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享福盡賈母歸天
賈府是最後一個知道元妃薨了的消息的,上面的風聲極嚴,一點兒風聲都沒透出來。一向傳遞消息的人也并未在內應那邊打聽到任何元春之死蛛絲馬跡,反倒是聽說抱琴為了殉主自盡了。
這一切來得如此的突然,悄沒聲的盛極一時的賢德妃連帶着腹中的皇嗣一起消失在了一場祈福中,換了一個賢淑貴妃的谥號。內廷中的宮嫔無不納罕心顫,皆有所懷疑猜測,但是又不敢提起一句。
別人不說,寶釵最是有風聲鶴唳之感,自己和元春雖然并未明着交好,但是未必無人看得出。
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皇上上次寵幸,已經過了一兩個月,寶釵正是忐忑心慌之際,只聽得外面說,皇上身邊的塞拿公公過來了。
俗話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不得罪小人。這個塞拿是貼身服侍皇上的,又是首領太監戴權一首帶出來的,自然是惹不起的。自上次德蒙寵幸之後晉了位份,寶釵的确是晉了位份的,但是畢竟只是個從五品最末的良娣。
寶釵帶着笑從內殿走了出來,迎道:“有什麽事,公公怎麽親自過來了?”
“薛良娣,今晚皇上翻了您的牌子,請您預備着罷。”塞拿眯着眼睛不住地打量着這位新晉的小主,不禁感嘆皇上還是偏愛這類女子,看來下次選秀得多留心才是。
寶釵自元春薨逝之後,便再沒得到召見,此番自然是大喜過望,卻仍舊矜持笑着答應了。
莺兒入宮之後自然也漲了不少眼色,便忙拿了一錠金子塞給了塞拿,道:“多謝公公的幫忙,這是我們小主請公公吃茶的。”
塞拿暗地掂了掂分量,滿意地笑道:“良娣有今日的榮寵是必然的,奴才只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等來日還請良娣提拔呢。”說着便将一張紙佯裝不小心掉在在了地上,轉身而去。
寶釵見塞拿離開,忙讓莺兒拾了那張條過來,寶釵看完便将紙條撕得粉碎,命莺兒燒掉。
莺兒處理完灰燼,突然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自己家小姐的心思了,不管是當日故意背負了害人的罪名,還是如今這般費力耗財的收買一個太監。
“小姐,敬事房那邊恐怕已經在備着了,您也先收拾一下吧。”莺兒小心地詢問着。
寶釵剛點了點頭,就看到一個老嬷嬷進了來,行禮道:“小主吉祥,奴婢是專門教您侍寝規矩的魯掌事,請小主随奴婢過去罷。”
寶釵微微紅了臉,上次畢竟是意外之緣,果然是出盡百醜的,便含羞應了跟着過去。
且不說宮中到底是缱绻纏綿,溫存細語;還是暗箭難防,人心難測,賈府早已是一通烏煙瘴氣,哀從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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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賈母知道元春薨世,一口氣沒緩上來便已失了半條命。這些日子糊裏糊塗地又聽着外面要鬧着分家産什麽的,便把那求生之心淡了幾分。
此時,鴛鴦早已哭倒在外間,任誰勸都沒好臉色。
鴛鴦心想,老太太這個樣子,大太太卻明裏暗裏嚷着要分財産。寶二爺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自己有心要瞞着,可是哪裏瞞得住。老太太活了那麽久,人精似的,還不是心裏都明鏡似的,氣惱憋在心裏,如今竟然連藥都不吃了。這可怎麽好?
晴雯從王熙鳳處過來,連忙勸鴛鴦道:“你現在哭什麽?還不快打起精神盯着,我剛剛跟二奶奶傳了老太太的話,眼看着人就來了,你倒沒主意了?”
鴛鴦連忙從床上爬了起來,拉着晴雯問道:“二奶奶讓人去接了嗎?太太允了?”
晴雯鼻子一酸,其中曲折已不想提,只點了點頭,道:“好歹還得顧着老太太的面子呢。”
鴛鴦忙起身,粗略的拾掇了一下自己,便往賈母那邊過去伺候。
賈母正好醒了,還有些輕喘,忙向鴛鴦問道:“來了沒?”
