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面公子

郎郁塵再一次清醒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他微微蹙了蹙眉,金燦燦的陽光刺的他雙目酸疼,他有點迷茫,恍如隔世般,動作也有些遲緩,我在哪?我是誰?我還活着?我失憶了嗎?

郎郁塵只覺得雙眼幹澀難忍,便下意識地用力眨了眨眼,兩片薄如蟬翼般的東西從眼眶裏掉了出來,眼前有些迷蒙,仿佛隔了層薄薄的水霧,郎郁塵心下一涼,這才反應過來,完犢子了,隐形眼鏡掉了,髒兮兮的,也沒帶藥水。

郎郁塵是個近視,偏偏又不愛戴眼鏡,總覺得眼鏡擋住了他那雙憂郁深邃的明星眼。

說到郎郁塵近視的成因,就不得不提他那光輝的奮鬥史。

勤奮當如郎郁塵,半夜不睡覺躲被窩裏看……書,所幸近視不大嚴重,看近處……額,勉強,看遠處……額,撞牆。

郎郁塵滿臉哀怨,腿不好,眼也不太好了,這可怎麽混。

郎郁塵晃了晃腦袋,感覺自己睡了好久好久,頭都是昏的,還有點脹痛,渾身疲軟,難不成睡太久了的緣故?

有點渴,還有點餓。

他嘴唇阖動了一下,嗓子眼又幹又澀,他環顧四周,還真讓他瞧到一團明晃晃的身影,那人背向他,着一件華麗麗的金色錦袍,似有花紋,至于什麽花紋反正也看不太清楚。

陽光灑在他的肩頭,落下一片金芒,顯得此人更是貴不可言吶,差點晃花了郎郁塵的迷糊眼,佛說要有光,這人是個佛。

郎郁塵小心地挪過去分寸,朝這金佛弱弱地問道:“兄弟,什麽時辰了?”

聲若聞吶。

那金佛聞言側了身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灰,那一頭未束的墨發跟緞子似的散了半身,一張金色面具覆了整張臉,只露了雙眸子,兩個鼻孔和一張薄唇,他沖郎郁塵微微笑道:“未時。”

原本萎靡不振的郎郁塵一聽這話,差點就跳起來,未時不是下午了嗎?自己這麽能睡?

完了完了,趕不上了!!

你們損失的只是修仙的機遇,我損失的可是命呀,哇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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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怎麽不叫我……完啦!”郎郁塵氣的抓耳撓腮,捶胸頓足,神情如喪考妣。

那金面公子未答話,只是徐徐走近,手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粥,緩緩遞給郎郁塵,輕聲道:“餓了吧,吃點。”

郎郁塵原本躁怒的心情被這麽一句溫柔款款的話瞬間化解的煙消雲散,這聲……怪好聽的,輕輕柔柔的,溫溫潤潤的,像一片輕羽在心尖上撩撥着,酥酥麻麻,郎郁塵不由地心頭一顫,身上倏地起了雞皮疙瘩。

這絕對不是人,一句話都這麽攝人心魄。

郎郁塵一個愣神,腦海中浮現出昨夜那條巨龍,還有突然消失的小寶。

我的小寶,他被龍吃了!眼前這個家夥莫不是?

郎郁塵對于昨晚之事莫名健忘,他只記得忽然消失的小寶,還有那條在他面前肆意張揚的巨龍,至于前因後果以及細節,他選擇性地遺忘。

郎郁塵陰恻恻地打量着此人,身量非常,昂首闊背,倒是玉樹臨風之姿,只是為何覆個面具?

但凡遮着面的人大概有三。

其一,大奸大惡之徒,見不得光,怕出門被打死,沒毛病,有道理。

其二,長得醜,怕吓人。有自知之明,還不算太壞。

其三,難不成是太好看了?太招搖怕被人惦記?

郎郁塵暗自腹诽着,越想越覺得第一條和第二條比較合理,于是不由自主地忽略了第三條。

想着想着,忽然一個悲憤交加,擡手打掉那碗粥,一邊往後挪,一邊義憤填膺道:“什麽仇什麽怨,你連一個小孩也不放過!”

那碗熱騰騰的粥悉數灑在那金面公子衣襟上,粥濺到他細白的脖頸上,那金面公子什麽也沒說,只是擡手用衣袖抹了抹,脖頸處便留下一片星星點點紅斑,料想胸口上那一大碗粥估計燙的也不輕。

這妖怪該惱怒了,算了,連自己一塊吃了吧,還能與小寶作伴,反正修不成仙也是死。

郎郁塵倒也沒什麽可怕的,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不過死之前還有些遺言不吐不快。

“生而為妖,我勸你善良!”

