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對話
鳳藻宮內寂靜無聲,幾個得臉的大宮女也收起了輕狂的心意,伺候得越發小心翼翼。
明珠守在寝室外,神色間有些驚惶,方才秀珠不小心說錯一句話,便吃了一頓板子,眼瞧着是被打壞了。她正大氣不敢出之時,突然聽見殿外似有來人。待瞧清楚了,立刻吓得警醒萬分:“給六殿下請安。”
六皇子頗為不耐地揮退了周圍一幹宮人,才放輕了腳步。沈皇後聽得響動,勉強睜開眼。她神色十分憔悴,眉宇哀愁,待瞧見了來人,還是對着六皇子勉強一笑:“都說了不必每日前來,你父皇知道了,必定不喜。”
說罷,卻自己先嘆了一口氣。
六皇子扶着她坐靠了起來,又貼心地在腰間處放置了一個軟枕,然後端起放在矮幾上的湯碗,仔細吹了吹遞送到沈皇後嘴邊:“母後,您該吃點東西了。”
沈皇後轉過頭去,有氣無力的道:“罷了吧,本宮沒什麽胃口,再說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又有什麽分別?”她想了想,抓住了六皇子的手,略微多了幾分急促道,“你父皇那裏……可有什麽消息?
六皇子垂下了雙眼:“父皇尚未松口,太子殿下仍舊在宗人府內。不過聽說衣食并不短缺,身邊伺候的奴仆也十分得力。”
沈皇後十分失望,松開了手。看了他一眼,閉了閉眼:“我知道你心裏是怨恨着我這個做母後的。從小到大,凡事首先考慮的,便是你的太子哥哥。”她重新睜開眼,看向了六皇子,“這次宮中走水,原本你第一個聽聞消息,也是你第一個到了你父皇當夜歇息的宮殿。若那個時候你是第一個沖進漪瀾殿的皇子,皇帝他……自然會十分愛重你……”
六皇子打斷了沈皇後的話,恭敬道:“母後您多慮了。太子殿下是您的皇兒,也是我的皇兄。雖然我年幼無知,但是也知道,我的母妃遇害時,若沒有您的庇護,只怕我也一并死無葬生之地。更別說皇兄對我愛護有加,小時候便保護我不受其他皇子的欺淩,如今皇兄有難,我如何不懂得知恩圖報之理?”
“你能這樣想就好了。你要清楚,你與太子是綁在一條船上的,在這宮裏面,也只有太子是真心實意對你好。母後自然會盡全力為你們兄弟倆打點好一切,便是折壽,也在所不惜。”
六皇子皺眉:“母親不要再提這種話。您乃一國之母,父皇萬歲,您享千歲。還有長長久久的福氣!便是太子殿下,等過了眼下這個難關,早晚會登上大寶。到時候母後您便是以太後之尊頤養天年了。”
沈皇後略微安了心,六皇子五歲失恃,是她一手帶在身邊養大,性情如何她這個做母後的自然清楚,實則情分比太子更加深厚。
想到這裏,她就着六皇子的手順勢将藥汁喝了下去,又愛憐地拍拍六皇子的手。繼而才嘆道,“可是這次畢竟與以往不同。以往頂多不過是你們頑劣不好學,或與其他幾個皇子争強好勝——這些都是無傷大雅之事。而這次,弄不好是欺君之罪,是會貶為庶人的!若是皇帝心再狠一點,只怕……”
沈皇後越想越害怕,她身邊已經沒了幾個親信,若沒有了太子,六子又受了牽連,她真是孤掌難鳴了。
六皇子聞言,冷笑道:“這樣的事情,在母後不知悉的時候,兒臣早就經歷過好幾次了。您還記不記得一年前工部侍郎的案子,我才上任沒多久,便遇見了渭河大患,父皇撥下了八十萬兩白銀赈災,到了太原府卻變成了三十萬兩,導致渭河下游決堤,淹死了十幾萬老百姓。父皇震怒,下旨大理寺徹查,最後工部侍郎竟然污蔑兒臣乃幕後黑手。若不是我府裏的長随早就發現內奸,捉到了父皇面前還了兒子清白,只怕我早就于太子殿下一步不能侍奉在母後身邊了!”
