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太子

這冬日宴還是老三篇,不一會兒便有宮人魚貫而入,上了南疆進貢的茶點香果。大殿上也開始有了歌舞助興,諸女長袖漫舞,身姿妙曼,倒映在瑩瑩發光的蓮花水面上,和着月色倒是別有一番豔色。這只是個開場白,接下來自然是輪到各家的小姐展示才藝。吟詩的,作畫的,便是身無長物,勉強唱了一個曲兒的,也得了打賞。

霍定姚心神不寧。一臉提防着上面的人會出什麽幺蛾子。

還好她年歲小,倒是免了一番表現。

邢氏也不在身邊,和一群命婦坐到了另外一邊,一時半會也不能告訴她。

宮人上了小點,她瞧着那梅花酥餅十分精致,心不在焉地嘗了一塊,頓時口齒生香,連精神都振作了一二,不禁暗想先不管如何,先填飽肚子打起精力。于是拿手撚起了第二塊。剛想放進嘴裏,就聽見旁邊有人嗤笑:

“聽說永定侯教養甚嚴,可瞧她這那收不住嘴的模樣,未免言過其實了。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可是個上不得臺面的。”

擡頭一看,是一個生面孔,不過看起來似乎和的牡丹姑娘和圓臉姑娘是一道的,因為三個人正掩嘴嘀嘀咕咕地輕笑。

看來是此前自己不願和她們一起對付太宰家的小姐,被她們劃出了小圈子。

她垂下頭,只當沒聽見。那些人卻接二連三的沒完沒了。

“錦芝妹妹說得對,瞧她那衣服,不過就是蜀錦,哪裏比得上妹妹身上的雲湘雙面金絲白雲錦。”

“還有那副镯子,二指寬的上面竟然一顆珍珠都沒有鑲。”

“我看她這樣子,估計也不沒有拿得出手的才藝。哪裏有惠眉姐姐一副彩繡名動京城?”

一句賽過一句,吵得人頭昏腦漲。

霍定姚惱了。擱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東西,擦擦嘴,對着牡丹比甲眉眼一挑:

“姚兒自然是才疏學淺,不敢當衆獻拙。卻十分敬仰方才姐姐的驚豔才絕,雖然姐姐不會作詩,不過吟的那首《望月啼春》卻是十分應景,難為姐姐坐在歌舞升平的宮中,還能想起亂世中因昏君無道而被貶官客死他鄉的忠良。”

——那牡丹比甲望文生意,一定以為那詩句提的是花前月下,春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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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朝圓臉的眨眨眼道,“這位姐姐也不遑多讓,知道宮中禁止養貓以避免宮中貴人驚吓,便畫了一副野貓戲蝶圖讓沈皇後聊以慰藉。”

——後宮曾經因野貓害妃嫔滑胎,皇帝大為震怒,訓斥了皇後。

她最後朝方才奚落的生面孔偏頭一笑,“不知道這位姐姐一會兒會表演什麽,定姚真是好生期待。”

幾個人都變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們哪裏想了那麽多,難怪方才,皇後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頓時矮了氣焰。

她們這邊的小鬥嘴引不起上面人的關注。倒是接下來一道唱諾才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原來是皇貴妃朱氏到了。

霍定姚發現,沈皇後的臉色一下就不好看起來,在座的诰命夫人們也一下噤了笑。

側邊有姑娘低聲道:“聽說當年沈皇後只是四大妃之一,身份卻還沒有朱皇貴妃尊貴,若不是因為前皇後也出自沈家,現在的鳳位還不一定是誰坐上去呢。”

另一個稍大些的姑娘一下沉了聲:“噤聲,這些話可是你我能說與的?!”

霍定姚一下子就明白了,朱氏是內閣首輔大臣朱遠的嫡女,一向與沈家不對盤,原來這後宮中,也有不少人給皇後添堵。

皇後畢竟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在這種場合下倒是表現得相得益彰。她曾向皇帝報這冬日宴,皇帝雖是同意,卻也讓這朱皇貴妃協理。朱氏仗着皇帝的寵愛,一向對她這個年輕的皇後陽奉陰違。

她原本以為,朱氏定是不會前來……

朱皇貴妃剛坐下,卻又聽得外間一聲唱喏,卻是太子殿得了一匹上等的貂裘,親自為給沈皇後送過來了。

在座諸人面露驚喜。霍定姚卻心下狐疑,眼神在王氏和沈皇後之間來回打轉。皇貴妃先是不請自來,後又有這太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該不會有什麽貓膩吧?!

正想着,便見一個二十左右的青年跨步而入,頭戴通天冠,闊額方臉,透露出一股敦厚,相貌瞧着卻是不怎麽出色。只不過裹在黑金色的青狐大氅裏,自有一股天家貴氣。霍定姚心中腹诽,難怪門口的姑姑也只撿恭孝敏懷來說叨。

太子殿下見到朱皇貴妃也是微微一愣。沈皇後暗中使了個眼神,太子回過神來,拱手亮聲道:“兒子給母後請安。兒子親手獵得了一只千年紫貂,讓尚衣局趕了一件披肩,希望母後喜歡。”又向朱氏見了禮。旁邊捧着盒子的小太監甚是機靈,忙雙手舉過頭頂奉上。

旁邊有女官接了過來,呈給沈皇後過目。這紫貂自然是上好之物,皮毛油光水亮。尚衣局知道是給皇後的,也選了最得力的女工縫制。沈皇後見了自然愛不釋手,再瞧太子殿下老老實實立在一旁,滿臉恭敬的模樣。他雖是自個兒嫡親姐姐的兒子,可自小便養在自己膝下,幾乎等同為親生,于是這疼愛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太子只想着我這個做母妃,這東宮裏卻是沒人能為我們殿下打理,這大冷天形單影只,瞧着也怪可憐的。”

安國公夫人不知其意,拍馬屁插嘴道:“開春有了太子妃,這府裏便是有了女主人,噓寒問暖,皇後自然也放心了。”

沈皇後頓了一下,微微有點惱地看了她一眼,她話還沒說完,這國公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塗了,廣選太子妃是昭告了天下的,她這個皇後還需要操什麽心?