“等你吃了我,可別再傷及無辜了。動手吧,不對,你動口吧,最好一口把我了結了,我不怕死,我……怕疼!”郎郁塵臉一冷,頭一揚,倒有幾分英雄氣概。

那金面公子怔怔地看着他,既不動手,也不說話,眼神裏有些哀傷,有些落寞,甚至還有些……痛苦。

這下輪到郎郁塵震驚了,這個妖怪不吃自己,竟然對自己裝可憐?怎麽瞅着也不像,自己這副模樣,莫說一個妖怪了,随便一個凡人也能把自己輕易解決了,裝可憐實屬多此一舉,再說了,自己又不是什麽唐僧肉,誰稀罕似的。

“喂,你這是做什麽?要吃便吃,裝模作樣做什麽,我見不得這副可憐相,摳心窩子。”郎郁塵朝前挪了挪,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一只手在那妖怪面具上輕輕撫了撫。

誰知道那金面公子陡然激動起來,一把抓住郎郁塵的手,道:“我不是妖怪,我是……”

金面公子喉頭攢動,竟是欲言又止。

郎郁塵一個心驚,盯着他細細端詳了一番,也沒看出個子醜寅卯來。

面具蓋的那麽嚴實,鬼才看得出來!

“你到底是誰?我的小寶呢?你把他弄哪去了?啊呀,你是什麽鬼啊……”郎郁塵一頓奪命連環問,激動地抓狂哀嚎。

“他很好。”那金面公子湊近了些,撫了撫郎郁塵的發頂,像大人哄小孩般地溫情款款。

郎郁塵總覺得這感覺有些似曾相識,怪的很,可又說不上來,自己是個不愛費腦子的人,想問題從來不深入的那種,反正自己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也沒什麽多計較。

“哎,算了,疼不疼?”郎郁塵一邊說着,一邊又不忍地撩起袖子替那金面公子将粥細細清理幹淨。

那金面公子擋住他忙活的手,道:“你看。”

一道金光閃過,兩人身上的粥倏地一下不見了,妖怪脖頸上的紅塊也沒了,依舊白皙無暇。

“你會法術?”郎郁塵瞪大雙眼,一臉不可思議,這麽說,那碗粥是他變出來的?不會是用什麽爛樹葉之類變出來的吧,還好沒吃。

“我怎麽舍得再傷你。”言罷,金面公子正欲起身,卻見郎郁塵死死拽着自己不松手。

什麽叫再傷我?難道我被他傷過?

郎郁塵一頭霧水,随即明白了過來,他吃了小寶,可不就是傷了他。

“你要去做什麽?”郎郁塵怯生生地問,他滿腦子都是那條巨龍張牙舞爪地身影,還有那突然消失的小寶。

他笑道:“我去給你弄吃的。”

“你不會用幾片爛樹葉變給我吃吧?”郎郁塵警惕地問道。

“原來你怕我用什麽髒東西變給你吃?”金面公子湊到他跟前,離郎郁塵很近,近的很離譜,鼻尖幾乎貼到郎郁塵的鼻尖,郎郁塵心一慌,像躲避洪水猛獸一般往後挪了又挪。

“你別離這麽近,你退後些。”郎郁塵說不清自己是因為害怕而緊張,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莫非自己……

我的娘喲,郎郁塵,你真是有毛病。

郎郁塵在心裏狠狠地譴責自己。

這一激動,一個不留神,撐着身體的胳膊肘一軟,後腦勺就這麽脆生生地砸下去,竟然沒有一絲疼,還有點溫暖,郎郁塵扭頭一瞧,那金面公子竟如風馳電掣般地墊在自己腦後,自己就這樣整個躺在他的懷裏,那金面公子正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好似情郎望着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般。

這家夥竟是個色胚,還跟自己一樣是個蓋!

也難怪,誰讓自己長得……天生麗質難自棄。

羞澀。

郎郁塵渾身像被蠍子叮了一般,迅速騰起來,又往後挪了挪,讪笑道:“我可不想吃爛樹葉,我又不是蟲子。”

“不會,你要願意,飲我血啖我肉也成,絕不讓你吃樹葉。”金面公子無奈地笑了笑,續道:“你似乎很怕我?”

“你太熱情了。”郎郁塵輕咳了幾聲,尴尬地搔了搔頭,仿佛做壞事被抓了似的,又有些委屈,明明是他自己的言行不太正常,怎麽自個兒心裏沒點那個啥數呢。

“我并非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哪樣?

