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或許是阿傑能回憶起的,和火炮最相安無事的一段日子。

那天晚上似乎在某種程度上确立了彼此的關系,至少在阿傑醒來時,火炮沒有走。

火炮仍然抱着他,用力地把阿傑往懷裏拉。

阿傑也枕在火炮的手臂上,他希望這樣的時刻能久一點,再久一點。現在他什麽都不願意去想,只願沉溺在給他帶來歡愉的肉體之中,以及明明比自己年紀要小,卻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火炮懷裏。

走的時候火炮問他,傑哥,我還能來嗎?

阿傑說好,我想你來,只要你有時間,你就來看我,打給我。

火炮走了,走了之後阿傑在自己房間裏坐了很久。

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淪陷在一個外來客身上,可是只要讓剛剛的畫面在腦海裏重複一遍,他居然還會勃起。

但無論怎樣,生活還要繼續。

那段日子阿傑開始為考公安做準備,也開始慢慢地厚着臉皮在分院推掉一些工作。

父母打電話來時他把自己的想法說了,父親仍然堅決反對,父親覺得本來熬夠兩年就走了,沒必要再那麽辛苦。

而母親還是那句話——如果你覺得合适,你就去做吧,你也大了,我們不可能事事替你做決定。

小坤不怎麽主動聯系他,自從被阿傑第二次明确地拒絕後,只是隔幾天打個電話,稍微知會一下考試的訊息,以及提醒阿傑多注意安全。

反倒是美玲沒有打電話給阿傑。那些慣常會彙報一周趣聞的時刻,阿傑的手機卻沉默着。好不容易到了周末,美玲也會找理由不回去,說是社團太忙,或者有功課沒能完成。

兄妹倆只提過一次山青,美玲說山青有找她,但她知道該怎麽做。

阿傑留給她時間和空間,畢竟這是美玲第一次失戀,她沒有心理準備以及不想和阿傑說話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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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周末會過來,有時候是周五晚上,有時候是周六白天。

來之前打個電話,再問問阿傑要帶什麽菜。

出乎預料,火炮居然很會做飯。

每當這時,火炮就會脫掉皮衣,穿着圍裙在廚房忙忙碌碌。他讓阿傑在外面看看電視看看書,不多時就能聞到廚房傳出的香味。

火炮的身份或許不是很光彩,但他确實是一個好人。

在這段日子裏阿傑也會想,如果火炮是丘陵人,至少不是混黑道的,那自己是不是就能定下心和他在一起。

但答案是否定的,因為等到美玲畢業之後,即便他不随同美玲一起走,到底還是要走。

火炮連丘陵的身份都沒有,更不要說把他一起帶走了。

阿傑也如實把情況告知了火炮,火炮的反應只是一愣,然後又把話題岔開。

他心裏頭明白和阿傑無法長久,既然如此,那今宵有酒今宵醉也未嘗不可。

不過火炮也只是在阿傑面前表現得平靜和自然而已,他要煩惱的事是阿傑觸摸不到的。

之前拜托藍蓮幫的人給自己幫派的人施壓,确實在一定時間內讓外來幫趨于穩定,瘦佬和威龍也沒有再在明面上和他對着幹,火炮也以為一切就會這麽平穩地發展下去。

随着他對自己旗下各個場子越來越熟悉,他也慢慢摸清了哪些場子最容易出事,哪些時間警察來得最頻繁,哪些日子應該讓大家收斂一點,為此他甚至開始和水警打交道,時不時就去拜訪一下。

在金爺的提點下,火炮有了一個假的身份。

這身份寫的不是自己的名,但照片卻是自己的。

金爺說,以後這就是你的身份證。趁着還能辦,我先給你辦了,過幾年要是管得嚴,再弄這個就不那麽容易了。

金爺很喜歡火炮,火炮也很自覺。隔三差五的火炮也會叫金爺出來喝喝早茶,或者帶點宵夜、甜點拜訪。有什麽情況也事無巨細地向金爺彙報,從來不藏着掖着,壓根沒把金爺的勢力和自己的場子分開來算。

或許也是這份坦誠和不設防,讓金爺對火炮越來越信任。畢竟在他身邊待久的人,随着勢力的壯大,心底的小算盤也原來越多。反而是火炮,好像真是很滿足于現狀似的,有口飯吃就很舒坦了。

但金爺想要的不僅僅是他的舒坦,他需要火炮做得更多,更好。

火炮把身份證前後翻翻,又用手摸摸,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警察來了,我這個能拿出來嗎?