于是沒好氣道:“安國公夫人言重了!太子身為儲君,國之根本,自然不能像安國公府少爺那般随意了!”

安國公夫人笑臉一收,茫茫然不知這馬屁拍錯了地方。

常春侯夫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忙不疊道:“太子妃需得萬裏挑一,但太子殿下卻不能沒有個伶俐之人照拂,眼下離太子大婚還有一段時日,東宮也沒有得力的後室,雖說有一兩個宮女伺候着,到底不成體統,若是太子妃入了府,只怕也會心疼殿下。太子殿下孝順,從不愛惜自個兒,沈皇後可是得替殿下操心了。”

她暗中瞥了一眼安國公夫人,瞌睡遇見枕頭,她們這些人家世并不顯赫,皇後都抛出了橄榄枝,自個兒還接不住,那可真不能怨天尤人了。

沈皇後滿意的笑了:“常春侯夫人就是善解人意。我這當母後的,三天兩頭擔心着,就怕太子腼腆。”

她轉頭笑着對太子道,“你也別不好意思開口,若有識大體的,便說與本宮知曉,本宮也就做主允了,如此也算得一段佳話。”

衆人心中莫不一禀,沈皇後言下之意,豈不是只要入了太子本人的眼,即便不能肖想太子妃,也能争得個側妃當當?

一時間,看向太子的眼神便熱切了起來。

朱皇貴妃卻突然開口了:“姐姐一片好心,臣妾以為不妥。想那太子妃必定出自世家宗親。若此刻在廣選之際,姐姐卻為太子張羅其他女子入住東宮。豈不是打太子妃的臉,日後若是定下了哪家的貴女,不清楚緣由的還以為姐姐對他家不滿。便是皇上,也以為姐姐對他的旨意不滿,說不定還會對太子殿下心生嫌隙。”

太子臉色一下就難看了起來。皇帝最近一直對自己不滿。若這個名頭坐實了,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無措之餘,只得慌慌張張偷偷看向皇後。

皇後冷下臉道:“妹妹此話嚴重了,本宮不過是可憐太子無人噓寒問暖。若是這樣也犯了口舌之争,本宮倒是要仔細讨個說法。不過話說回來,妹妹尚無子息,自然是體會不到身為母親的心思,本宮也不好為難與你去體會這其中的憂心。”

朱皇貴妃也變了臉色,吃了一個啞巴虧。她冷哼一聲,卻将一雙眼冷冷掃過在座的各位命婦。

霍定姚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要替太子提前拉攏勢力啊?!再聯想到王氏帶霍元姬進宮,只怕她們就是要制造這樣一個機會。

莫看眼前一片母慈子孝的模樣,霍定姚上輩子卻是知道,這前皇後雖然是沈氏的姐姐,不過她卻是聽說皇帝為了保這太子的地位,硬是沒讓小沈氏有身孕,這是前朝後宮都掩藏不主動的秘密。若這小沈氏真對太子心無芥蒂,旁人才真是五體投地了。瞧着太子端着謹慎的态度,只怕往日裏也少被皇後敲打,時刻提醒着他要記住這份恩情。鬥米恩,擔米仇,太子一味伏低做小,羽翼豐滿後也心懷不滿。不得不說,後來太子過早的和沈家攤牌,妄圖削其勢力,又惹惱了太宰,才在被逼宮之時顯得那麽不堪一擊,也是咎由自取。

不過現在的太子,确實和沈皇後榮辱與共,太子母家乃沈家,沈家也只會支持太子,不管這沈皇後心裏做何它想,也會幫襯着太子。

沈皇後發了話,席間又熱絡起來,各家姑娘也不敢拂逆了皇後的意思,一時間歌琴不絕,袖飛飄香,好不生豔。只不過因着朱皇貴妃,她們也不敢表現得太出挑,十分的技藝便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勉強呈現出來了四五分,于是這席間的氣氛便開始時冷時熱,愈發古怪。

沒想到,這朱氏一組的震懾力如此大。

霍定姚擡眼去瞧這太子,他臉色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并不好看,同樣的,沈皇後也不見得有多高興。

不過即便如此,席間還是有些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動。不一會兒便有人上前請安,定睛一瞧,居然又是那位穿了牡丹刺繡比甲的姑娘,原來是尚書左仆射杜國儒之女杜先娴。而後那圓臉姑娘也上前,聽得她是通政使司馬炜之女司馬蓉。

皇後臉色好看了一些。太子也點頭,道:“杜尚書與司馬通政乃國之棟梁,功不可沒。沒想到兩家小姐也是端莊秀雅,宜室宜家。”

而後又有女子上前,太子均是不偏不倚誇贊兩句,倒是惹得每個人都覺得自個兒得了太子青睐。

索然無味看完了表演,冬日宴才進入了主題。先賞冬梅,再起孔明燈,放煙火,為着問吉除穢。只見那池中蓮花燈光點點,随風飄散,早有宮人舉了等在門口候着。

皇後便道:“起吧。”

一行人也不畏酷寒,舉步蜿蜒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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