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火炮還是像上次來時一樣,這一次也離開得悄無聲息。他甚至沒讓傑哥幫他和金爺知會一聲,趁着阿傑沒醒,就偷偷溜出了門。

這一次分別讓他們有一個星期沒再見面,也讓阿傑漸漸把那天晚上的悸動忘了。歸根結底那一天只能說明阿傑喜歡的是這一類外貌的男性而已,其餘的問題說明不了。

而一旦上班忙起來,阿傑也沒有心思多想。

這一回死了一個幫派頭子,圍堵在醫院門前的人數自然少不了。

橫幅拉了兩三條,連他媽香爐都點上了,甚至還有人在醫院門口燒紙錢。白花花的紙片撒得到處都是,就連行人都繞着道走,醫院門口的馬路空了一大截。

來的混子不多,大部分是請的專業醫鬧團隊。

這類團隊的人有經驗,怎麽鬧,鬧到什麽分寸,怎麽給醫院的影響最大,而自己的界限和範圍又在哪裏,這一切他們都比那些混子要清楚多了。

他們絕對不會和醫生動手,因為那就成了傷人。他們也絕對不會走進醫院的大堂,否則就是擾亂醫院的工作秩序。

所以他們只會在大門口外停車的位置,大鑼大鼓地敲起來。這不算是醫院的地盤上,但卻是進入醫院必行的主幹道。

警察來了也沒轍,他們只能再在混子外頭多圍一圈,确保真要動起手來,能第一時間幹預。

其實他們可以以擾亂治安的理由把這些人帶走——但大部分警局不會這麽做。

前幾次帶走過,于是那大鑼大鼓就從醫院門口挪到了警局門口,硬是找不到任何一條丘陵城的法律法規給這些胡攪蠻纏的人戴上手铐。

要真正地驅散他們,只有等到屍檢報告出來。出來之後,确定死亡原因,撇清責任,之後要不走法律程序,要不就收拾包袱滾蛋。

可這屍檢報告總是要三天到半個月才出,這段時間醫院也只能求爹爹拜奶奶地指望有關部門辦事效率能高一點,早一天出示證明,他們就能早一天恢複營業。

當然,醫院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對付了幾次,也摸索出了一點經驗。

從上一次醫鬧開始,就在醫院後頭開了一條小路,繞過住院部再繞過後方的停屍房,至少能讓醫護人員順利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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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傑來到的時候門口已經堵得水洩不通了,他根本不打算湊上前,瞥了一眼那一群人,便繞道從後方沒入。

沒走幾步,阿傑就看到了小坤。

看來小坤已經被指派參與他們的控制,這麽說也對,這是一個閑崗,所以他可以躲在這裏吃吃早飯、抽抽煙,瞎聊一會天,到點了就和同事交接班。

唯一的缺點是沒有座位,所以他只能站着,而看似他已經來了一會,腳邊丢了幾個煙頭。

阿傑和他打了個招呼就想走,但走了幾步,又示意小坤過來一下。

小坤掐了煙朝阿傑走去,阿傑确定旁邊沒人跟上時,問道,“他們幫派現在有新頭子了嗎?”

“你說外來幫?冷叔那些?”小坤笑了,目光落在阿傑臉上,煞有有趣味地打量着,沒馬上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頓了頓,才說,“你想問火炮的情況。”

阿傑警惕地看向小坤,小坤臉上的笑意讓他感覺十分不舒服,于是他堵了句“不方便透露就不用說”後,加快了往急診樓去的腳步。

但小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神秘兮兮地把他拽到一旁,再次确定旁邊沒有熟悉的人後,壓低聲音道——“火炮在金爺那裏,他現在被保護得很好。當然,他越快接手,這些人就越快撤離醫院。”

阿傑點點頭。

他還想繼續問,可小坤卻率先搶話,他的手撐在阿傑身後的牆面上,眼裏的意味變得更加模棱,笑容也收了起來。

“不過我還是認為你別和他走得太近的好,除非你不想在這單位過了,”小坤提醒——“他現在已經成了真正的黑社會了。”

小坤說得對,火炮已經是黑社會了。

他或許還沒有徹底地回過神,也不知道如何去領導手下的兄弟。可他幹脆利索地做成了這件事,做到了讓金爺滿意的程度,金爺就會支持他。

無論是白路還是黑道,空降一個領導的事都是難以讓人接受的。所以高層換了人,率先就要和骨幹接觸。

喝喝茶,泡泡咖啡,把相互的理想說一下,再把好處和壞處攤開來講一講,軟硬兼施,求同存異。

所以除了冷叔手底下本來慣用的幾個打手外,金爺另外叫來的幾個人都是火炮沒見過的,一個是除了金爺之外的另一個本地幫頭子,叫七叔,另一個是警局的小頭目,和幫派合作的時間很長,也是幫派在政府朝中的代表,叫坤總。

