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隐秘
霍榮菡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對她這個四妹妹如此防備。
當然,以往她對她也是看不上眼的。霍語桐生得沒有她好,幹幹瘦瘦的,一張臉只能說是清秀,往人堆裏一紮,別人的視線也不會朝她身上轉。
雖然女紅确實比自個兒強,可是以往在盛京,又有誰會去注意一個庶女的手藝呢。何況她自己的也不差。
霍榮菡知道,那天她發火,并不是因為瞧見了對方繡得比自己出色,也不是因為後來繡莊的婆子單單指定下了霍語桐。
她深深明白,這一切還是緣于這一年半年,屋子裏的姑娘們都開始長起來。
霍有纖不提了,本就生得一股書卷氣,這兩年愈發娴雅了。便是那普普通通的霍語桐,往日裏被日頭曬黑了的臉蛋,被捂了一個冬天,那張臉竟然也生出來了一點鮮嫩。
是啊,這個年紀本就是水靈靈的年紀,對方雖然臉蛋還是沒自己出挑,可是那腰肢竟然是那樣的纖細,胸脯竟然是那樣的豐滿,還有一雙眼兒,也瞧着青煙薄霧地朦胧了起來。
往常裏她自己是挑了桃紅豔麗的顏色來穿,幾個姑娘一同出了門,那些鄉下的粗漢子也總是第一個先盯他,還有鎮上同歲的男孩子,也會有意無意的圍着她打轉。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些目光也會被這個霍語桐分了去,那些男人們總對着她先是驚豔,然後瞧見了她的額頭又開始皺眉。
為此她一直沒把額前的頭發梳上去,十分的明豔,被減成了七分。而那個霍語桐,自從今年春天可以留頭了,亮出了光潔的額頭,竟是藏着了一張楚楚的容貌。
這讓她有了危機感,更加不停找對方的茬兒。可是她絕對不會承認,這種惡意的挑刺,是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女人的嫉妒。
更何況,她總覺得,自己個庶妹,藏着一股別樣的心思。這種感覺是沒有根據的,可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一個女人的直覺往往是可怕而又精準。
那種別樣的心思,就像是在不經意間從屋檐上滾下來了一顆種子,掉進了泥土裏,深深隐埋了起來,然後某天夜間,被晨間的露水一滋潤,就悄悄發了嫩芽。繼而越長越深,越長越旺,纏在胸口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曾經試圖從對方的眼裏看破這一切,可她也懷疑着,對方何嘗不是在隐秘地觀察着自己,仿佛洞悉了她內心深處無法啓齒的秘密。
這種彷徨、嫉妒、羞惱還有無所适從,終于在瞧見了對方做出來的那一只只香囊時達到了頂峰,仿佛積怨已久的惱怒終于如同地龍一般蘇醒過來,既然以雷霆之勢破地而出。
那些東西,就是有問題!她真的很肯定,可是她也說不清楚,不知道究竟到底哪裏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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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焦躁的感覺,好像敵人在暗她在明。她被敵人□□裸地看破了心思。她尖聲咒罵着對方的同時,何嘗不是在掩蓋着自己的心虛呢?
這事兒過去了沒多久,四房的總是鬥争不斷。時間久了,別房的姑娘都忍不住撇嘴。
霍莊蓮最直接,有什麽看不過去就會說。那霍語桐又被霍榮菡指揮着,正跪在廊下擦地板呢。
霍有纖聞言就皺了眉:“這事情我母親已經派了珠雲去做,何苦還需要四姐姐呢?”
擦地不算什麽。可上山劈柴,下河挑水……一出接着一出的。
幾位姑娘都對視了一眼,姑娘畢竟是姑娘,這樣的粗活兒,奶奶們都有意讓男孩子去做,實在不行,還有霍五爺帶了人去處理掉。一些重活兒,哪裏就非得讓女孩子去做的?何況四房的軒哥兒,更不是個不愛手足的少爺。
霍莊蓮也學會了托腮,“我們要不要幫一把四妹妹呢?總這樣瞧着,也好像覺得過意不去的。”
霍定姚道:“二姐姐的心思是好的,但是治标不治本。這事出有因,得找到根源,連根拔起才是解決的辦法。”
霍有纖點頭:“我們如果幫着四姐姐,被三姐姐瞧見了,指不定會更惱呢。”
這話得到了大家的贊同,想想霍榮菡那瑕疵必報的個性,如果瞧見了姐妹們居然都站到了對手那邊,這口氣怎麽可能掩得下去。
“可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啊?”霍莊蓮十分苦惱,她猜測,“該不會就是故意折騰,見不得四妹妹清閑?”