鴛鴦坐過身,勉強笑道:“老太太先吃點藥吧,過會子宋姑奶奶來了,要是看着您這樣子又要擔心了。”
賈母便由着鴛鴦喂了幾口湯藥,又取了蜜餞過來,賈母便止道:“罷了,這樣苦,又要那個幹嗎?甜不甜,苦不苦更難受了。”
鴛鴦便放在一邊,正好晴雯歡歡喜喜地走了進來,笑道:“老太太,您看誰來了?”
賈母轉過頭,就看到透過窗戶看到黛玉帶着一大幫子湧了過來,忙要起身。
黛玉進屋,見賈母瘦得不成樣子,祖孫二人貼在一起哭了一會子,半天不言語。雪雁和鴛鴦在邊上看着也是噙着淚不敢流下來。
賈母近幾日也聽說了雪雁的事情,便也拉着雪雁打量道:“好可憐見的,難為你這些年護着玉兒了。”
雪雁微笑道:“老太太言重了。”說罷又道:“老祖宗必是有話要跟嫂子說的,我們這便在外面。”說着便和小意等人盡出了屋子,只留了鴛鴦在裏面伺候。
衆人此時皆在外面大廳上坐着,連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和李纨等人也過來了。衆人因見黛玉此次前來,聲勢浩大的樣子。又見雪雁臉上籠着紗,身邊也有仆婦跟着,便知道前幾日丫頭們所言不虛了。王熙鳳曾對雪雁動過手,此時更是小心翼翼地招待着。雪雁也不客氣,該坐就坐,就說就說,半點不含糊。
王夫人雖坐在外面,心裏卻也是時時刻刻挂念着裏面,心裏尋思,這老太太平白無故的
請了黛玉過來,不知道鬧什麽鬼?邢夫人也是一門心思想着賈母的體己落到外人的手裏。此時三春姐妹也聞風而來,見雪雁不免一頓閑話絮叨,才知道黛玉正和賈母說話呢,便也落了座,在外面等着不提。
正是:各人各懷各心思,冷言冷語冷暖心。
裏屋裏,賈母緩過來,将黛玉的手攥在手裏,不住地道:“我的玉兒,你可來了,你可來了,你可來了,我只當再也見不着你了。”
黛玉見賈母氣虛體弱,便知沒多久了,鼻子一酸,只得将賈母扶緊道:“外祖母只要好好保重些,必然福壽雙全的。”
賈母身子癱軟,連着幾日的水米不進,已經沒了精神,“我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人便是你和你母親,原指望能給你最好的,不成想卻幾乎害了你。玉兒,他們都瞞着我,我心裏卻是明白的。如今你來了,聽說姑爺人很好,我也就放心去見你母親了。”
黛玉搖着頭,道:“外祖母切莫說這些喪氣話。”
賈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突然向鴛鴦道:“讓他們姊妹進來,還有鳳丫頭。”
鴛鴦料着賈母想要更黛玉說什麽體己話的,便輕輕地退了下去,步子放得格外的慢。
等三春姊妹和王熙鳳進屋,黛玉便起身退到外面。賈母也不曾說什麽,雪雁看着很是疑惑。
正此時,外面宋璟宥遣了人過來接黛玉回去。
黛玉因想,怎麽好端端的就這麽急,來的時候說的好好的,便道:“讓大爺等一會,在坐會子。”
雪雁自這次到了賈府便有不祥之感,賈母病成這樣,竟然也不見寶玉夫婦過來。
如果所料不差,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因此事事都留心些,此時見那小厮說的不清不楚,便又單獨逼問了一會。
那小厮才道:“大小姐可別說是小的說的。”說着又四處張望了一下,繼續道:“大爺接到消息,府裏要出大事了,叫大少奶奶快點動身呢。”
雪雁聞言恍如晴天霹靂,竟是這樣的快?雪雁也顧不得其他,遂連忙進屋找準時機便辭道:“老太太今日也乏了,改日再過來吧。”
