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爺确實力挺火炮,可以在喝茶時為他撐面子,但若是金爺不在場,火炮回到自己內部能不能讓手下聽話,就是另一回事了。
瘦佬和威龍看火炮不爽,自然也不會幫他做事。火炮資歷尚淺,就算有了靠山,也需要一些事情去證明自己的能力,才能叫人服氣。
所以即便他知道外來幫雇人在阿傑醫院門口鬧,他也要求他們撤退,但卻沒有人撤退。
瘦佬說,那些兄弟都是跟冷叔的,你讓他們撤,怎麽撤?人死了,錢也沒有,誰願意?
威龍說,我叫了,他們不聽有什麽辦法。你不是老大嗎,你過去叫啊,看看他們會不會跟你走。
火炮心裏很不痛快,他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個光杆司令,有名頭卻沒實權,只能暗自祈禱這事不會影響到阿傑,畢竟阿傑只是一個普通的員工,那天晚上又沒值班,想來也真不會受牽連。
但火炮想錯了。
事情是人辦的,所以哪個環節變動了,阿傑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當報告出來的那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就出現在當晚值班的名單上。
自己的名字還連帶着科室另外一個實習醫生,以及今年剛進來的兩個護士。
阿傑懵了,他當場就站起來,指着主任罵道——你這是血口噴人,我要去告你——整個科室的人都能幫我作證,那天晚上到底是誰值崗!
但很遺憾,為領導背鍋是一個員工的基本修養。很顯然,阿傑并沒有這份修養。
他像傻子一樣站在會議桌的一邊,而所有人則扭頭看着他,安安靜靜,專心致志,像看一只動物園裏的猴子。
他要受到處分,這說明搶救冷叔的那天晚上,醫院确實有責任。只不過到底追究誰的責,那就是領導的決定了。
主任把筆記本合上,平靜地說,阿傑,你真沖動,那……你去吧。
于是阿傑去了,他也不知道該找哪個部門,他只認識人事科的人,于是第一個沖進了人事科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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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胡亂地說了一大堆,還把自己寫好的申訴書擺在臺面上。
可人事科的人面面相觑,最終副主任拿起申訴書看了一眼,搖搖頭,他說他們也不知道,只知道這報告是這麽遞上來,這名單是這麽寫的。要不你去問問醫務部吧,醫務部應該更清楚怎麽處理。
阿傑又去找醫務部,醫務部的人倒是仔仔細細看了申訴書幾遍,然後将之遞還給阿傑,說要不你們就遞交監控,要不我們就以值班表為準。
阿傑問,難道我們科室的監控沒有交上來嗎?
醫務部的人也搖搖頭,水電班說那天你們攝像頭出問題了,沒記錄。要不你去總務處問問,那邊人說不定知道程序怎麽走。
可是總務處會辦嗎?不會。
科室主任必然于他之前開過中層會議,讨論過這一次的解決方案。阿傑說的話,別人是聽不到的。他的聲音傳不出來,因為他口說無憑。值班表、報告單和監控視頻才能說明問題。
阿傑捏着那張自己寫好的申訴,在職能辦公室的走廊站了一會。
然後他把申訴表撕碎,丢進了垃圾桶。
皮球踢過來又踢過去,終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接手處理。
他回到了科室,他說主任,你是想趕我走嗎?
主任把眼鏡摘下來,擡頭望着阿傑,她說,阿傑,這小小的警告處分,不過讓你停職一段時間而已,還是有基本工資的,你不要想得太嚴重。
阿傑說,我有了這個污點,你讓我怎麽晉升?我沒有犯任何錯,你現在做這個事卻是在毀我前途。
主任笑了,她讓阿傑坐下。
阿傑不坐,主任只好也站起來,語重心長地道——“阿傑,我認識一些血站的人,最近他們人手很緊張,你看看你有沒有興趣,我覺得在那邊,你會有更好的發展。”
阿傑一動不動,主任沒有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而所有的回應只指向一條路——你滾吧,你他媽不滾,我們也會想辦法讓你滾。
“我和我父親、母親無關,我和那些已經撤掉的研究無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從丘陵大學畢業的醫科生,為什麽你們要這麽對我?”
