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炮是在冷叔出來後不久,下了反水決心的。

他算了算兜裏的錢,勉強能夠山青說出來的路費。但山青肯定要買複習資料,還有一些其他說不清也想不到的開銷,所以怎麽着他都得多給一些。

他兜裏沒有更多的票子了,而他也從山青含糊的請求中聽出之後的支出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在丘陵城生活确實很花錢,一個盒飯的價格頂得上他在家鄉吃一星期的糧,更不用說山青要維護和朋友的關系,還要出入那些看看價格就他媽恨不得自己不識字的書屋,以及那些熨燙得整齊,挂着像阿傑身上穿着的衣服褲子的服裝店。

火炮急需用錢,所以他提出每天晚上他出兩份貨。

他沒有背叛冷叔,而他可以把飛機的那一份頂上。

豈料這樣的請求卻招來冷叔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還扇了他兩個耳光。

冷叔說你他媽是什麽東西,你害慘我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來的是金爺,是你他媽給他舔鞋面都不夠的金爺。你和金爺的人幹起架來,你以為你代表的是誰,代表的是我嗎?

還有你那什麽飛機,媽了個逼的,操誰不好操金爺的人,那逼是他能操的嗎?沒把他二兩肉割下來喂狗算好的,你他媽還想出他的那一份?你是有四兩肉嗎,你有兩根雞巴藏褲裆裏?

火炮的耳朵被扇得嗡嗡直響,他知道這一茬給冷叔惹了麻煩,得罪了金爺,下一次再遇到什麽事也沒了講道理的資本。

畢竟火炮是跟冷叔的,即便是他本人掀了臺,別人也會覺着是冷叔的意思。

不過火炮也意識到金爺來找自己的事沒有洩露出去,否則現在冷叔就不是扇他兩個耳光那麽簡單了。

火炮得讓冷叔出氣。

冷叔在那麽多手下面前丢了醜,警察來了沒把金爺拉走,反而獨獨只拉走冷叔,也讓冷叔抹不開面。

火炮低頭認着這幾巴掌,直到冷叔罵罵咧咧地完事了,問他怎麽還不滾蛋,杵着幹什麽時,他才再次開口。

他确實需要錢,這錢不是吃飯的,但關乎到山青,就關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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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照顧山青,而山青也是頭一次主動向自己開口要錢。他擅自認定這場比賽一定對山青很重要,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湊到數。

他一五一十地把困難向冷叔說明,冷叔聽完,從兜裏掏出一張鈔票,像丢給小狗的骨頭一樣丢在地上。

火炮彎腰撿了起來,但他還是不走。

冷叔又掏出一張。

火炮再撿,還是不走。

冷叔不掏了,他把錢包合上,揣回兜裏,望着火炮。

“冷叔幫幫忙,”火炮說,他還是低着頭,手裏緊緊地拽着那兩張鈔票,他不敢看冷叔,但該說的話他還是得說,“我……我真的有急用,我先跟冷叔借着,事後我一定還上。”

冷叔雙手插在兜裏,一動不動地站在火炮面前。

過了片刻,冷叔說,“滾蛋。”

火炮的身子晃了晃,把錢揪得更緊了。這點錢不夠,連個零頭都湊不上。他可以做更多的事,讓他幹雙倍的活都沒有問題。只是他需要先拿到錢,然後再——

他擡起頭,快速地瞥了一眼冷叔,咬咬牙,再道——“冷叔,我……我真的有困難,如果您不願意把飛機的貨讓我出,那我——”

“我讓你滾蛋。”冷叔皺起眉頭,不耐煩地重申了一遍。

但火炮是執拗的,冷叔看着像雕塑一樣杵在自己面前的火炮,突然笑了,淡淡地道了句“好,那我滾蛋”便擦身而過。

火炮轉身想抓住冷叔的袖子,但他還沒碰到,另外的人便推了火炮一把,警告他不要再跟。

火炮望着冷叔的身影消失在包間的門後,耳朵又嗡嗡地響起來。

那幾天猴子沒再提之前金爺來找他們的事。有的機會錯過就錯過了,現在提起來還有可能節外生枝。

先前說過,冷叔是其中一個外來幫的頭子,但外來幫到底年輕,和本地幫的勢力比起來不值一提。

冷叔也是多疑的,畢竟那些偷渡客和難民過來就是想撈錢,他要是沒有那麽多的油水分配,手底下的小夥子難講什麽時候倒打一耙跑到別的陣營。

這兩年外來幫興起,但大都維持不了多久。有時候一個新興幫派不過活躍大半年,莫名其妙又銷聲匿跡。

冷叔算是半個本地人,是最早過來的一批,在難民潮開始之前就來到了丘陵,他的字頭也是外來幫中為數不多能幸存到現在的一支,所以他難免比其他人更小心謹慎。

猴子是個特別能看風向的小子,所以前腳能為金爺端茶倒水,後腳又能跟在冷叔屁股邊搖尾巴。

雖然和火炮、飛機同住一屋,但他卻沒參與飛機的事。

他可比火炮機靈多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彌補,飛機的份額沒落到火炮這同鄉人手上,反而分給了猴子。

