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入官坊探春自救

卻說這扇子案牽扯出的不止有賈赦賈政私藏懷王舊物,還查出王熙鳳經手的幾條人命。

案子辦下來,最後的判決是:榮國府中的成年男子皆發配北疆苦寒之地,終生做工,不得離開;未及冠者去掉官銜候位,永生不許參加科舉考試,不可為官。女眷未成年者充入官坊,其他人變賣為奴,家中的丫鬟婆子各挨二十大板放歸。

告示貼出來的時候,整個都中都沸騰了。

西街的廣場上将府裏的女眷皆捆了排成一批批發賣,百姓紛紛湧了上來,有看熱鬧的,也有趁機上前嘲諷幾句的,更有甚者刻意拿了那發臭的雞蛋白菜發狠扔上去。

往日的尊貴夫人們早已不是珠玉滿頭,滿臉的絕望和羞愧将他們的頭顱壓得比塵埃還低。

此時府裏的小姐們卻已經被送往都中最大的官 坊——雲煙閣,這其間便是迎春,探春和巧姐三人,因着惜春是東府裏的人,便并未牽累進來。雖說東府也有牽連,到底沒有論多大得罪,只是去了官銜,抄了家産便了事了。

閣裏的媽媽紅姨早就收到消息,便從樓梯上走了下來,細細地打量着這幾位貴小姐,一個和婉如九秋之素菊,一個如含香玫瑰,還有一個還未長開,花骨朵兒似的,讓人看了便心生憐愛,皆是一副嬌生慣養的模樣。

“很好,來人哪,帶上去。”紅姨含笑說道,滿眼全是黃金滾滾來的亮光。

“媽媽,這是又來新人了?”雲兒倚在欄杆上,嬌笑道,媚眼含情。

紅姨見是自己的臺柱子,忙趕了上去,笑着解釋道:“犯了事剛送來的,還得你多教着點,好歹過個十天半個月就能接客的。”

雲兒掃了一眼,冷笑道:“媽媽這是急着物色新人了?難不成我這些年給您老人家賺的錢還不夠多嗎?”

紅姨忙陪笑着:“瞧姑娘說得,那就先讓他們做粗活。”

雲兒突然道:“那個小丫頭不錯,跟着我吧。”

紅姨先是愣了一下,趕忙拉了巧姐道:“你個小蹄子,倒是有福氣。這是你雲姐,跟着她,好好學,聽到沒?”

巧姐只嫌這紅姨還來不及,便一甩手躲開了紅姨的手,道:“你別碰我,我要跟姑姑在一起。”

這巧姐自小被鳳姐嬌慣着,養的小性子也是十足,如今這樣頂撞,只吓得探春忙将巧姐藏在身後,盯着紅姨,生怕她動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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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兒看着巧姐,竟想到了她當年剛來時的樣子,冷聲道:“還不走。”

探春知道憑自己是拗不過的,便向巧姐使眼色道:“小心去罷。”

巧姐這才跟着上了樓,而探春等人便被帶到了後院,安置在一個低矮的小屋子裏,便被叫出去訓了好一會兒的話,這才歇下來。

是夜,迎春和探春蜷縮在一起,又是難過,又是絕望,抱在一起哭了許久。

還是探春先冷靜道:“好歹,老爺随軍出征也快回來的,若是得勝歸來,咱們家肯定有轉機的。”

迎春點點頭,也道:“這會子,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了?還有誰能幫咱們呢?”

一整沉默之後,迎春突然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依。這是咱們家的造化,能求得了誰呢?”探春心裏尋思這,也不做他話。

五更天的時候,迎春就被人踢醒。

當她抱着酸痛的胳膊坐起來的時候,就聽道眼前這個濃妝豔抹的婦人一臉詭異地看着自己。迎春下意識的想去喊探春,卻被一個打手模樣的使勁地拖了過去,“三妹妹,三妹妹,救我啊!”

探春被迎春的呼喊聲驚醒的時候,只看到迎春掉落的那只繡花鞋。

探春忍着恐懼攥住身後的炕沿,向紅姨問道:“你們把二姐姐帶到哪裏去了?”

紅姨瞥了一眼探春,嗓音溫軟,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了。”探春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裏是官 坊,二姐姐怕是要兇多吉少了,探春獨自想着。沒有白吃的午飯,在哪兒都一樣,探春擔心着迎春和巧姐的處境,做事便慢一些,再加上本是小姐出身,她哪裏會做這些粗活,不一會便胳膊酸的不行了。剛歇下來,就聽到一旁有路過的女子偷笑道:“聽說南征的大軍今天下午就到了,那會子城裏的男人可都就回來了。”

另一個女子白了她一眼,嘆道:“咱們算什麽?你瞧瞧有的人,沒人要也比咱們吃香,連紅姨都把她捧在手心裏,人家一輩子都花容月貌的!”