沈皇後大為震驚:“竟然有這樣的事情!你當時為何不與母後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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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不以為意:“那個時候父皇剛同意選秀,好幾個大家族的嫡女方進宮便是妃位和嫔位,您忙着整頓後宮的規矩,兒子便想着不拿這件事情來惹您心煩了。”
沈皇後沉默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變得十分複雜:“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情确實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母後也是老了,只怕也不中用了。”語罷,竟然捶了捶胸口胸口,眼中也隐約泛起了淚花。
六皇子一頓,似乎像沒聽明白一般。他撇撇嘴,面上雖然抹不開,聲音卻還是柔弱了下去,只嘴硬道:“事權從急,當時我人在外地,若是八百裏加急通知了母後和太子殿下詳情,又等着你們回信,兒子只怕早就被賊子得了手!事後太子殿下也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着實褒獎了我一番機智,太子與我又商議了一下,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便不再讓母後憂心。若是有心隐瞞,如今又何必舊事重提。”
他不等沈皇後有所反應,神情更加倔強道:“如今太子殿下的情況也一樣,不瞞母後,方才兒臣才得知,午後父皇會召見鎮國中郎将邢威遠。而他昨天晚上便到過了永定侯府,要替永定侯府遞上一本請罪的折子。”他露出一個十分古怪的神色,“母後您還記不記得,太子殿下那枚玉玺,便是由永定侯府的小姐帶出了皇城?”
沈皇後愕然,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全身都因恐懼而不可抑制的顫抖了起來:“你的意思是……這永定侯府在上的折子裏面向皇帝告了密?!”
六皇子起身,将雙手反剪在背後,慢慢來回踱了幾步。他搖搖頭到道:“這永定侯府的折子裏并沒有提這一件事情,只是向父皇提了提這次闖宮之罪,又委婉闡述了一番以往同高祖皇帝的開國之功,最後只點了一句自家姑娘在宮中失儀被送走。至于這玉玺,竟然是只字未提。”他記憶力極好,便一字不漏将折子上的字背誦了出來。
沈皇後聽到這裏,心髒幾乎才重新歸位:“想來霍家大姑娘帶走了玉玺的事情,這永定侯府尚不知情罷。”
六皇子卻從懷中掏出了一封簡易的書信遞給了沈皇後:“只怕事與願違,郡主派人把信送到了沈家,沈家送到了我的府上。這裏面說了,永定侯府已經全部知道,所以才讓我們早作防範!”他又将手伸進了懷裏,這次卻拿出了一封精致的黃色封面的折疊小冊,“母後,您瞧瞧這是何物?”
沈皇後狐疑地接了過來,打開才看了幾行,臉一下子白了。她本就虛着身子,這時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好半晌才回神。想起方才六皇子念出的折子內容,不由得大怒道:
“你……你真是糊塗啊,糊塗!若是郡主通風報信,你偷偷确認了這封折子并無大礙,便讓他呈遞到你父皇面前又有何妨!!如今……你倒好,竟然把折子私藏了出來。難道邢威遠會迷糊到折子丢了,是因為他沒有呈上去嗎?若是皇帝追查起來,你不僅自身難保,還會牽連到太子!”
沈皇後越說越激動,她心下一寒。深宮之中,哪裏來什麽母子和兄弟情分,難道說,這個兒子早就在她不知不覺間,早就練就了一副兇狠毒辣的手段,更在這危急關頭,偷偷将這刀口對準了她和太子。
六皇子盯着皇後,突然笑了:
“母後無需擔憂,此事兒臣已處理妥當。禦書房的一個小太監受過我很大的恩惠,我将這封折子替換出來之時,又重新換上了一份。而新的那封折子的內容,雖然對不住了永定侯府,但卻能保太子殿下萬無一失!”
新折子的內容很簡單,還是感謝了皇恩浩蕩,自責了侯府在大火當晚的失職。但是卻詳細闡述了極為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永定侯府的過錯,才害得太子殿下不能及時前往營救皇帝,更玷污了太子的名譽。只懇請皇帝看在高祖的敕封和侯府曾老侯爺的赫赫功績上,對太子從輕發落。
至于折子中是如何寫的過錯,六皇子輕描淡提說了一句,自然是霍府的女人妄圖攀上高枝,害苦了太子。
沈皇後心中不滿,卻也不敢逼得太緊。只是原本桂康王府因為玉玺的事情已經受了牽連,如今永定侯府再背了黑鍋,若是下手狠了,日後若真想抖露出來……她掙紮着立起身來,雙眼緊緊盯着六皇子:
“莫說你太子哥哥素有溫厚敦良的賢明名聲,你自小也是飽讀聖賢之書,當世鴻儒司馬先貴為太子太傅,母後也讓你一并師從學習。當年司徒大人曾禀告過本宮,說六皇子性子乖戾,脾氣詭谲,應多習修身養性之道。為此你父皇還大發雷霆,斥責太傅徒生是非。這麽多年來,母後也是一點一滴瞧着你長大的,你雖然不如你哥哥謙遜,卻一直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