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火炮不是在醫院醒來的,而是在警局。他被關在房間裏,手上還戴着手铐。想必是自己傷得不太重,懶得拉醫院給政府增加負擔,幹脆直接拉局裏,指不定迷迷糊糊中自己還能供出什麽。

但實際上他供不出什麽,他就是小弟中的小弟,何況今天他的貨出得快,如果不是把場子裏的貨一并算他頭上,他頂多算個聚衆鬥毆。

他們這些人之所以猖狂,也是因為抓不完。

他聽猴子說過,如果連他們這些邊角料也抓到監獄,那監獄住滿了再住看守所,看守所住滿了再住警局,警局就算加床加在走廊裏,也沒法把他們全部安置。

何況他們沒名沒姓,沒護照也沒身份,要遣送都不知道該往哪裏送。

這就是大國分裂為小國的弊端,畢竟周圍小國的人和這裏的人都長一個樣,洗幹淨了也看不出什麽名堂。

火炮沒睜眼之前盤算好了,如果場子裏的貨平攤算他們頭上,照這裏的法律他們大概會坐一段時間的牢。而如果不算,那大概拘留一兩周,畢竟沒人來保釋他們,他們只有熬時間。

冷叔是絕對不會保他們的,這就像一個單位的臨時工,出了錯臨時工肯定是第一個背鍋的,趕緊撇清關系說是個人行為,怎麽可能還花錢花精力撈他們。

反正去哪吃飯都是一張嘴,吃幾個月牢飯也好歹算有飯吃。

但令火炮沒有想到的是,還是有人來保他了。

他們搜了他的身,摸出了他的手機。

這個手機是他半年前買的二手鍵盤機,裏頭只有幾個號碼。估摸着警署裏的人已經一個一個打過去了,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一臉憤怒和委屈的小年輕不是別人,正是弟弟山青。

山青是火炮在這裏唯一的親人,也是有名有姓有根據地的學生,找到學校再找到宿舍,大半夜的就這麽一個警車,把他從郊區的學校拉到了市中心的警察局。

山青的眼睛紅紅的,不知道是不是給吓到了。火炮愣了一會,從硬邦邦的長凳上直起身子,想安慰弟弟兩句。

但他站不穩,一起立就有些暈乎,身上還有傷,膝蓋和胳膊瞬間火辣辣地疼。

山青沒有扶他,還往後退了一點。他的衣服很幹淨,他或許不想蹭上那些污泥和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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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自己又扶着長條凳子坐好,正準備張嘴發聲,卻被山青搶了先。

山青說,你為什麽要存我電話。

火炮愣了。他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買手機就是為了和弟弟聯系。

一年多以前他找到山青時知道山青有了手機,自己就琢磨着也買一個。這樣到學校去看他也能提前打個招呼,不像一開始那麽唐突而給山青丢臉。

只不過當時忙,也比較拮據,就一直沒實施。後來飛機也讓他去搞一個手機,這樣有什麽活也能及時通知他,所以火炮才搞了手機。

手機裏第一個存的就是山青的號碼,後來才陸陸續續存了飛機,猴子,冷叔,甚至傑哥。

“我不存你號碼,平時怎麽找你?”火炮笑笑,他覺着他沒理解問題的關鍵。

山青咬了咬牙,反駁,“你背不得嗎?就那麽幾個數字。”

“不是,我……”火炮打住了,他努力地再思考了一遍問題,重新回答,“我笨,背不得,而且你有事可以給我打,不存我怕把你當陌生號碼挂了。”

火炮解釋得很坦誠,但山青并不接受。

“我不會有事找你,”山青的喉結上下滾動着,雙手也插在兜裏不拿出來。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喉管裏艱難地吐出想說的話——“你不要存了,我需要的時候給你打就是,下、下不為例。”

“什麽下不為例?”火炮一聽急了,“我他媽存我弟弟的電話都不行?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那你說你現在是什麽意思?”山青也急了起來,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眼眶紅得快要泛上淚花——“你、你說你都在幹什麽?你知不知道那些警察把我從宿舍帶走時我有多難堪?”

