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屋子

隔日一大早,霍家人就發現門前多了幾輛囚車。衆人均是一愣,不明所以,還有幾個奶奶和姨娘都開始抹淚,哭得那是聲嘶力竭,直言老爺受委屈了,眼瞅着就要暈倒了一般。

霍定姚翻了一個白眼。

她拿眼角去瞅那個丁老三,見其果然黑着一張臉。站在他面前的,還有一個腆着肚子身子微微矮胖的當官模樣的人,正将人狠狠訓斥得口飛沫濺,說着什麽他姓丁的到底知不知道王法國法,竟然讓一幹重犯一路逍遙自在?又說是不是收了賄賂啊?還說什麽若不是看在曹大人的面子上,定要讓他吃不了兜着走之類的話。

那丁老三滿臉大汗,卻要弓着身子連連哈腰點頭稱是。不管他心頭是如何暗罵這個同知是多麽愚蠢,又或者是壞了他的好事。總之霍家幾個老爺到底是坐上了車,免了腳程之苦。

劉鐵角那同鄉在一旁翹起了嘴角。還嫌火不夠旺一般添了一句:

“同知大人您瞧,那霍家還有女人和孩子跟着,腳程又快不起來。那姓丁只怕也是和他們之間打好了商量,在路上故意拖延時間……您想想,前面的坐囚車,後面的走路。這一前一後在路上肯定會拉開距離,萬一這女人和孩子沒了蹤影,偏偏又是通過了我們的審核,換取了官文,倒好像是我們徇私枉法了。”

這同知是個糊塗的,一聽這還了得,頓時大怒,對着丁老三大罵道:“蠢貨!你就不知道去雇兩輛馬車嗎?一人守着一輛,還怕他們跑了不成?!”

他這話一出,丁老三的臉頓時黑得不能再黑。先前幾位還在幹嚎的奶奶和姨娘卻都驚呆了,面面相觑間,竟然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們這是有車坐了嗎?幾位奶奶面上将要一喜,霍老祖宗一眼瞪過去,妫氏渾身打了一個顫,帶頭哭得更加驚天動地。後面幾個反應稍慢的,也加緊了哀嚎。還有的扯了孩子一起跟着哭。

那同知見狀,更加得意起來。這犯人的家眷哭得那麽傷心,可不是被他火眼金睛識破了詭計嗎?

霍定姚卻是和霍五爺相視一笑。

有了車馬坐,他們的行程也快了許多。不管這丁老三在言語如何刁難,不外乎就是那反複幾句陰陽怪氣難聽的,除了三房和四房還要跟他計較,邢氏和霍定姚這邊都當它是耳邊風,吹過既忘。二房的一開始還要跟着瞎參合生悶氣,但是林氏本就經常昏昏沉沉,金姨娘和翁姨娘在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丢下當家奶奶不管。倒也少跟着去挑事了。

霍定姚輕快地坐在馬車車尾。這段時間,她同武安混得挺熟,後者對她倒是也起了幾分恻隐之心,見馬車裏擁擠,又密不透風,便時不時允了她到後面去坐。反正有好處拿,這點小事情何必多管?只要人不會吹病了便成了。

霍定姚也就樂得用棉布方巾纏了頭,護住了雙耳。如今已到了二月下旬,但是北方的天還是帶了寒冷之氣,在寒冷之中,又會陡然出現一點幹悶。稍有不慎,更容易染了風寒。尤其是熱寒之症,更是吓人得緊。

不過也因着這樣冷熱交替,路邊山巒沿途的景致卻有了一點點的綠意,在一片白茫茫的瑟景中特別精神。再加上暮陽打在身上,懶洋洋的。若是直視,也會照得人眯起眼。這段官道不算是大道,反而更像是舊時廢棄的古道,時不時還能瞧見一些破敗下來的別離亭子,亭子邊有參天的古樹。在迎風招展的枝頭間,三三兩兩生了嫩芽,錯落有致,瞧着讓人眼前一亮。

她不由得想起有曾經在書上瞧過的一句詩,叫“嫩蕊商量細細開”,說的正是此情此景。那消融的積雪順着新生的柳條,一點一滴的從葉尖滴落,遠處的山巒起了白茫茫的霧障。那詩的注解還說了什麽——霧霭漸起,紅塵便遠——大概就是指的這種意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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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瞧得歡喜。可惜,車廂裏卻響起起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你還要在外面看多久?”

霍定姚回頭一看,四姑娘霍語桐微微打起了車簾子,三姑娘霍榮菡包着頭,正一臉不爽地瞪着她。

霍定姚無語,她都避讓出來了。她三姐這無端端的怒火怎麽還會燒到她身上?她暗暗撇撇嘴,回過頭,打定主意不去理會。她們這駕車上坐的都是霍家的姑娘,另外還有三房和四房的幾個姨娘。而邢氏和其他幾位奶奶,還有年歲小一點的少爺,則坐了前面一輛車架。就因着如此,霍榮菡就覺得她應該“擔負”起這裏大大小小的事情。

“馬車裏太擠了,”霍定姚不解道,“三姐姐方才就抱怨二姐姐踩到了你的腳。反正車廂外面也不是不能坐人,我出來,大家也能舒服一點啊?”