火炮心有不甘,但也沒明說。

可猴子嘴上犯賤,還不等火炮開口,自己就率先說開了。他說你不能怪我,你連累我的,欠我的,現在不過是補上而已。

猴子來自于鴉國,是一個以毒品致富的小國家。

鴉國是允許毒品種植和出口的,在一定純度以下,自種吸食和在國內販賣也是合法的。

所以在他們的家鄉裏,到處都是一片一片的罂粟田,大農場主都有小作坊,那小作坊出的貨純度就已經很高了,運過來後純度稀釋,價格卻能成倍上漲。

估摸着冷叔也是看重猴子這一點,進原材料的渠道拓寬了,價格還壓低了,有時候和鴉國的勢力對接,也會帶上一兩個能說鴉國土話的年輕人,所以有所偏重,也在情理之中。

火炮聽說鴉國人心眼多,愛耍小聰明,做人也不怎麽厚道,但總能從犄角旮旯裏撈到錢。

火炮只認識兩個鴉國人,一個是猴子,一個就是之前老把“別和錢過不去”挂在嘴邊的傻雞——這麽看來,鴉國人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見着了錢,就什麽都不重要了。

和猴子租住在一起,也是因為剛來時猴子不願意一個人承擔租金。他說能省就省,金山銀山都他媽是從屁眼裏摳出來的,也就憑着這句話,好歹把飛機和火炮說得和他一并住下。

當然如果真是平攤還好說,但猴子一旦到了交租時限,就能找出千萬個理由讓飛機和火炮幫他把水電煤氣費給付了,就算不能全付,也成天說什麽飛機帶個女孩就得把錢分四份,他們仨怎麽分不知道,反正他只出四分之一。

所以住了一年多兩年,火炮和猴子的關系仍然談不上熟絡。

火炮面子薄,飛機也确實成天帶女孩回來,他不好和猴子計較。

但現在情況變了,飛機住院了,火炮又揭不開鍋,所以當猴子說完“你別怪我”後又提到房東催他們交水電,并打算再一次把錢分四份時,火炮也不知哪來的一股火氣,罵了一句“你他媽愛交不交,反正老子沒錢”便摔門離去。

火炮心裏憋屈,這份憋屈是窮的。

他真是恨透了這樣的感覺,而似乎除了金爺,他實在找不到能幫他脫離當下困境的選擇。

在去阿金鋪之前,火炮去過醫院,但他沒有機會進病房。

飛機似乎一直躺在床上,而周圍始終都有警員看守。所以火炮也只能遠遠地看一眼,默默地祈禱裏頭的飛機能安然痊愈。

醫院長長的走廊裏氤氲着一種淡綠色的光,讓冬天的丘陵城變得更冷了。

火炮只穿着一件夾克,悄悄地站在走廊的一頭。

看守飛機的只有一個警員,此刻正打着瞌睡。

于是火炮便裝作若無其事地路過,只在途徑病房門上的小玻璃窗時,扭頭朝裏邊看了看,看着背對門口躺着的、穿着病號服的飛機。

然後離開了醫院,搭上了公汽。

他知道阿金鋪的位置,或者說丘陵城沒有人不知道阿金鋪。

那是一家非常豪華的賭場,三層建築徹夜燈火通明,仿佛要把陰沉沉的天幕鑽出一個孔來。

下了公汽後,他又站在阿金鋪門口很久。

他的耳朵裏充斥着來往人群的喧嚣,眼睛也被漂亮的燈火映得出現反色。

在他的身後或側旁時不時就有轎車停下,那些錢多得沒地方花的人便滿面紅光地從車上下來,勾肩搭背地走進去。他們身上的腎上腺素日漸枯竭,所以總得找點方法刺激它們的分泌。

兩個便衣內保注意到了火炮,緊緊地盯着他,從側旁包抄過來。門前的保安也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胡作非為。

可火炮身上什麽都沒有,他穿着磨出了毛邊的牛仔褲,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衣,他的頭發也變長了,胡茬都沒來得及刮。

他沒有刀,沒有槍,沒有錢。

他迎着安保的面走上去,還沒過到近前,就被包抄過來的內保攔住了。

“我來找金爺,”火炮說,他把手從兜裏掏出來,手心又開始有一點點的滑膩,“我是火炮,拜托告訴金爺一聲,火炮想見他一面。”

內保相互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地說,什麽火炮,金爺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你打哪來的。

火炮又捏了捏手,輕輕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是跟冷叔的,金爺來找過我,麻煩知會一聲,不要耽誤了金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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