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身份
霍大爺不由得把哀求的目光遞到了霍老祖宗身上……
霍老祖宗瞧着大兒子晦澀的神情。
不由得心中一嘆。
長子一板一眼,二子過于鑽營,三子四子不學無術,小兒子瞧着好可惜無意權術。老侯爺去得又早,這家裏她哪裏能放下心閉眼而去?
“想來我這大孫女兒也是命苦,當年她親娘去得早,察覺她娘有喜也不是在這侯府裏,還是在那鄉下滑了一跤出了血才發現的。打從那個時候起,她娘的身子骨就不好了——若是因鳳娘還在,倒也是不會讓我這大孫女兒的親事定得這樣不清不楚的。”
說着拿手絹拭了拭了眼角。
霍大老爺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提這茬做甚?老夫人這段時間對大姑娘冷淡了許多,現在又說什麽不能委屈了大姑娘,一時間愈發糊塗了起來。
邢氏聞言卻一動。
擡頭去看老祖宗。老太太眼角眉梢斷是冷冽,哪兒有淚?分明一雙精明厲目。
邢氏一下就明白了。
若李氏還在,大姑娘的親事自然有李氏惦記着,當然不會含糊。可若李氏真的還在,大姑娘的婚事到底是自己做主,還是李氏做主?
——難不成這侯府還有兩位當家奶奶?
眼瞅着大老爺又要急出了一頭熱汗,邢氏一下子搶上前跪到了正中,猛磕上三個響頭:
“母親在上,請恕媳婦兒不孝。實則孫媽媽犯錯之時,媳婦兒就知道了,是兒媳讓她尋了個由頭去讨回了禍根。甚至這次宮裏入選太子妃,大姑娘也是沒有資格的,因為……因為大姑娘她……根本就不是嫡出。”
邢氏的話讓衆人都愣住了……
這,這是什麽意思?怎麽好端端的,這大奶奶要在這個時候翻出當初的老黃歷來咬?
Advertisement
雖然她們也知道,當初李氏進門,确實頗有争議。
“你胡說!”王氏激動得站了起來,一張臉都扭曲了。若是這霍元姬真變成了庶出,根本不能參選入宮呀!
“方才老祖宗還在疼惜大姑娘,大嫂你倒是好深的心思!這鳳娘早就去了,根本動搖不到你的位置,何況她死前還留了一份嫁妝給大姑娘——種種都是你大奶奶占盡了便宜,卻為什麽硬是要将她從嫡長女變成庶長女?大奶奶的可真是會以退為進!”
霍二爺也慌了。沒想到,他這個大哥為了保住自己的聲譽,不惜拿女兒當棄子!
邢氏一臉決然:
“請母親聽兒媳婦說完。當初李夫人雖以平妻之禮入門,但祖宗有雲,‘妻者齊也,與夫齊體,自天子至庶人,其義一也’,說的就是即使是天子和朝中大臣也不能同時娶兩個妻。媳婦兒與夫君乃指腹為婚,堂堂的正房奶奶,怎可能有他人可以先成了正妻?”
王氏慌了:“但是前朝也不是沒有過‘并嫡’……”
邢氏冷冷打斷:“李氏并未向我行過二房之禮,何來這樣一說?既然禮數未全,當然做不得數。”
王氏氣結。
邢氏進門的時候,李氏都死了,上哪裏去給大房行端茶禮?
邢氏不理王氏,繼續道,“只是這李夫人于老爺有救命之恩,她留下的女兒媳婦兒自然愛重,唯有以嫡出的規矩仔細教養着了,以盼望日後尋個好人家,莫教人瞧輕了去。于是這麽多年來,大家以訛傳訛,實則乃媳婦兒的過失……”
霍大爺心頭一時間五味雜陳。
元姬,好歹也是他的女兒啊。
佟氏道:“大奶奶心善。原本這也不是什麽難事兒,只要尋個日子,讓大姑娘代了李氏全了禮數,并昭告族人,自然是堂堂正正的身份。”
王氏迫不及待道:“那不如立刻就把這事兒辦了。”
佟氏皺眉,“可偏偏這孫媽媽愚昧無知,鬧了這麽一出,我們若現在趕着趟辦這個事兒,怕是落了……以庶沖嫡的污名。”
說完,露出一臉遺憾。
霍老祖宗狠狠瞪了王氏一眼。
霍三爺瞧見了,趕緊附和:“以庶沖嫡可是寵妾滅妻,當今聖上以孝治國,中宮皇後以德服人。我們天子門生,怎可以背道而馳?”
霍母點點頭,端起了茶杯,“難得修山說了一句清醒話。如今就看你們的大哥如何行事了?我老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霍大爺再驽鈍,此刻也明白了自己母親的意思:“天婉愛女心切,行差踏錯了一步。可母親發話,斷然不能因着子爵府的嫡長子品貌出衆,便仗勢欺人。我立刻修書一封,親自帶上去廣平府賠罪。”
霍老祖宗十分滿意。
“即便如此,今個兒你們就散了罷。大姑娘那裏,做爹的要多加提點,讓她明白不可失了身份。姑娘家面皮子薄,聽了消息難免心懷芥蒂,你這段時間也就将說親的事情緩一緩,多多陪在人身邊。這廣平子爵府也就不再提了,太子妃的事兒也都一并作罷了。等這段混亂的光景過去了,再讓族中老人出面開了大祠堂正式記入族譜,也好為她早去的親娘安心。”
老人家說這話的時候還慈眉善目,下一刻話鋒一轉,“今日之事乃我侯府思慮不周。若有其他妄言傳出,直接打死,以儆效尤!”