金爺笑了,他說這不是你,但這是真的身份證。所以你得把它當成你,因為在丘陵城,你的檔案和它是匹配的。

火炮知道金爺急急地讓他辦這個,并不只是想給他一個身份。

他幫金爺倒茶,又給金爺點煙,讓自己的手下都退去後,再把門關起來。

他讓金爺吩咐。

金爺說,你去搞個公司吧,建築公司,或者借貸公司。我前段時間去了一趟首都,過不了幾年,丘陵城就要大整改了。幫派問題一直是國家的大問題,一個穩定的國家是不允許有我們這些地頭蛇存在的。

“我們的字頭不能消失,那是我們這些人建立起來的心血,但是……”金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們要換門面。”

火炮聽懂了。他們要從地痞流氓小混混,搖身一變,變成生意人。

“要洗白。”火炮愣愣地說。

金爺哈哈大笑,他用力地拍了拍火炮的肩膀,說你講這話怎麽那麽別扭,“洗什麽白,我不覺得自己是黑的,我有什麽白要洗。”

火炮說錯了話,趕緊說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叫改變經營模式。”

金爺揉着自己的瘸腿,咳嗽了兩聲,他搖搖頭,又嘆了口氣,“我的身體不行了,我沒有子女,就幾個兄弟姐妹,也沒一個活成人樣的,藏在隔壁省也不敢讓大夥知道。我本來想好好培養你,但可能我來不及就得走了。到時候還得承蒙你多照顧他們。”

這話說得火炮又惶恐又感激,他不知道為什麽金爺會那麽看重他。其實那些平輩大哥裏,每一個和金爺接觸的年份都比他長,他不過一個愣頭小子,哪裏來那麽大的面子。

但金爺說不是這樣的,“有的人認識久了,你一輩子都沒法看穿。有的人卻很容易,比如你。”

火炮重情義,這是金爺最欣賞的地方。

從一開始不願意對冷叔下手,到後來為弟弟不顧一切。再到之後為阿傑化解困境,以及現在即便威龍和瘦佬不聽話,火炮也還真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針對他倆,甚至還鼓起勇氣去找阿勝,孤注一擲地把成了一盤散沙的外來幫再重新攏起來。

“你有白粉檔,這個是冷叔當年致富的關鍵。但你沒有渡口,貨要進來和出去會受人牽制。你要學會和猴子重新合作起來,還要搞定渡口,這樣你才能在四大幫派裏面混口飯吃,也才能撐起你的公司門面。”