郎郁塵睨了他一眼,滿臉迷惑。

金面公子起身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等我,我去給你再弄點吃的。”

“我不吃樹葉!”郎郁塵朝他喊道。

“不會。”

餘音未落,一個精致的銀色水壺飛到他手中,那妖怪身形一閃,金芒畢現,人就倏忽不見了。

郎郁塵也不做他想,只顧仰起頭将那水壺裏的水喝個精光。

這水大致是神仙水,喝完後精氣神十足,渾身充滿力量。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這貨絕對是個妖怪,還有點……毛病。

郎郁塵撿起拐棍,拔腿便一搖一晃地逃了。

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不一會他便吃不消了,因為他迷路了。

日頭已經不早了,再走不出這荒郊野嶺,估計自己将成為野獸們的囊中之物了,思及此處,郎郁塵又有些後悔了,橫豎都是死,不如留在那妖怪身邊,至少還能吃頓飽飯,現如今,即便沒有被野獸叼走也便是個餓死鬼了。

郎郁塵摸了腰間那只銀壺,上邊刻了幾朵紅蓮,沒有色彩,卻很精致,郎郁塵指腹輕輕摩挲着,心裏卻莫名生出一絲安穩,又帶着些許悲傷……

郎郁塵十分沮喪,自己這副模樣連只老母雞也跑不過,還妄想逃,逃什麽逃!你逃個球?

一個腿軟,郎郁塵跌落在地,卻沒有再爬起來,反正橫豎都是死了,還費那勁幹什麽玩意,打哪裏跌倒,便在哪裏躺着吧。

躺着等死。

擡頭便是晴天,雲朵像棉花一樣柔軟,像玉一般溫潤潔白,雖然看着像隔了霧,陽光依舊刺眼,心情像跌落深淵。

郎郁塵心裏恨恨道:想我郎郁塵一世英名盡毀啊!

這麽想倒有些不要臉。

倘若此時那個白衣公子過來……

正當郎郁塵胡思亂想的時候,那白衣公子并沒有來,他逃避的妖怪倒是來了。

郎郁塵眼裏的妖怪沖他溫柔一笑,牽着他的手,騰上天空,腳底踩着潔白的雲朵,風呼呼地在耳邊乍響,灌的耳膜生疼,郎郁塵掙脫他的手,趕緊捂住耳朵,一個身形不穩,便往下跌落,郎郁塵不住慘叫。

電光石火間,一只溫暖的大手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郎郁塵吓得雙目緊閉,渾身僵硬,臉色煞白,三魂丢了七魄。

老子恐高哇!這呼嘯而來的風吹的他更加膽顫心涼。

那金面公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右手一揮,一道金燦燦的屏障将二人罩住。

狂風忽地就沒了,腳底下如螞蟻一般的景象也沒了,世界瞬間寧靜了。

郎郁塵趕緊抽出身來,縮肩躬背,那根拐棍握的死緊,只是這姿勢實在有些……一言難盡。

不過郎郁塵可不這麽認為,他覺得該姿勢令他踏實無比,此姿勢進可攻退可守,一言不合就……戳廢你二弟。

只是他忽略了一個詞——徒勞。

“你為何怕我?因為我會法術嗎?”金面公子一臉疑惑,不解地問道。

聲音溫柔無比,絲毫沒有半點責備郎郁塵剛才私逃的事情。

“你到底是不是那條惡龍?我可是親眼看到它把小寶變沒了!”郎郁塵的心劇烈顫動着,仿佛要崩裂開來。

金面公子沒有回答,眸色黯了下來。

果然,默認了。

确認過眼神,是不想理的人。

郎郁塵氣的背過身不再看此……妖,心中意難平。

“我沒有吃他,更不會傷害你。”金面公子近了幾分,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他,真誠道:“你信我。”

郎郁塵正饑腸辘辘,也顧不得體面,毫不猶豫地放下防備,扔掉拐棍,十分沒出息地将他手中的食物接了過去,心下暗道:我信你個鬼哦,你說的話我連個标點符號也不會信!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該低頭時就低頭,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我為食物折腰又何妨……

“你若是怕我,等送你到萬秋山,我便自行離去。”

不知為何,郎郁塵從這話裏聽出了淡淡地哀傷,登時心下一軟,語氣緩和道:“你以後切勿再傷人性命了,血海無涯,回頭是岸。”

這話怎麽說的自己跟個老禿驢一樣。

剛說完郎郁塵就後悔了,狠狠咬了一口紙包裏的桂花糕來掩飾自己的懊惱。

金面公子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握着他的一只手,溫柔缱绻。

郎郁塵絲毫不察,也沒再掙脫這溫柔一握,只是背靠着那金色屏障,沒心沒肺地一邊吃着桂花糕,一邊心思飄到了萬秋山,想着那個絕美無雙的白衣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郎郁塵:呔,你這妖怪,哪裏逃!

金面公子:我不是妖怪。

郎郁塵:那你是誰?

金面公子:我是誰你心裏沒數嗎?

郎郁塵:一,二,三,四,五,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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