坤總的容貌一下就吸引了火炮的注意,那人長得十足好看,甚至比阿傑更加賞心悅目。

坤總也是唯一一個西裝革履的,身旁還跟着一個持槍的兄弟。

進門之前火炮和其他兄弟被搜過身,但坤總和那個副手卻可以拿着槍進來,想必金爺對他倆非常信任,也得确保自己有控制局面的能力。

說到底槍真的是很必要的,有時候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和遠遠舉起一把槍沒法比。

不過火炮來得早,所以他看到那副手有槍。而其他幾個人來得晚,槍已經被收在衣服裏了。

冷叔剛剛死去,而坐在眼前的幾個骨幹都是跟了冷叔很多年的人,要說他們一點怨恨沒有,壓根不可能。

畢竟到底是誰指使火炮幹掉的冷叔,不用說大家都明白。冷叔的幫派是這幾個字頭裏面最不聽話又成長最快的一支,金爺當然得先拿他開刀。

所以當人都到齊了,大閘門一拉,茶一杯杯沏好後,金爺才剛說了句“以後冷叔的場子,就得讓火炮帶着你們看了”——其中一個跟冷叔混的瘦高個就哼出一個輕蔑的鼻音。

火炮知道這瘦高個,那是他們幫派裏的二把手,叫瘦佬。瘦佬和火炮是老鄉,都是熊國來的,但他一點鄉情的意味都沒有。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火炮,而在飛機出事時,他也是把匕首擺上臺面的那一個。

他是跟冷叔最長時間的人,據說當年冷叔剛過來,他就和冷叔兩個人擺個攤子賣燒烤。混了那麽多年混到了今天,才有了二把手的位置。

本來冷叔走了,他才應該領導整個外來幫,可金爺偏不,還說得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瘦佬下不了這個臺,自然也給不了好臉色。

“這小子才來了多久,他懂什麽?他連熟客的面都沒見過,你讓他拿什麽看場子?拿他那把彈簧刀?”

瘦佬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把臉轉向火炮,臉上的皺紋難看地疊在一起,就像沙皮狗一樣——“你他媽還以為這是十年前,你幹掉了你大哥,就他媽能上位?我去你媽了個逼的!”

火炮沒敢發聲,這話不單純是說給火炮聽的,實際上還是透過火炮,說給金爺聽的。

不過金爺沒接茬,他只是靜靜地聽着瘦佬發洩。

不用他說話,坐在旁邊的七叔就開口了。

“冷叔這幾年做的事你們也都看到了,他越來越飛揚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現在誰的地盤出事最多,就屬你們外來幫的了,我看他早就應該換了。”

“換不換是我們內部自己的事,但這小子——”瘦佬不接受這樣的說法,豎起兩根手指指着火炮——“不可能,不要說他來領導我們,他還得為冷叔的死付出代價。”

“付出代價?在我場裏欠了多少數我也沒找過他,他還一個勁地踩過金爺的界,上次他的人在安全區裏面鬧事,坤總都沒計較過,冷叔付出了什麽代價?”

七叔輕笑,看向坤總,“坤總,你說吧,按照老規矩,是不是就應該火炮接管?你知道,沒人領導就會亂,我們也不想給你們添麻煩。”

坤總往前傾了傾身子,剛想開口,坐在瘦佬身邊的威龍一拍茶幾,對着七叔就罵——

“你他媽是威脅我們呢?我們剛來的時候,臉盆那麽大的地,現在他媽的非得給我擠成碗口那麽小,你要跟我們記,我他媽的還想跟你算清楚!”

威龍身高體壯,脾氣火爆,他越說越激動,最後幾個字眼幾乎讓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就差沒撲到七叔身上。

火炮聽說過威龍和七叔的人鬧過矛盾,如果沒有記錯,上一次在安全區裏幹架的就是七叔的手下和威龍的一支。

威龍喝多了鬧事,砍死了對方三個兄弟,但撤得快,警察沒到就走得一幹二淨。

也不知道當時是出于什麽考慮,或許也是冷叔在位的緣故,到底還是把事情壓了下來。

威龍不是一兩次酒後鬧事了,而他也憑借能砍能打,一直沒受到冷叔的教訓。唯一的一次被冷叔扇了耳光,也是因為七叔帶人找上門來,直接丢了兩根手指在臺面上。

那一回也是威龍喝高了,兩句不對付就和人吵了起來。最後威龍人多勢衆,斬了別人兩根手指。但偏偏這人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弟,而是七叔的一個遠房外甥,剛來到丘陵不久,才開始混社會。