探春聽這些不堪入耳的話,有些反胃,但是聽到說南征的大軍要回來了。那不就是老爺要回來了嗎?不由得高興起來。但是這高興沒有持續多久,便被鋪天蓋地的冷水給澆醒了。

“你倒是做千金大小姐來了?”紅姨扔掉手裏的大瓢笑道,語氣一如既往的和順。

探春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意弄得有些發懵,半天沒緩過來,直到打了個冷戰才有點知覺。

“你幹什麽?”跟着雲兒路過的惜春看到這一幕,突然沖了過來,一把抱住惜春使勁喊道。

“哎?這小蹄子!長本事了?”紅姨沖着雲兒問道:“這就是你這兩天教出的結果?”

雲兒也不理她,柔媚一笑道:“弄畫跟我走,別弄髒了新衣裳。”

探春回過神來,“弄畫?”只見惜春穿着簇新的大紅菱緞的短衫,奶白色的蓮花裙子,“巧姐,你這是?”

雲兒打斷道:“廢話少說,教你學琵琶的師傅還等着呢,跟上。”

巧姐狠了狠心,便站了起來。探春猛地一拉,只見巧姐胳膊上全是淺淺的劃傷,巧姐忙把手縮回去趕緊跑了過去。探春看着巧姐跟着雲兒頭也不回地走了,一下子癱軟下來。

探春心裏僅存的希望很快便破滅了,全都城都知道,南安王所帶領的南征大軍打敗,甄家的少将軍被那邊的藩王活捉,聽說已經投敵。而賈政回都之後,也因獲罪而暫時待罪被押。

“聽說了嗎?又要和親了。”探春正在打掃樂器房,便聽到這樣一句沒來由的話。

探春四周看了看,才道:“你在跟我說話?”

那小丫頭有些不高興道:“我跟你說話,你裝什麽清高?來了這個地方,咱們都是一樣的!哼。”

探春見這小丫頭年紀稍長,一顆美人痣正中眉心,便上前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剛剛說的那個和親是什麽意思?”

那小丫頭原是看着探春長得好看才跟她說話的,沒想到探春這麽不識好歹,便撒手道:“我的這份我做完了,你自己打掃吧。”說完便走了。

探春心裏細細思量,難道是戰敗,朝廷要和親?

上次宋家和親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雖然沒有和成,到底也得了封賞的。這次朝廷如果要和親,肯定也是要在宗室挑的,那如果,如果是自己去的話?那皇上會不會有可能赦免府裏?

探春下定了決心,便趕緊做完事,回到屋子裏小心籌劃。

等到晚飯的時候,趁着那人不注意,便偷偷地拿出早上洗衣服時藏好的木棍,狠狠地朝着婆子頭上砸了下去,也來不及看她暈了沒,便拔腿就朝着早就看好的後門處跑過去,剛拐了一個彎,忙躲在一側的耳房裏,看着照常換班的人過去,便從東邊浣衣房的狹窄巷子裏鑽了進去,從一個倒洗衣水的深槽裏爬了出去。

這一切都進行的格外順利,探春也顧得不得想太多,抹了一把泥往臉上抹了一把,便忙忙朝着一個方向跑去。

明日清明,這是最後的機會,若是不成功,便是死了也好過在那個地方待着任人宰割。

五更天,寒氣侵襲,探春被生生凍醒。看着遠處的皇家寺院,探春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這裏是皇陵的正門的必經之路,聖駕祭祖完畢,必定會經過這裏的。探春試着起身,凍得麻木的雙腿已經不聽使喚,竟直直地從高處滾了下去。

回避的鑼聲突然靠近,探春匍匐着爬到大道中央,跪好,閉上眼暗暗祈禱。

“前面和人,見了聖駕還不快讓開!”前面開路的侍衛大聲吼道,絲毫乜有因為探春是個姑娘家有一絲的例外。

“皇上,是賈大人之女。”刀劍出鞘的時候,探春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卻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

寶釵?探春雖未擡頭,遂聽出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出自昔日的好姊妹薛寶釵。

“哦?罪臣之女?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不拿下?”淇徵雖疑惑,卻也不容一個罪臣之女在他眼前這般放肆。

探春原以為寶釵會幫她說話,沒想到竟沒有,便忙跪上前要說明自己的來意。可是皇上的轎簾依然放下,就連寶釵也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也進了轎子。

眼看着兩排侍衛過來,便将自己押往一邊,探春使勁掙紮道:“皇上,民女微賤,自知罪該萬死,只求能為皇上略解心憂,民女自願前去和番,請皇上準許。”