阿傑深吸一口氣,努力地為自己讨公道。
但其實公道已經寫在紙上了,那是給全院員工和警察看的公道,是為所有牽涉進來的人,策劃出的最符合民意的公道。
“阿傑,你不要想多了。”主任說,“你是一個好苗子,還很年輕,別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阿傑确實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因為他現在不僅想打女人,還想殺人。
那一天他第一次早退了。
周五的總結會議會把決定在全院宣讀,而他在分院的旅程也将于那一天告終。他終于要結束借調生涯了,只是結束的方式真他媽讓他想不到。
走到急診大門口時,他仍然看見那些已經在街邊鋪了張毯子開始野餐的團隊,腥紅的橫幅在陽光的照射下就像巡邏隊的袖章一樣耀眼。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會,用力地壓制着沖上去把橫幅扯掉的沖動。
然後他轉回頭,仍然從小路離去。
阿傑前腳剛走,火炮後腳就來到了醫院門口。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阿傑,于是扒開人群往裏瞧。可還沒擠過人潮,那個像阿傑的人則沒了影蹤。
此刻醫鬧團正收拾東西走人,他們準時得就像打卡上下班一樣。
其餘的兄弟不是跟瘦佬的就是跟威龍的,也一并陸陸續續地離開。還有一些零散的、剛加入進來的新人不敢走,等着火炮的指示,但那畢竟還是少數,所以他當下沒有指示,即便有,也是第二天的事。
當天晚上他打算見一下阿傑,至少要确定這事沒給阿傑造成影響,那自己行動起來也會更方便,也更能清楚該采取什麽手段化解矛盾。
可偏偏那天他來得很不是時候,當他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還換了一件最白淨的恤衫,醞釀半天,最終敲響傑哥的門以後,發現傑哥當天晚上有客人。
那客人火炮見過,是小坤。
小坤喝得有點高,估摸着傑哥也是,所以開門的甚至不是傑哥,而是當仁不讓的小坤。
看到火炮的剎那,小坤也有點發怔。
兩人就這樣面面相觑了片刻,倒是火炮率先回神,堆着笑叫了一聲警官,又問傑哥在不在。
“在,但他喝多了,剛躺下。”小坤回答,說着朝後面看了一眼,又問,“怎麽,找阿傑有事嗎?”
火炮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為何,本來準備好要問的話,突然之間竟一句也想不起來。
不得已,火炮只好搖搖頭,擺擺手,說沒事沒事,就是來看看阿哥,順便問問醫鬧的事情有沒有影響……語無倫次講了幾句,自己也覺着有些尴尬,便轉身離開。
他突然很後悔今晚來訪,他還是沒有養成事先打電話的習慣,山青嫌棄過他這一點,看來傑哥也一樣。
但小坤卻叫住了他,他再次向後看了看,确定阿傑沒有醒後,帶上門出來了,還把門輕輕地掩好。
他掏出煙遞給火炮,順便為火炮點上。
火炮接過輕輕吸了一口,面對小坤這樣的人,火炮的眼神還有些閃躲。
無論是小坤的職業還是身份,都有讓火炮自卑的能力。
小坤也沒馬上說話,把火炮帶到走廊的一邊,深深呼了兩口煙氣,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你來的原因,你想幫阿傑,那就趁早把那些人撤了。”
小坤的話很直接,沒給火炮寒暄的餘地。
火炮剛張口想答自己也想撤卻力不從心時,小坤又說,“你們幫派的事情,我上頭說了讓你們內部處理……但現在阿傑受到牽連了,醫院要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你也不希望看到這樣吧?”
“我……”聽到這話,火炮有點緊張。
他萬沒想過醫院會這麽做,也發誓絕對是無意牽連阿傑。
他沒夾煙的那邊手在兜裏緊了緊,猶豫地道——“對不起,我真的、真的沒想過會這樣,我明天解決,我明天一定解決。”
說完他又二次想走——他沒忘記對方是警察的身份,而說到底,他現在還背負着一條人命。
但小坤仍然沒同意,他攔住火炮,眯起眼睛透過煙霧看他,醞釀了一會,又開口了。
“還有一點,”小坤頓了頓,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把手摁在火炮肩膀,語氣沉了下來,“你知道阿傑是單位裏的人,他很幹淨的,你現在的身份是越來越高了,但你們路不一樣嘛。你應該——”
不等小坤說完,火炮就聽明白了,他立馬搶話,忙不疊地道——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我一定保持距離。
小坤的語氣很客氣,但話裏的內容卻沒有商量的餘地。雖然看得出眼神中還有不信任的成分,但既然火炮一口應允,小坤也不好多說什麽狠話,默默點點頭,輕輕地道了句——“麻煩了。”
那天晚上,火炮默默地從小區走出來。
他快步地在靜悄悄的小路上走着,越走越快,越走越用力。他的後背溢出一點點汗水,手心也在兜裏發滑。
等到他徹底出了小區大門外,再次聽到馬路傳來的喧嚣,看到閃爍的霓虹和橙色的路燈、車燈時,他才稍稍定下心來。
他回頭朝小區的門口望去。
小區門建得很宏偉,很高大。火炮必須把頭狠狠地揚起才能看到頂。
而在小區旁邊和後方,一片無法改造的平房黑漆漆的,幾處零散的燈光就像黑夜中點燃的香煙,忽閃忽閃,要滅不滅。
兩者似乎隔着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