她這話挺委婉的,自從有了馬車坐,霍榮菡放佛就活過來了一般,先是挑剔霍語桐坐姿不夠端莊。這不是笑話嗎?馬車搖搖晃晃的,她還硬要人挺直了腰身,坐得端端正正,這長途跋涉本就勞苦,霍語桐這幾天沒少受折磨,晚上落宿的時候,大家臉色都比徒步的時候緩和了許多,偏生只有四姑娘精神萎靡,幾乎是含着眼淚。

她訓斥四房的人便算了,這兩天卻是變本加厲,又數落到了二房身上。二房的林氏和姨娘都在後面的車上,只有二姑娘霍莊蓮被分配到了這邊。不過是不小心擠了她一下,便挖苦諷刺地說讓霍莊蓮以後少吃一點,肥成這樣,一個人要坐兩個人的位置,一身衣服要花兩身布料。

霍榮菡變了臉色,脾氣是大得不得了:“自己不懂規矩,不要把髒水潑到別人頭上!瞧你說的話,不明白的,還以為我是怎麽擠兌你,讓你到外面吹風受凍的。你最好收起這幅心思,現在大伯父也不是侯爺了,不要以為你是長房的,我這個當姐姐的就教訓不得你!”

霍有纖皺眉,擡起頭看了一眼霍榮菡。便是鄭姨娘和周姨娘都驚訝地齊齊去看她。霍大爺再不是侯爺,那也是長房,便是普通旺族,長房長孫的地位也自然而然高出一分。

霍榮菡見大家都把目光放在自個兒身上,還以為大家都認同她的話。不由得得意起來,她揚起了下巴:“我們府裏的女孩兒最注重行為名聲,你們瞧瞧她的舉止,活像一個鄉下的野丫頭一般!不僅坐在馬車外面抛頭露面,方才還同那個什麽姓武的粗男人說話!簡直不知羞恥!”

這帽子扣得,霍定姚十分無語。三房的韋姨娘一聽,撇過臉去,反正是四房找大房的晦氣,跟她完全沒關系。鄭姨娘猶猶豫豫看了周圍一圈,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而周姨娘倒是饒有興致在一旁看樂事,還添鹽加醋了一句:“三姑娘說得是,妾身是沒女兒的薄命人,若是有,做出這樣的事情,非得打死不可。”

只有霍有纖忍不住替霍定姚說了一句話:“三姐姐說得太嚴重了。若不是十妹妹,我們恐怕還要和六少爺、八少爺他們擠在一起。是十妹妹向那劉鐵角和武安求了情,我們幾個姐妹才能處在一起的。若被他們不懂規矩的亂分配一氣,才是壞了名譽。”

霍榮菡臉上一紅,語氣一塞支支吾吾道:“那算什麽……就算同幾位弟弟在一起,也是形勢所逼。這也怨不得我們呀!”

霍有纖詫異地睜大眼,道:“古禮有雲‘男女七歲不得同席’,想必這一點姐姐應該比我更清楚。十妹妹顧全大局,便是祖母知道了,也不會怪罪。”

霍榮菡聽了這句話,不由得捏緊了手氣憤道:“你就維護她吧。等以後因着她,我們姐妹名節受損,到時候看到底是誰才是真正的中山狼!霍定姚年歲小,往後說親,不過是一句年歲小不懂事兒掩蓋過去了,可我們就……”

她說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額頭。她已經破了相,若清譽再受損,等到家族三五年後事情淡了回京,年歲也大了,哪裏還有好人家上門……果然霍有纖和霍定姚都是一路貨色,一個害了她的臉蛋,還要聯手起來害她的名聲,誰說不是呢,當初霍元姬,不就是那樣被趕出了家門麽。

好,既然大家都不相信她,那她就要想辦法當衆揭露她們的真面目。

晚上一行人便到了涼城。涼城是通州與墊會的交界處,自古是通商必經之處,幾百年前也曾是墊會的都府。後來墊會的新都府墊州慢慢發達了起來,這涼城的人煙又逐漸稀少了起來。即便如此,雖說只是一個小城,瞧着還不算十分荒涼,至少要有幾座稍大的酒樓和通宵達旦的春香院,聽說還有一座書院。只是剛剛日頭才下了山,街上就沒了人走動,大半的鋪子也關緊了門。

按着律法,霍家人被帶去了涼城府的府衙。不巧的是,牢房裏正好有新關押了一批流匪和大盜,将牢房塞得滿當當的。無奈之餘,府衙便做主,讓他們一行人去了城外十四裏處的荒屋。

霍家人起先聽着不用下大牢,心裏還着實暗自慶幸了一番,卻沒注意到丁老三卻突然變了臉色。

等霍家人都上了馬車。丁老三才搓着手,賠笑道:“大人的安排自然是妥當的,只是我這邊把人押送過去了之後,倒是不能來聆聽大人的教誨了……”

這師爺嘴裏說得好聽罷了。

——那地方,哪裏是能住人的?!他為上面辦事,可不是要賠上自個兒性命的。

師爺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裝腔作勢道,“雖然那地方曾經是關那種人的地方,不過那些事情也過去了三五年了,想來也沒什麽問題了。否則若真出了事,我們涼城的府衙也脫不了幹系……”

他沉吟了一下,“不過明早你就要押送人出城,到時候要從荒屋過來也不方便,這樣吧,你把囚犯押送過去之後,就回來這裏等着換通行帖。留下你那兩個手下盯着那群老弱婦孺就行了!”

後者頓時露出十二分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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