奈何皇上的車辇已經走遠,探春絕望地垂下了目光,生氣全無。

“停。”一直在一旁沒有說話的皇貴妃突然讓人停了車轎,看着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女子,淡淡地道:“聽我的,不要說話,跟上來吧。”

探春悄悄跟着皇貴妃進了後殿,梳洗的時候,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方才就像個沿街乞讨的乞丐。

“娘娘願意幫助民女?民女是罪臣之女。”探春不知道這個皇貴妃到底打的什麽心思,開門見山的問道。

皇貴妃拿了一套衣裳給探春,道:“換上再說。”

探春知道自己已經是騎虎難下了,若是出了這道門,怕是也活不了,便乖乖的換好了衣裳。

皇貴妃這才笑道:“上次宴會的時候,我見過你。你是史老太君的孫女,你可知你有罪?”

探春跪道:“民女知罪。”

皇貴妃搖了搖頭道:“你太心急了,北靜王上書為你們家求情,說是為奸人所誤,并無反心。還說你們家又三位姑娘,可供以和親之選。”

探春驚喜地擡起頭,只聽皇貴妃又道:“你若是不聽我的,別說是這最後的機會,怕是你們家的罪會因為你的出逃而罪加一等,也不一定。”

探春忙磕頭道:“但憑娘娘吩咐。”

皇貴妃的眼中透出一絲狡黠。

————

林府

雪雁原以為黛玉什麽都不知道,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黛玉其實什麽都知道。

自從聽說元妃去世,陪嫁而來的幾個老嬷嬷死活不讓她去賈府的時候;

自從在賈府宋璟宥又催着她動身離開的時候;

她就已經猜的大概,賈府的潰敗已在意料之中,但是賈母的離世,卻讓她始料不及。

那一天,馬車剛到宋府,黛玉便得到消息,雪雁本以為她會痛哭不已,沒想到她卻一反常态的很安靜。

雪雁只當她是強裝沒事,便陪着黛玉,勸道:“老太太去的安靜,想來也是壽終正寝了。若是在天有靈,看着你這個樣子,豈不是要心痛?”

黛玉道:“老太太一輩子享盡了榮華富貴,最疼的便是我了,我若是讓她老人家不放心,豈不是辜負了她疼我一場。”

雪雁暗嘆,黛玉卻看得如此只開,想的如此之遠。就如同她當日享榮華卻思安危。在聚合,卻看淡離散。

元春去世,賈府的氣數盡了這一點是可以預知的,那之後呢?雪雁不由得覺得迷茫,那樣遙遠的未來,自己和所有人一樣,沒有任何例外的腰接受命運的安排嗎?

這些想法響在雪雁的耳畔,鏡中的容顏還是那樣的醜陋。雪雁用帕子擦了擦鏡子,我偏要看個清楚!

雪雁停下手,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往黛玉房裏過去。

黛玉本來是在案上剪花枝,見到雪雁來了,頭也沒擡,道:“你來了。”

雪雁眉頭皺了一下,看着黛玉的表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黛玉手裏頓了頓,才道:“我要救他們。”

宋璟宥突然大步進門道:“你怎麽救?你要連累全家嗎?”

黛玉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宋璟宥實在看不透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從她的眼睛裏看得出堅韌和聰敏,又那樣的清澈明淨。

可是,這件事牽扯甚多,決不能讓她牽扯進來。

“大少奶奶。”黛玉仰頭,見進來一個沒見過的婆子,那婆子見宋璟宥也在,也楞了一下。

宋璟宥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什麽事兒?”

那婆子低着頭,說道:“外面有人說讓奴婢把這封信交給大少奶奶。”

黛玉忙起身,一把接過信,和雪雁看了起來:

多謝相助,攜卿拜上。

——梁沅

雪雁喜道:“梁公子果然将二小姐救下了。”

宋璟宥聽得不明白,走過來,一把搶了信自己要看。黛玉靈敏一躲,便将信紙投入炭盆中,“不勞費心。”

宋璟宥雖看不明白,雪雁卻是知道的。

這事還得從黛玉在出閣之前說起,黛玉因有意幫助迎春和梁沅,便私下設法讓林如海知道了梁沅這個人,沒想到林如海竟然知道此人。原是曾有人推薦過,但是因為事情耽擱便把這檔子事情給忘記了。之後聽說林如海給他安排了一個空缺,供職在大理寺內,為自己所用。

後來,還是自己想辦法通過鄭寶兒給這位梁公子傳過一次消息,說明了迎春的心意。只等時機一到,再上門求娶,便無不妥的了,沒想到鬧到今日這個地步。

雪雁心想,定然是這個梁沅不忘舊情,贖了迎春出來的。可惜雪雁不知,梁沅若是再去晚一點,迎春便要深陷囹圄了。

這便是當日迎春夢中所畫的意外之喜,就她于虎狼爪牙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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