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火炮的生活是貧苦的,按理來說也和阿傑是沒有交集的。但或許是那一次的交集讓火炮銘記于心,碰面時火炮也會朝阿傑笑笑。

其實一開始火炮比點頭問候要熱情多了,偶爾見着阿傑晚歸,還會拉着阿傑一起在燒烤攤坐下,和他那幾個狐朋狗友一起喝幾杯。

阿傑是不樂意這樣的,他們不過萍水相逢而已,是兩條不該交錯的平行線誰他媽知道出了什麽問題交了那麽一下,所以他大多推辭,推辭不過的也就象征性地坐個十五分鐘便找借口離開。

但自從有次白天在上班路上見到火炮,火炮沒留心他旁邊跟着其他人,還一個勁地要和傑哥說話,而傑哥最終吼了他幾句後,火炮似乎也慢慢明白,他該和阿傑保持距離。

從那之後,只有阿傑單獨回家時火炮才會和他說話,而一旦當阿傑身邊有着和阿傑一樣西裝革履或穿着幹淨白襯衫的同伴時,火炮決不會自讨沒趣。

當然,阿傑也認為他和火炮所有的交集将在他借調結束并退租回到家中之後,徹底終結。

可就在大半年之後,鬼使神差地,火炮又一次進了阿傑的家。

不過這次不是阿傑多管閑事,而是阿傑喝多了。

那段日子阿傑過得并不順利,本來借調只是幾個月,在分院磨練一下,最後還是得回到本院上班。

原本說三個月,後來變六個月,再後來就成一年,而現在一年将至,上頭卻根本沒有把他調回本院的意思。

其實這一年來阿傑也慢慢有了預感,只是真正遇到時還是覺得苦悶。

阿傑的父親是一個官,先前說過,在阿傑讀書時家裏就已經規劃好了未來。

阿傑讀醫學,畢業後進入丘陵第一醫院。只要不出岔子,憑借傑父的關系,很快就能往上爬。

阿傑對自己的專業并不喜歡,但也不讨厭,何況父母說了到時候一腳仕途一腳專業,要在一線過個五年十年,也就不用再那麽辛苦。

可世事難料,傑父參與了一項重要的科學研究。這項研究是國際性的,由三個國家一并出人、出錢、出力。一旦研究成功,父母的地位也将更加牢固,阿傑和妹妹的前途也将更為平坦。

可偏偏眼看着研究就要完成了,本國突然下令終止,并迅速将傑父于基地調回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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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阿傑在大學裏,并不知道家中氣氛有多嚴峻。但後來聽正在經歷高中升大學考試的妹妹說,那幾天父母就關在房間裏,有時候争吵,有時候哭泣。

等到阿傑放假回來,父母已經做出了決定——不可以留下來了,要走。

阿傑問,走到哪裏去?妹妹剛考上丘陵大學,要走也得等妹妹讀完再走。

但父母卻說不行,現在不走,以後政策一變,不知道他倆參與過那項研究的歷史還能不能讓他們申請出國。

國內已經沒有市場了,改朝換代就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父母留下來,新上去的領導也不知會如何處置他們。

阿傑不想走,他才剛畢業,也才剛拿到醫院的實習機會。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家裏人商量了幾天,阿傑堅持不走。

他相信他本身也是有能力的,即便沒有父親的關系,他也一樣可以按照計劃,走到他想要的位置,得到他應得的回報。

最終還是傑母妥協,她說那行吧,我和你爸先走,你和妹妹應該不會受牽連,要走也容易。你留下來等到她讀完大學,再跟她一起過來,我們也事先在國外準備準備,讓生活走上正軌。

傑父本來不樂意,但阿傑十分堅定。

到底那時候他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孩子,何況成績很好,又一直受到老師和主任的喜歡,他是萬萬辨不清楚這喜歡到底有多少看在傑父面子上的成分。

就這樣,阿傑的父母在兩年前離開了國內,而阿傑則留在國內陪着妹妹,也試圖證明自己。

但實際上人一走,茶迅速地就涼了。阿傑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借調的文件就在晨會上遞給了他。

