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拌嘴

霍榮菡唱不唱戲,旁人管不着。總歸她沒往別人身上撒氣就成了。

她這幅樣子,霍定姚不是沒有在旁人身上瞧見過。曾經大姑娘霍元姬聽說要許給太子的時候,不也這樣麽?霍定姚簡直懷疑三姑娘化身成了她那個大姐。

可是霍榮菡足不出戶的,哪裏有機會認識旁人呢?也許是女兒家到了懷情的年紀,總會在意自己的相貌罷了。霍定姚甩甩頭,也許确實是她自個兒多心了吧。

霍家又從馬記繡莊領了一批活兒回來,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就是鎮上的朱員外要嫁女兒了,這朱員外財大氣粗,聽說祖上三代還有當過縣太爺的,因此家裏的姑娘出閣,也講究了些書香世家的規矩。

要有二十八擡嫁妝,嫁妝中的鳳冠霞帔、繡被、繡枕、繡鞋都是少不了的,聽說還要做一百只鴛鴦香囊,寓意着情深意切、吉祥如意。

因着時間趕,香囊也不需要特別精致的手藝,所以這一百只香囊的活兒便由各院子的奶奶、姨娘和姑娘們分了去。

霍定姚其實于女紅上并不十分擅長。邢氏也數落過她,請回來的繡娘師傅倒是很委婉,只是說小姑娘性子還沒定下來,總是愛些新鮮的。邢氏面上不說什麽,其實都聽得明明白白,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定姚小姐性子跳脫,少了幾分淑女的娴雅。

邢氏第二天就請了嚴厲的教養嬷嬷過來,就是盯着她練習女紅。這嬷嬷是外間女學堂的,說白了就是拿打賞吃飯,所以才不怕這些小姐們告狀投訴,那一雙眼是将霍定姚盯着喘不過氣。

先拿了大針學習穿針引線。霍定姚左手捏針,右手揉搓,将絲線捏緊了,再眯起一只眼,就這光亮朝孔兒穿去。這一點也急躁不得,若是絲線頭裂開了毛邊兒,或者沒有對準針孔兒,那線就無論如何是穿不過去的。

有時候,她花了半炷香的時辰也穿不成幾根,越是急得滿頭汗,越是對不準。偶爾也發了脾氣,那教養嬷嬷将肥胖的身子往門口一堵,她也無可奈何,只得乖乖坐下來又重新來過。

大針穿順利了,就換了小一點的。小一點的穿順利了,就換了更細小的……

那三個月,霍定姚真是覺得度日如年,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後來又學了分線,刺繡,單面繡,雙面繡……各種繡法勉勉強強能見人了,邢氏才放過了她。

不過,三個月後,霍定姚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性子也沉穩了很多,也算是一樁收獲了。

這當然比不上五姑娘霍有纖,所以這次繡鴛鴦香囊,霍定姚、霍莊蓮就自發去了五姑娘房間。三個人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幹活兒,肯定比一個人悶在屋子裏好。

霍有纖手巧,旁人能做一只,她就能做兩只。霍莊蓮比霍定姚更笨拙,霍定姚還能把鴛鴦繡得像模像樣,霍莊蓮拿出來的讓人一瞧,活像一對兒落水的小鴨,沒得讓人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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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姐還是替我們分線吧,這銀色的在左邊,紅色的放右邊。還得把綠色的和黃色的扭在一處。”

霍有纖又瞅了瞅霍定姚手裏的活兒,又柔柔道,“十妹妹,你這裏得走菱形,先打一層紅色的喜色,再把金色的絲線用一平一仄的手法壓邊兒。”

霍定姚試了試,果然比她起先的繡法要好看了許多,不僅針腳細密了,而且瞧着這香囊的緞面上就有了凹凸的觸感。她贊嘆道:“五姐姐真是心靈手巧,我是肯定趕不上了。”

霍有纖羞澀一笑,“是十妹妹往日裏少動針線罷了。也不是什麽多大的事兒,十妹妹誇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們一下午做了二十五只,整整齊齊擺在了案頭上。每個香囊都小小巧巧的,又精致又。做好的還朝裏面放了薰草,随着味道滲出來,滿屋子裏都是淡淡的寧神的香氣。而這一桌子都是她們辛苦的成果,瞧着就覺得滿心歡喜。

她們正瞧着,突然院子西南邊起了争執聲。三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有一種驀然于心的默契。

不一會兒,霍語桐含着眼淚,打着顫跌跌撞撞跑了出來。邊跑邊還在哭着抹眼淚,瞧着是往正中間屋子那邊去了。

霍榮菡也通紅這眼,聲音拔得老高:“你跑什麽跑?!你以為大奶奶會替你做主?你還嫌不夠丢人的嗎!”

