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火炮已經陷入了這個泥潭裏,雖然心裏頭有些迷茫,但自己到底是個偷渡客,他的人生或許在他走進蛇頭安排的機艙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阿傑只是個路人,他不該多管閑事。
他看着火炮光着膀子狼吞虎咽,最終還是沒等他吃完,就把金爺的交代告訴了他。
火炮到底年輕,小阿傑五歲,身體代謝都不一樣,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疤已經不溢血了,小一點的口子甚至開始凝結痂疤。
火炮聽罷,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問阿傑,山青怎麽樣,他順利拿到錢沒有。
阿傑說有,“在他上課之前我就給他了,他一切都好。”
想到山青,阿傑還有話想補充,但看着火炮才剛剛恢複了精神,猶豫了一下,又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他幫火炮把藥換了,又重新包紮了一遍,最終讓火炮去洗洗身子和頭發,這樣蓬頭垢面出去,怎麽樣都會被人多看兩眼。
“我幫你洗,你自己會碰到傷口。”阿傑說。
火炮一開始還不太好意思,他想到自己昨晚弄髒了阿傑的被子和枕頭,現在還要在阿傑的服侍下洗澡,脖頸一下子就紅了。
但他拗不過阿傑,阿傑在他面前似乎就是一個可以引領他的兄長。所以推辭了一下,最後他還是乖乖地把衣服脫幹淨,讓阿傑把花灑裏的水小心翼翼地淋在他身上。
那是阿傑第一次看到火炮一絲不挂的樣子,也是他第一次産生了某種不敢承認的念頭。
火炮不算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個頭,但那一身的肌肉和漂亮的線條卻是阿傑無法比拟的。
阿傑身邊多是像他自己這樣的人,幹淨的,整潔的,一絲不茍的。他們就像機器一樣把扣子扣到最上一層,袖口永遠都沒有褶皺。發蠟打理着每一根頭發絲,每一根胡茬都細細地刮幹淨。
而火炮的皮膚卻是棕色的,比阿傑的要黑,黑皮膚之下包裹着緊實的肌肉,卻似乎藏着一種令人向往的生命的活力,和一份叫人厭惡卻又無法移開目光的粗犷。
當阿傑手拿着毛巾,滑過火炮的手臂、胸膛、大腿、後背的時候,阿傑的耳朵竟有微微的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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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傑看過男人的裸體,他的職業決定了他肯定會遇到這種事。但抱以一種放松的心情去看一個熟悉的人,這确實是頭一遭。
小坤的話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你是那個吧,阿傑。
阿傑不承認,但他似乎也沒法堅決地否定。
尤其當他的手過到傷口的邊緣,火炮發出一點點的粗喘和微微的顫抖時,阿傑不得不把抽風機打開,以免浴室的熱氣讓他發汗。
他什麽都不敢深想,或許內心已經明白了什麽,但只要深想,就萬劫不複。
可惜那天晚上還是發生了一些事情,讓這漫長的一天改變了火炮的同時,也在改變着阿傑。
就在他們換了一套被單,再一次躺在一張床上時,火炮轉過身來,又一次鄭重地對阿傑說了一聲謝謝。
阿傑嘴上說沒什麽謝不謝,實際上心裏也欣然接受了這份感激,說到底若是他父母還在國內,他也絕對不會有機會幫火炮那麽多次。
他的父母一定讓他躲開,不要惹是生非,不要惹火燒身。那些人的命是賤的,就算死了也不足為道。
幾十年前當他們還是一個大的國家、還是同胞時,阿傑的行為會被定義為見義勇為,可現在再讓丘陵人評判,只會覺着阿傑自甘堕落。
阿傑以為自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回想着每一次幫助火炮的種種,也不得不承認——倘若再一次讓他身處其中,他仍然無法袖手旁觀。
阿傑像大多數丘陵的中産階級一樣,把自己包裝成冷漠和規矩的樣子,但無論政府如何定義這群外來客,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兄弟姐妹,有家庭,有父母,甚至有的還有孩子。
何況——
火炮見着阿傑沒有過多的回應,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把手在阿傑的腰上放了一下,然後又迅速地抽了回來。
那一刻火炮和阿傑面對面地躺着,火炮能清晰地看到阿傑臉上那幾近于惶恐的表情。
火炮那一握叫阿傑震驚,同時也讓火炮馬上把目光錯開,并飛快地說了句含義不明的——“對……對不起,傑哥。”
阿傑愣了,他想解釋點什麽,但仿佛那輕微的一碰把他竭力壓制的火苗唰地燃旺。
他看着火炮的驚慌失措,聽着對方語無倫次的道歉,還有那情急之下突然轉過去的身子,阿傑的腦子一片空白。
一時間,兩人陷入一種極度難熬的尴尬之中。
房間安靜得能聽到外頭燒烤攤的喧嚣,聽到車輛駛過時發出的咆哮,還有一記一記咚咚咚的,不知道是來自自己還是火炮的心跳。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傑才穩住聲線,對背對自己的火炮道了句——“沒關系。”
沒關系,他也想。可是他怎麽能想?他不是那種人。
他從小到大沒有對男性抱有性幻想,當然對女性也沒有。他不敢,他覺得這很背德,很猥瑣,很不堪入目,所以不能放縱自己這麽做。
可他确實做過一些夢,那些夢裏的人看不清臉,卻讓他第二天濕了床單。
他夢到的是男人還是女人?不确定。醒來時那洶湧的罪惡感吞沒了他,以至于他從來不能回味,從來不敢深究。
阿傑用力地吞咽着唾沫,想把心跳和沸騰的血液重新壓制。可他的耳鳴變得無比猛烈,猛烈到皺緊了眉頭,手心和後脊也微微發汗。
他二十七歲了,二十七歲的這一年他窩藏了一個殺人犯,他結識了黑社會的成員,他和那個人躺在一張床上,而他甚至還對身旁的溫度和重量有所期待。
阿傑罪不可恕。
可是他卻控制不了事态的發展,因為即便他能用冷靜和理智自欺欺人,火炮也比他年輕和幼稚太多了。
幾分鐘後,火炮再次轉了過來,他也皺緊眉頭,死死地盯着阿傑的臉。
然後,他往阿傑的方向挪了一點,再一次把手臂輕輕地壓在阿傑的腰上。
他閉上了眼睛,就像等待審判一樣等着阿傑把他推開。
但阿傑卻使不上力氣,他一動都不敢動。他害怕動了就能發現自己身體的異樣,害怕有意或者無意,将這一步罪惡再往下推動。
于是阿傑也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