言碎語抖露出去。
紅素這麽說,為着也是消除自己的內疚之情。
只不過她想不明白的是,那個溫溫柔柔、知書達理的佟氏,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這樣做了,也改變不了既定事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