阿傑閱歷尚淺,也覺着這像臺面上說的是“讓年輕人多鍛煉鍛煉,積累一點經驗”而完全沒有想到是要支開他。

到了分院,阿傑受到的待遇可謂是一落千丈。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表現得不夠好,所以幾乎天天挨罵,做得最多,卻做得最錯。後來他也慢慢明白了,不是他突然表現差了,而是即便表現得再好,也不會再有人去肯定前朝領導的臣子。

而今天和他一起被借調的年輕人已經回去了,還辦了一個送別宴。

那名同事比他來得還晚,現在卻已經可以收拾包袱,回到福利好待遇高的大本營,而阿傑呢——阿傑問了主任,但主任卻還是那句話,我請示,我問問,等人事科的人來了,我再幫你打聽打聽。

半年前就打聽了,打聽了半年卻還是如此。阿傑大概明白自己是走不脫了,不僅走不脫,或許過幾年分院也容不下他。

依照現在的發展趨勢,無非是讓他識趣一點,給個面子和機會,讓他自動請辭,另謀高就罷了。

送別宴上他喝了很多,喝得比主人翁還多。

那名同事叫小黃,喝到最後小黃也不忍心了,拉着阿傑到了側旁,悄聲說,等你妹妹過兩年畢業了,能出去就出去吧。你也看到丘陵當下的情況,過幾年,指不定還不能像現在這樣。

是,丘陵城已經被難民腐蝕了。資源被掠奪,治安被破壞,這已經不是阿傑認識的丘陵,而是一個被難民占領,即将倒塌的厄謝爾府。

他歪歪斜斜回家時,正巧與火炮撞見。火炮見着他身邊沒別人,照例熱情地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只記得最後和火炮一起坐下來,一邊發着牢騷,一邊又喝了不少。

他的心裏堵着一團火,而他希望酒精能為他找一個出口。

第二天醒來時阿傑已經回到家了,他的床邊擺着一個桶,桶裏有他昨天吐的東西。他發現自己的衣服也換過了,估摸着是昨天吐得太狂野,把衣服褲子弄髒的緣故。

他的腦袋暈沉沉的,想把昨夜的事回憶一下,最後的記憶也只停留在眼前晃着的酒瓶和火炮一衆比吶喊還大的聊天聲裏。

阿傑在床上躺了一會,緩過勁來後坐起床。

正當他慶幸自己醉成那樣還能拿個桶放床邊和換衣服時,就看到了床鋪對面,睡在沙發上的火炮。

看來是火炮把他帶回來,還順便幫他清理幹淨。

火炮身上只蓋着一件外套,是昨天阿傑換下的。現在已經入秋了,晚上還有點冷。火炮比較壯碩,衣服只能蓋住短短的一截。

聽到響動,火炮也醒了。他一骨碌從沙發坐起來,問阿傑感覺怎麽樣。

“你把我弄回來的?”阿傑問。

“你喝多了,走不了路。”火炮笑道,抹了抹亂糟糟的頭發。

阿傑點點頭,随口道了句不鹹不淡的謝謝,順手指指浴室,說你要不洗洗吧,我等會上班去了。

阿傑本想抽根煙,但煙味一起,他頭暈得更厲害,索性又把煙滅掉,坐在沙發的一側閉目養神。

距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還可以沉淪三十分鐘。

火炮也不敢用他的浴室,有些腼腆地把他衣服放好,說自己回去沖個澡就好了,他沒吐,所以沒事。

阿傑沒搭理他,宿醉之後渾身上下都很痛苦。

記得二十五歲之前,晚上喝了酒第二天照樣活蹦亂跳,一旦過了二十五,不僅喝高了得賠上一整天,就算熬個夜也不是睡多幾個小時就補得回來的。

火炮也沒久留,和阿傑道別之後便帶門離開。臨走前沒忘把放鑰匙的地方跟阿傑交代一下,最終還把垃圾桶的垃圾一并帶走丢掉。

阿傑睜開眼,環顧着空蕩蕩的出租房,鼻腔裏滿是酒臭和嘔吐物的腥膻。

他覺得他應該兩年前就随同父母一起走的,或許證明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重要。

這不是阿傑第一次動搖了,只是加上宿醉的力量,所以晃得比平時更厲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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