霍大爺隔日便洋洋灑灑寫好了一篇解狀,說得那是感天動地、無比誠懇,自覺十分滿意。報與老夫人瞧過之後,又分別用上好的宣紙謄寫了兩份,一份自然是遞往大理寺去了,另一份則随身帶着,準備親自前往廣平府登門告罪。
邢氏權衡再三,上下打點了幾樣貴重之物,交給了大老爺身邊的最親信的小厮帶着,又如是叮囑了再三,去了廣平府,萬萬不可如以往一般拿大,便是人家給了侯爺臉色看,也得笑臉送上。小厮雖是摸不着頭腦,但是當家主母的話,自然十二萬分上心。
邢氏生怕再出亂子,想了想還是喚了蔣魁随同前往。
廣平府爵爺聽說侯府的老爺的車馬來了,一口氣難以下咽,硬是要給來者一個閉門羹。旁邊的子爵夫人曹氏趕緊勸道:
“既然這侯府敢來,說明他們自知理虧。大理寺雖說是收了老爺遞的苦狀,但是咱們心頭都清楚,那永定侯府一直是保皇派,若真鬧到皇上那兒,咱們是讨不了好的。如今朝堂局勢不穩,這永定侯要送人去太子那邊,皇上素來疼愛太子,誰知道這背後會不會是皇上的意思?!老爺您想想,這周大人不也私下勸咱們算了?這裏面水深着,咱們且瞧瞧這永定侯什麽意思,大事化小便作罷了。”
廣平爵爺臉色一變。太子與幾位皇子之争已是暗潮洶湧,他廣平府人微言輕,躲避還來不及,渾渾噩噩若真是卷入其中,指不定還惹了太子猜忌。
想罷,雖然面上還自覺挂不住,卻也不得不親自到正門以禮相迎。
霍大爺下了轎,便瞧見廣平爵爺候在正大門,心頭難免自矜一番,雖說這次是霍府不在理,可讓他給一個三品的下等官員賠禮道歉,這面子裏子還是稍微顯得有點難堪。如今看這廣平爵爺也不拿大,臉上不自覺便多了幾份傲氣。
廣平爵爺看在眼裏,嘴裏不說,內裏的氣又上了幾分,卻還将人請進了大廳。
坐定後,兩人倒是客氣了一番。霍大爺呷了一口清茶,自認為選了一個穩妥的切入點:“聽聞老太君近來身體欠安,我侯府恰好得了一株千年雪靈芝,有補氣提神之功效。霍老祖宗特意吩咐,讓我親自帶來。”想了想,又覺得降低了身份,添了一句,“這可是皇上年頭賞賜下來,平日裏也不敢用,如今正好給老太君補身子。”
蔣魁聞言暗暗叫糟,送就送吧還扣頂大帽子,這大老爺是叫別人收了也得供着嗎,豈不是成了侯府給的下馬威了?
廣平爵爺聞言氣結。敢情這是拿皇上來壓自己呢!
蔣魁一瞧廣平爵爺臉色都快撐不住了,立刻躬身上前,将盒子打開,低頭雙手捧上道:“當時天家賜下兩支。老夫人年中大病一場,用了一只确實十分靈驗。另一只便舍不得胡亂糟蹋了,一直妥善保管着。臨來前老夫人一只叨念着老太君,恨不得将此前的那只能一并送過來成個雙兒。派人在外間尋了又尋,只是畢竟這靈芝是皇上所賜,民間的哪裏能比得上,只得作罷。還請老爺見諒,收下我們老夫人一片心意。”
廣平爵爺臉色終于緩了下來,想着曹氏的話,也不好發作。
便推辭道:“侯爺客氣。老太君與霍老祖宗本就相熟。想當年在南安,兩家比肩為鄰,實乃手帕之交。早年老太君還在南安族家,常常提起當年的姐妹情誼,情恸處難免落淚。去歲終于來了京城,還是霍老祖宗給辦了一場甚是體面的接風宴。老太君常道,雖然侯府門第森嚴,可還是記着當年的情分,否則也不會想着讓兩家親上加親,只是造化弄人罷了,卻是不敢對侯府有一分埋怨。”
廣平爵府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實在來之前,霍大爺還擔心對方擺臉色兒給自己瞧,眼下看來雙方居然越來越有達成和平諒解的趨勢了。雖然不知其中緣由,霍大爺也是樂見其成的。
“爵爺千萬不要客氣,莫說我侯府的老夫人心中挂念着老太君。便是我們的同朝之誼,也是值得侯府的一番心意。日後若府上還有其他難處,念着彼此的交情,爵爺盡管開口。”
廣平爵爺頓時面上受寵若驚,他祖上雖出了一點功績,但是到了他這一輩,卻一無實權,二無能人,連上朝時也只能站在殿外不見天顏。還好自己的嫡子入了太學府,前程倒也是一路春光,否則這侯府也不會選了區區三品的子爵來聯姻。
眼下結親是不行了,卻還能得到永定侯府這番承諾,廣平爵爺的內心自然一番計較。
收下了好禮。雙方親熱了許多,霍大爺趁熱打鐵,故意哀嘆一聲,将在霍母面前那套說辭又拿出來說了一遍,說大奶奶是個糊塗的,他已染訓斥。又說着來之前已經将惹事的孫媽媽打死,以平老祖宗和老太君的雷霆怒氣。
廣平爵爺聽罷,當然不能對這永定侯夫人說三道四。只作勃然大怒狀:“如此說來,卻是下人被豬油蒙了心,偏偏讓霍老祖宗和侯爺您蒙受了不白之冤?!”
他見侯府有了這一番做派,自然也喚了人來,将當初處事兒的嬷嬷立刻打得半死逐出子爵府。
又喚了府裏管事的人來,去大理寺将狀紙撤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