這個理由也算是理由吧。可肯定不是最根本的。
霍有纖轉了眼兒,朝那院中望去。霍榮菡又在水池邊了,只不過這次沒有擺出迎風幽怨的姿态,反而是換了一個新的發髻在對着水鏡裏張望,又從袖子裏摸出一朵牡丹模樣的絹花別再耳後,再攏了攏頭發,然後滿意的笑了。
霍有纖微微蹙了眉,“我約摸是知道了三姐姐的心思。你們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幾個出門看廟會,正好遇見了鎮上的幾個男孩子。軒弟同他們招呼了,那最大的一個笑嘻嘻打趣軒弟,還誇她姐姐生得漂亮。旁邊就有人附和,說一個姐姐好看,另外一個也不差。”
當時霍榮菡和霍語桐先走一步,并不在場。她們當時還暗自拍胸口慶幸了,如今想想,這種事兒,指不定也在其他場合發生過。
霍有纖咬唇補了一句,“雖然這些話于理不合,本就不該再提。可……大抵,也是三姐姐的不痛快了……”
霍定姚和霍莊蓮都愕然了。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為了外人的一兩句戲言,就對自家姐妹生了不愛。再說了,哪裏有跟自家姐妹比這個的?
呃,不對。想想往常在盛京,各房的奶奶可不都在暗地裏較勁着嗎?霍定姚默然,她也明白了,五姐姐沒說完的還有半句話,小孩子之間可能攀比的是你吃的用的穿的,可她們都長大了,比的可不止這些了……
特別是日漸長開的容貌的身段。
便是臉連她自己,前段時間不也在煩惱身子的變化嗎?
往更深層次的想了去,那些逐漸開始上門的張大婆子,李大婆子的,同各房的奶奶們關起門來說話,是不是也會說一些她們姑娘家不能聽的話呢?
——比如說,隐晦地透露出點相看的意思。
這話霍定姚幾個都不好朝霍語桐提。她們都算是平輩,總不能巴巴地跑去說,你長得還不錯,有人瞧不過眼,你最好把自個兒弄得蓬頭垢面吧。
還沒等霍定姚沒想出合适的法子,鄭姨娘不知怎麽的,卻聽說了霍有纖嘴裏那件事兒。
也不知道她怎麽同霍語桐提的,反正當天晚上,西南邊傳來了一聲尖叫,這聲音十分凄厲,好像要穿透整個鎮子。好些離得近的人家都紛紛點起了燈。
霍定姚從睡夢中迷迷糊糊醒來。外面的急促的拍門聲敲得焦急:“十妹妹,你有沒有醒着?!”
她連忙翻身下來,聽出來了說話的是霍有纖。打開門一看,霍莊蓮也在一塊兒呢。臉上都挂着驚慌。
霍莊蓮咽了咽唾沫:“出大事了,聽說……聽說四妹妹的屋子起了火。”
霍定姚咯噔一下,連忙朝西南院子那邊張望。幸運的是,雖然那邊十分嘈雜,隐隐還有呼喊聲,但是并沒有她想象中的火光沖天。
這是不是意味着和,這火并沒有燒起來。
幾個人也一并趕了過去。那院子裏擠滿了人,屋裏屋外的地上都是水,幾個伯父挽着衣褲,腳邊還有水桶呢。
霍語桐正縮在鄭姨娘的懷裏,似乎在低低哭泣,不過這也顯示她應該沒有傷着。這樣一看,幾個姑娘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氣。
鄭氏明顯也吓着了,一個勁兒地要把女兒拉到光亮處仔細瞧瞧清楚。可霍語桐就是不肯,一股勁兒的朝她懷裏鑽。
而且哭得越來越大聲……
邢氏以為她也是驚着了。不由得安慰道:“這屋子雖然也沒燒着什麽,但是床褥和地上都濕了,肯定是住不得了。今晚你就跟鄭姨娘一塊兒住,若是願意,跟你姐姐和妹妹一塊兒睡也是行的。只不過,也先得讓我們瞧瞧,可有傷着哪裏?”
霍定姚幾人對瞅一眼,也上前勸道:“四姐姐,你可讓鄭姨娘瞧瞧清楚啊,你看大家都很擔心你呢。”
好說歹說,霍語桐才漸漸停止了抽噎。慢慢從鄭氏懷裏擡起頭來。
大夥兒一瞧,不由得都瞪大了眼。
若說霍語桐有沒有燒着傷着,那倒是還真沒有,臉髒髒的,衣服濕噠噠的,頂多有點狼狽罷了。可是她左邊一半的頭發卻燒沒了一大截,整個發髻歪歪的散開,發尾還卷曲着帶點燒焦的味道。
難怪她哭得那麽傷心。
鄭氏明顯也呆住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聲音:“你……你這頭發……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啊!”
霍語桐紅腫着眼,抽抽噎噎道:“女兒原本在打絡子,可不下心睡着了,就讓……就讓頭發碰着了火苗兒。這才,這才……”
出了這等意外,當家的老爺奶奶也不好責怪她。再說了,人本身卻是沒燒着,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其他的也沒大問題,便安撫了幾句各自散了。
接下來這段日子,四姑娘剪短了額前的碎發,人也受了驚,還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幾位姐妹都輪流這去瞧她。
霍榮菡也拉着臉去看了一兩回,倒是忍不住翹了嘴角。她雖然沒有社麽惡毒的心思,但是霍語桐頭發變得參差不齊,還變回了當初黃毛丫頭一般的模樣,心中不能不說沒那麽一兩分快意。
又瞧對方可憐兮兮的,恹恹的臉上蠟黃着,指頭也又紅又腫,倒也沒好意思再去尋對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