黛玉見狀似乎也察覺了什麽,便只勸道:“老祖宗好生養着,過些天再過來看您。”
賈母始終都微笑着,平靜道:“去吧。”
黛玉剛轉身走了幾步,賈母又突然叫住又囑咐道:“路上小心,慢慢走,別颠着。”
黛玉點頭,回過身莫名其妙地就落了淚,走了幾步,卻又立定轉身,朝着賈母的榻前,拜了幾拜。
這才離府而去,一路無話。
卻說黛玉出了屋子之後,賈母便叫了三春姊妹和王熙鳳進去,道:“你們姊妹是我看着長大的,本想親自給你們看戶好人家,不成想竟是等不到了。二丫頭性子懦,日後要多為自己打算着點才是。三丫頭卻又太倔強,四丫頭還小,你們多看護着些。”三春姊妹都泣不成聲,唯有點頭答應。賈母歇了一會,又對王熙鳳招呼道:“風丫頭,你過來。”
王熙鳳本站的遠,就賈母叫她忙趕了上來,滿臉的愧疚道:“老祖宗。”
賈母緩緩地閉着眼睛緩了一會,嘴裏的氣只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虛弱道:“等我死了,你不要花錢操辦我的喪事,只是一定要把我運回南邊去。也不枉費我疼你一場了。”
衆人皆哭道:“老祖宗莫要說這樣的喪氣話。”
賈母又道:“蘭兒,環兒呢?”
當即李纨和趙姨娘便推了他二人過來,賈母也都一番囑咐不提,又道:“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吧。”
鴛鴦便給賈母蓋上毯子,攏了攏炭火,這才出去。
過了半晌,衆人都退去了。鴛鴦總覺得心裏不安,便又進屋探看,見賈母安然睡着,便放下心剛要出去,只聽賈母突然坐起,嘴裏喊道:“寶玉,寶玉……”
鴛鴦吓得扔了手裏的火鉗子,忙撲到床上,賈母的眼神但散了,漸漸閉上了眼。
鴛鴦大哭起來,衆人聽到動靜也都跑了過來。滿屋子的驚天動地的哭聲響起。
王熙鳳忙撐着身子教人将備好的裝殓拿出來,收拾停當,衆人皆在靈堂大哭不已,整個賈府恍若人間地獄一般。
窗外的天色漸暗,突然刮起了大風,将廊間雪白的白绫吹得獵獵作響。
正此時,院子裏突然進來無數官兵侍衛将屋子團團圍住,一個官員突然從前面走了進來,徐聲道:“榮國府涉嫌與逆黨勾結,欲要謀逆造反,聖上念賢淑貴妃薨逝不久,只廢其爵位,抄其家産,暫時将其家眷拿入大理寺辦理。”說罷官兵便四下亂竄,将整個賈府翻了個底朝天,丫鬟婆子們也被吓得四處亂跑,尖叫聲此起彼伏。
這樣的吵鬧聲一時間蔓延開來,不一會就打破了梨香院的寧靜。
梨香院坐落在賈府的內院東南角,寶玉病重,便安置在這裏,由傅秋芳和襲人照料着。
王夫人有心要瞞着寶玉,便沒讓寶玉得知賈母已去的消息,竟像是與世隔絕一般的存在。
此時吵鬧聲漸漸逼近,寶玉病中坐起,忙驚呼道:“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
傅秋芳便遣了襲人出去看看,誰知襲人一出門便看到很多官兵瘋狗般在院子裏翻找,下意識地想上前阻止。
這些官兵有皇命在上,又最恨這些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達官貴族,此時更是往死裏糟踐,越發的無法無天起來。見這樣一個貌美的小婦人突然出現,便都湊上來調戲玩笑,襲人被羞辱便有些無助地縮在一角瑟瑟發抖起來。轉眼襲人又見官差就要進屋,想到孩子,忙死命拖着那官差的腿大聲哭道:“二爺,二奶奶快跑啊,有人來了!”