火炮怔住了,當然他也明白這紅起來的眼眶不是因為吓的,而是因為羞的。

火炮的氣焰突然就滅了,他沒想過給弟弟制造麻煩,也沒料到那些警察會把弟弟給接出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捏了捏拳頭——“對不起,我——”

“以後你離我遠一點,”山青再次咬了咬牙,用力地說,“哥,我……我在學校發展得很好,你、你不要毀了我的前途。”

是,火炮不會。他很愧疚,他反省。他以後會把那一串數字記住,不到給生活費的時候就不聯系山青。

可為什麽明明想通了這道理,他的胸口還是被山青的語氣刺得生疼。

他們的争吵沒有持續下去,就被從外間進來的警察打斷了。他問了一下火炮的名字,然後點點頭,打開牢房的門和手铐。

正當火炮好奇山青用什麽辦法把他領走時,另一個人也跟着走了進來。

傑哥一臉疲倦,看似也是被從床上吵醒的。

确實,山青是沒有辦法的,所以他只能像警察一樣再按着電話本繼續打,直到打到傑哥的手機上。

“是他吧?”那名年輕的警察問傑哥。

“是,”傑哥點點頭,瞥了火炮一眼,轉頭朝警察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坤。”

“沒事沒事,我也沒想到他是你朋友,”那名被叫做小坤的警察拍了一把傑哥的肩膀,看起來很熟絡的樣子,“不過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你還留在丘陵。”

傑哥繼續笑着點頭,等到手铐徹底松開後,他又把小坤拉到一旁,低聲問道,“他這事情就這麽完了嗎?會不會還有什麽後續……”

“沒什麽後續的,天天都有這種事,口供轉個背就删了,不入檔。”小坤擺擺手。

傑哥說謝謝,火炮也說謝謝,山青一并跟着道謝謝,這謝謝一路謝出了警察局,火炮才把謝謝的對象轉向了傑哥。

他真的沒有想到傑哥會願意過來保他,這是自幫他包紮傷口之後,傑哥第二次出手相救。

傑哥攔了輛車,讓司機把山青送回學校,又跟着火炮往回走時,才把話題說開。

他說你看到了,你弟弟在丘陵大學上學,你做這些事,難道就不怕影響到他。

火炮說怕,但混口飯吃,沒辦法。

傑哥又說你那個朋友,醫院裏呢,傷好了可能要進去一段時間。你知道的,有人傷得挺重,他們為了省事,大概會把掀起矛盾的責任推到你朋友身上。你那朋友叫什麽……飛機?還是……

火炮說是是是,叫飛機。那就讓他住一段吧,這事是他惹出來的,他也該受到點教訓,沒死沒被閹掉就是萬幸了。

說到這,火炮又想起了那個女孩,問傑哥是不是還有個女孩也送醫院裏了,那是他朋友的女友。

但傑哥卻搖搖頭,他說這個就不清楚了。

火炮不問了,畢竟傑哥能把他撈出來,已經是傑哥的大恩大德了。如果再讓傑哥幫忙,別人幫不幫倒另說,這個口火炮是怎麽也開不了了。

說到底飛機換女朋友就像換衣服,指不定現在為這個女孩私奔拼命,下個星期又換了一個面孔。

兩個人在宵夜攤喝了一碗粥,便往家的方向走。

火炮身上都是血,出租不願意載,于是只能沿着街道慢慢晃,一直走到分岔路口。

火炮跟傑哥說那他就回去了,改天請傑哥吃飯答謝他。

傑哥卻望着火炮一會,最終淺淺地嘆了口氣,道,“今晚到我家去吧,你看你這傷,不處理一下,明天不感染就奇怪了。”

是的,阿傑永遠也不會想到他會和這個人越走越深。

他們明明隔着一條泾渭分明的界限,可似乎真有一只看不見的手硬是把兩條平行線捏在一塊。

阿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樂善好施的人,可或許是那天火炮照顧了狀态極其糟糕的喝醉了的自己,又或許是火炮有一個和自己妹妹年齡相仿的兄弟,那帶着哭腔的求助聲在電話裏一記一記敲打着阿傑的鼓膜,讓阿傑難以充耳不聞,視如不見。

也有可能都不是,只是因為火炮的手機裏存着他的號碼,而警察找到了他,那他可能真是火炮為數不多的希望和幫助——但無論是哪一種,阿傑仍然退了一步。

這一步讓火炮有機會走進了傑哥的生活裏,也讓他們之間那奇怪的種子慢慢地冒出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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