金爺提醒得是。

象國的毒品查得很嚴,所以內部銷售一般只是純度極底的逍遙丸和綠妖精,價格卻比鄰國高很多。

但丘陵城地處邊界,是一個收貨出貨的好地方。

即便那些東西不能在內部大肆銷售,但要通過象國再運往其他國家,也是一個非常大的商機。

冷叔當時和盛産罂粟的鴉國交好,也有很多人脈。所以即便他的雞鋪備受打壓,人蛇也撈不到多少油水,但仍然能養活那麽多張嘴巴。

可火炮上來後就不同了。

那些老主顧不喜歡和新人接觸,所以火炮努力了一段時間,也只是勉勉強強把之前的生意續上,但價格卻被擡得很高,利潤十分微薄。

何況正如金爺所說,火炮的管轄勢力內沒有渡口,渡口還要被另外的幫派吃掉一大截,所以明明是最來錢的地方,火炮卻幾乎賺不到錢。

話說到這份上,金爺也不會再挑明。

他的目的是要火炮把丘陵城的渡口拿下,至少得保證運輸這方面的份額不需要再被剝削。

可這談何容易。

管轄渡口的是刺頭幫和鬣狗幫,這兩個幫派都是本地人,窮兇極惡,又土生土長,陀地是最難搞的,更不用說金爺還不能出面幫他。

刺頭幫的頭是一個叫刺頭偉的人,大家都叫他偉哥。

偉哥是個傳奇,曾經一個人拿着一把西瓜刀,硬是從上百號人中殺出一條血路。

他是一個極其護短的存在,對他手下的人來說是個好大哥,畢竟他的兄弟們犯事,他經常是不分青紅皂白,道理都不講,就他媽護着自己人。

但對其他幫派卻是十足的麻煩,平日裏不惹他們還好,一旦一不小心給他們抓住了把柄,那真的是死咬不放,得理不饒人,非得把對方扒一層皮才罷休。

偉哥好女人,女人很多,數得上名的就有三五個,更不用說搞過一夜先放儲物箱存着的貨了。

而他就像沒進化完全的野獸一樣,到處撒尿來标明領地,尤其憎恨別人碰了他的女人。

記得有一次他睡了個什麽陪酒妹,那陪酒妹本來就有男朋友,被他硬上之後,也強行變成了他的東西。

女孩當然不樂意,尋思着要和男朋友私奔。

可偏偏刺頭幫就是管渡口的,還沒找到船,他們找船的消息就被偉哥的人知道了,結果那男孩被活活打死,就死在女孩面前。

偉哥的這個脾性也延續到了他周圍的親信身上,以至于好長一段時間,偉哥只能在自己的地盤裏狩獵好東西,其他幫派的人打死都不願意讓他過來玩。

即便過來吃餐飯,收到風聲的也全把女的服務員換掉,直接讓那些男廚師上菜。

而鬣狗幫就更可怕,他們的頭是個叫辣油的人。貪得無厭,冷血無情。

如果說偉哥只是愛女人,那辣油就是只要有錢的地方,他都愛。

他為了錢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看。

往往一個集裝箱只能裝幾十號人,為了多賺一筆,硬是給他塞進百來號人。要是遇到了水警,直接開倉把他們全部踢落水中。

更不用說那些為了過境,迫不得已在體內藏毒的,吞進去了還不算,屁眼裏也要塞,陰道裏也要塞。

按照他的話說,能走一趟不容易,要不是都利用上,那豈不是浪費資源。

火炮當年過來時也是鬣狗幫的一條分支給他們搭的線,但他至今難以忘記那些被安全套包着的小玩意在他肚子裏的感覺。

要動這兩個幫派的人,不可像對付冷叔那樣一刀砍死。兩個幫派的人數太多,直接找刀手也難找到下手的機會。

所以,火炮決定要真正和警局搭上線。

這一顆毒瘤現在越長越大,警局也很頭大。

所以如果火炮能讓他們幫幫忙,稍微打壓一下,或許他的刀手也更容易混進去,在混亂中挑開個膿包也不一定。

一提到警局,火炮又想到了小坤。

其實他已經去過很多次小坤所在的局子了,因為小坤的上司也叫坤,那是大坤,叫任德坤,也就是他之前第一次陪金爺開會時見過的坤總。

坤總只是個副手,他的上面還有一個正職,不過那正職不怎麽出現,火炮硬是沒見過那人的面。

火炮幾次走訪,厚禮相贈,但到底也沒真正和坤總接觸。為此他還再次厚着臉皮去找了坤總的保镖阿勝,可這回阿勝就是堅定地否決——“不行。”

“我不是不給你面子,是你還真沒有那麽的大面子。”

幾次給阿勝遞了紙包之後,阿勝也給他指了條路,好心提醒火炮,“坤總在的這個警局你就當長線,不要着急見人,其他的地方你也走動走動,等時間差不多了,自然有機會讓你見。”

阿勝不多說,點到為止。

火炮苦惱,但也只能按照阿勝的指點去辦。

那段日子他覺着自己真成了個生意人,每天就提着幾個禮盒到處跑。禮盒沉甸甸的,裏頭裝着輕飄飄的茶葉,下面墊着厚實的磚。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是都能跑得通。很多時候是他都到門口了,甚至蹲點一整天了,對方卻像躲避蒼蠅一樣躲着他,連禮盒都不看一眼。

所以很多時候他只能讓其他人幫他轉交,可到底有沒有交到他想拜訪的人手上,他還真沒底。

就這麽一來二去,錢花了不少,但看似一點起色都沒有。他沒有等到任何一個機會,他的電話也打不通任何一條他想鋪的線。

他不好意思和金爺說,但這愁苦挂在臉上,仍然是被阿傑發現了。

幾番追問之下,火炮只好說他關系不通,準備要辦的事,他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阿傑一聽明白了,他說你太直了,你這麽直,別人怎麽敢收啊。你讓其他人看到了怎麽說,即便心癢,也得把你驅之門外,來保護自己的名聲。

面子,面子。

火炮沒聽明白,他讓阿傑詳說。

阿傑說,你不要去單位,單位多可怕,人多雜。我和一個人說話,別人都能腦補三十六集狗血職場權鬥戲。你要去家,或者去喝茶,遠一點的,人少一點的,最好是你自己場子裏的。

“你有茶廳嗎?那些周邊的,就是拿來刷鍋洗盤子的那種地方。”

火炮想了想,有,他有一個茶廳是專門用來轉賬的,平日裏沒什麽生意,人少,不雜。

“你這禮盒也太大、太招搖,你送條煙啊,送瓶酒啊。不用太貴,貴的玩意卷一卷,空腔裏放着。你看現在那些過度包裝的煙酒,裏頭多空啊,你要塞多少還不随便,人家要收也好收。”

火炮尋思了一會,點點頭,“那萬一人家還是不要怎麽辦?”

“那你放郵箱。憑你的人脈,還摸不清別人家住哪嗎?信封一封,外面貼個郵票,找個人蓋個郵戳,塞他住的那戶郵箱裏。”阿傑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硬把東西放過去了,這線也死活給你焊上去。”

火炮傻傻地笑了。他搓搓自己的發茬,又抓抓阿傑的手。

阿傑把煙遞給他,說你抽一根吧,你抽一根好好想想,我也就給個建議,我不懂你們幫派的事。

火炮把煙點起來,透過煙霧看阿傑又回到書桌前。

阿傑确實是不懂幫派的事,所以他也不懂他為火炮出謀劃策,和幫派裏的師爺角色差不了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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