霍語桐站住回身,咬牙道,“姐姐說這些有什麽意思!你說的那些話,足以逼死我了!”說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傷心地跑掉了。

霍榮菡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偏頭見霍有纖屋子裏的三個人都吃驚地盯着她,不由得一怒,“你們看我做什麽,我又沒欺負她……是她……自個兒……自個兒小心眼……”

話沒說完,咬咬唇,神情中閃過了一絲不安,提起裙角也追了過去。

屋子裏的三人面面相觑,都拿不準要不要出去看看。末了,還是霍定姚出聲,“咱們也去瞧瞧,萬一兩人越鬧越大,驚動了祖母,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呢。”

霍莊蓮和霍有纖也放心不下。相互看了一眼,都點點頭。

她們到的時候,妫氏和鄭姨娘也聞訊趕到了東院。霍語桐紅腫着眼,正跪在地上,霍榮菡在一旁立着,神情陰郁。

她手裏還攥着一只香囊。三人定睛一瞧,不就是現下各房在趕工的嗎?

這事兒是四房的姑娘起了争執,邢氏也不好插手。便交給了四奶奶妫氏問話。

妫氏雖然偏心,可衆目睽睽之下,也得問清楚前因後果。她從香囊上面并沒有尋到什麽不妥,可自己的女兒偏偏撕了它。妫氏把背面翻過來,衆人一瞧,那紅色綢緞上面,倒是用金色絲線繡了一個“百年好合”,也沒什麽不妥的呀。

別人成親,要的就是這寓意呢。何況這也是繡莊的要求。

妫氏瞪了自個兒女兒一眼,“你倒是說說,為什麽與你四妹妹起了争執?”

霍榮菡氣道,“我不過是沒了金絲線,問她要。她倒好,說什麽也不肯勻給我!”

霍語桐反駁道,“姐姐說的什麽話,金絲線本就少,是用來繡寓意好兆頭的字兒的,鴛鴦白頭淺褐身,哪裏用得着金色?你就是故意為難我,見不得我把活兒做得快……”

霍榮菡冷笑一聲,“繡字兒?那些字兒在內裏,哪裏需要用那麽金貴的絲線?分明就是你小心眼!”她到底不敢把之前在霍語桐屋子裏單獨說的話再說一次。

她也知道,對方也不敢,否則,沒臉的可是她自己。

這點拌嘴的事情,也分不出個誰對誰錯,妫氏也只好各大五十大板。求大奶奶邢氏另外勻了金纖給自己女兒,也對霍語桐安撫了一番。

至于她為什麽哭得那麽凄厲,妫氏可沒打算問,更沒放在心上。再說她自己心裏也跟明鏡兒似的,這事情定是自己女兒說了難聽的話,否則就這點小事,四姑娘哪裏需要哭哭啼啼的呢?

這事情就算抹過去了。

出了屋子,鄭姨娘立馬就扶了霍語桐回去。母女兩把門一關,這霍語桐才将原委說了出來。

“雖然鴛鴦也有其他色,香囊也不拘這個,便是紅的、綠背的也見過。可偏偏就沒瞧見過金的。我不過是多嘴了問一句,三姐姐便突然惱了,将一頂一頂的大帽子扣在女兒頭上。”

她雖然說得含糊,可鄭姨娘是過來來,自然知道都是些什麽戳心窩子的話了。

姑娘都大了,這等話要是傳了出去,可不真得要了她的命?——躲在屋子裏想男人,這樣的說話,可不是逼着人一頭撞死。

鄭姨娘一聽恨得眼裏噴火,可又無可奈何。她們一個是姨娘,一個是庶出,哪裏能同正房奶奶比呢。

可女兒還是得安慰,便低了聲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三姑娘,發起瘋來就沒個人樣。你又同她計較些什麽呢,往後能離她多遠,便離她多遠便是了。”

鄭氏拿了另外一只繡好的,就着燈眯眼瞧了,不禁心頭又得意了起來。往日裏都說三姑娘霍榮菡的繡活兒最棒,連盛京裏也享譽一絕。可又有誰知道,實則自己的女兒更是技高一籌呢?

只是往日裏不去出那個風頭罷了,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了,她們總有出頭的那一天的。

瞧這個用色,一對交頸鴛鴦活靈活現的,雄的白頭褐背夾明藍色的翅膀兒,一派的英挺。雌的做溫柔伏低小意狀,情意缱绻。再瞧背面,那一個個字兒被燭火印得閃閃發亮,簡直巧奪天功。

似乎都要從香囊中飄出來了一般。

這場鬧劇莫名其妙地發生,又莫名其妙的消散。霍定姚幾個人甚至還沒弄明白裏面的彎彎繞繞,就被邢氏打發了回去。

好在被霍榮菡弄壞的沒幾只。五天之後,馬記繡莊派了婆子驗貨,這婆子是個老秀娘倆,眼光毒辣,一把就将霍語桐繡的給挑了出來。問邢氏她們,這姑娘出的活兒能不能專供給莊子,那意思相當于就是長期被繡莊聘了去。

不僅如此,在沒工的時段,還能給出适當的工錢。

霍榮菡咬牙切齒的,妒忌和不甘充斥着心頭。不就是那金線繡的字樣出了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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