那官差聽裏面果然還有人,便一腳将襲人踢開,招手示意進去搜查。
襲人也是命苦,她剛生完孩子不久,這一腳正好踢中要害,又撞到石凳上,不一會便血流成河,只落得個香消玉損。這邊官兵看到出了人命,忙幾個人草草悄悄收拾了扔到了井裏去。
搜查很快便掃到了寶玉的屋子,這寶玉平時最是個貪圖享樂的主兒。他屋子裏的東西随便哪樣都是價值連城的,這些官兵便半收半藏的全都裝進了自己口袋。
傅秋芳聽見外面來了人,吓得挨着寶玉不敢動彈。這些人既是進來搜刮,必然是哪裏都不肯放過的,又見內室裏躲着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只當是哪一房姨娘,便出言輕薄了起來。
寶玉一聽也不顧身子便要起身理論,哪知剛走了幾步便倒在了地上,一口血吐出來,氣息奄奄。
傅秋芳慌亂之中抱起孩子,哭着扶起寶玉,只聽外面突然進來一個人大聲喝道:“混蛋,拿了東西完事,怎麽還鬧出了人命?”
那官兵連忙獻媚道:“那個女人自己碰死的,不管咱們的事,頭兒,這邊還有兩個呢?”
那頭領官差進來,看了半天,冷笑道:“這是府裏的寶二爺和二奶奶,還不請出去,交差!”
說罷,果然有人上來,将寶玉從地上拖了起來,連帶着傅秋芳一起押了出去。
傅秋芳看到院子裏襲人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紅,便知道襲人兇多吉少了。心裏的恐懼和苦,糾纏着她,險些栽倒在地上。因想着懷裏的孩子,這才硬撐着,挨着到了關押其他人的牢房。
在睜開眼的時候,傅秋芳只看到滿眼的蜘蛛網和黑乎乎的屋頂,傅秋芳猛地驚起,雙目圓睜道:“孩子呢?孩子呢?”
王夫人不施粉黛的臉上的皺紋顯得格外的明顯,看到傅秋芳醒了,忙凄聲道:“你先躺下,孩子在這裏。”
傅秋芳抱過孩子,眼淚落在他的鼻尖,這才道:“襲人竟然為了護着我和二爺死了,這孩子是她與二爺唯一的骨血了。”又想起什麽似的,道:“二爺呢?”
王夫人縱是再有多少心思此時也實在撐不下去了,元春一死,她的底氣也統統沒了。
王子騰的失勢的時候,她就該明白的,這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罷。
王夫人也算是是糊塗一世,好歹聰明一時了。牢房裏邢夫人,李纨等人聞言無不聲淚俱下的,王熙鳳還不甘心地趴在牢門口喊道:“我們到底怎麽了?你們憑什麽平白無故的抓人?”
一聲鞭響抽過,王熙鳳猛地收回被打的發紫的手,只見一個獄卒過來,惡恨恨地說道:“吵什麽吵,找死啊!”
王夫人忙上前可憐兮兮地問道:“寶玉呢?寶玉怎麽樣了?”
“晦氣,真是晦氣!趕緊拖出去檢查一下,扔了罷了。”王夫人話音剛落,就看到一個獄卒埋怨着拖着一個破草席走了過來,經過牢房的時候,冷笑道:“你們都省省吧,還當是太太奶奶呢?這裏剛死了一個病秧子,再嚷下一個就是你!”
王夫人突然覺得眼黑一黑,胸口似有千斤重石撞了過來,撲道牢門口,哭道:“誰死了?是誰死了?”
那獄卒一腳踢開席子的一角,露出一截衣角,白了一眼王夫人,嘲諷地哼了一聲卻忙教人拉出去處理了。
王夫人癱坐在地上,“寶玉,寶玉,是寶玉死了。”
衆人聞言皆是一驚,傅秋芳更是抱着孩子,哭道:“不會的,二爺不會丢下我們的。”
王夫人捂着心口,只覺心中絞痛,兩眼一黑,突然倒在了地上,發髻散落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很長,寫了兩天,正好是新年的時候,覺得寫的還是不夠好,很多想要表達的東西都沒表達。說好的喜劇,可是還是要死幾個人的,這樣的過程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