那一天冷叔當着七叔的面至少扇了威龍三十多個耳光,把他原本就圓咕隆咚的腦袋扇得更腫了。

威龍好面子,這樣的羞辱他能記一輩子。所以就算冷叔的事沒發生,他到底也會找個理由重新讓七叔和自己的人幹一回。

見着局面有點混亂,金爺敲了敲手杖。

這時候第三個中堅力量發聲了,他是冷叔的軍師,也是冷叔陣營裏唯一的一個本地人。不僅如此,他還是個知識分子。戴着眼鏡,手裏還戴着一塊精致的手表。

手表很低調,但看着就價格不菲。他的袖口和阿傑一樣整整齊齊,借着金爺敲了手杖後安靜下來的片刻,他說——“既然按照規矩,都沒有辦法解決,那就不要按規矩來了。”

說完這話,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他。

他稍微坐直了身子,掏出手機擺在臺面上,撥通號碼後,摁開了免提鍵。

裏面傳出了一個女孩和一個女人的聲音,這聲音一從手機裏發出,七叔瞬間就變了臉色。

他愣了片刻,突然操起桌面的茶杯,毫不猶豫地朝軍師潑去,狠狠地罵了一聲“我操你媽逼”,順勢把茶杯也砸在地上。

威龍見着七叔先動了手,也唰地重新站起來,一下子把茶臺掀翻,沖着七叔就撲上去。

火炮也立馬站起來,在場的全是比他厲害的老大,他怎麽着也要護着一個——比如金爺,比如七叔,當然也有可能是距離他最近的坤總,無論是哪一個,就等金爺的指示。

但金爺仍然沒有指示,因為有一個人不需要指示,動作則比火炮更快。

他一語不發,直接從坤總身後的陰影裏走出來,經過火炮身邊時利索地抽出手槍,對着軍師的腦袋幹脆地扣下扳機。

瞬間,軍師的頭上破開一個大口。

他直接向後仰倒,血和腦漿流了一地。

威龍愣住了,火炮愣住了,瘦佬愣住了,七叔也愣住了。

而只有金爺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掉在地上的電話撿起來。他看了看屏幕,确定通話鍵還沒有關閉。

然後,他把電話遞給瘦佬。

那名槍手的胳膊一轉,槍口指到了瘦佬的太陽穴。

“我就是想好好談談,你們怎麽都那麽暴躁,”金爺皺起眉頭說道,揚了揚手,示意瘦佬把電話接起,“好好說話,當老大的就要有好脾氣,不然怎麽冷靜做決定。”

這一下,瘦佬別無選擇了。

其實他也沒有料到師爺敢這麽做,畢竟規矩裏是不可以這樣的,除非是想撕破臉皮,才會把對方的家人挾持起來。

而外來幫現在有能力和本地幫撕破臉皮嗎?沒有,瘦佬敢發火,敢搞小動作,敢擡杠,但真正徹底踩碎規矩大幹一架——其結果必然是以外來幫被打散為代價。

他深吸一口氣,默默地握住電話放到耳際,對那頭控制着七叔老婆孩子的兄弟說了幾句,最終佯裝淡定地把電話合上。

他的手指有一點點打顫,到底那槍口還貼着自己的太陽穴。

不過當他徹底地把電話放下後,坤總朝槍手使了個眼色,槍手便又迅速地把槍收回來,退回坤總身後的陰影裏。

“我說,火炮來幫你們看場,”金爺要做會議總結了,他再次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提醒大家稍稍集中注意力——“有人反對嗎?”

威龍坐回位置上,七叔坐正了身體。坤總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而瘦佬把目光別開,盯着地上的血漬。

“場子的配額不變,讓兄弟們接受火炮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所以我會派點人過去維持紀律,也希望坤總能關照一下,多多留心。”

坤總側頭望着金爺,微微地點了點頭。火炮也上前走了兩步,低頭站在金爺的一旁。

再看瘦佬和威龍——他們一人看向一邊,不約而同,一人掏出一根煙點上。

整個房間又變回一片悄寂,只有煙霧從他們的嘴裏散出來,再慢慢地和空氣混為一體。

“這不就好了,那今天還是談得不錯的啊,”氛圍凝滞了片刻後,金爺突然笑了,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最終定格在火炮的臉上,作出最後的指示——“火炮,過幾天你就和威龍、瘦佬去熟悉一下,盡快上手,不要給坤總添麻煩。”

火炮連連答是,終是沒敢擡起頭。

金爺的拐杖第三次杵了一下地面,撐着自己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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