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事情結束之後的第三天,火炮去見了金爺,帶着阿傑一起。
金爺的病越來越嚴重了,他不停地咳嗽,有好幾次根本止不住喘息。
火炮幹掉了偉哥,也打散了辣油,這是金爺想看到的,可偏偏讓金爺難以安心的,是自己的身體情況。他說自己撐不了多久了,你等一會,等會還有人要來,我還有別的事要跟你們交代。
阿傑和火炮坐在金爺的辦公室裏,過了好一陣子,另外兩個人敲響了門。而令阿傑訝異的是來者不是別人,而是坤總。
坤總還帶着那個叫阿勝的副手,金爺則讓他倆和火炮兩人坐在一起。
金爺把自己的人支開,還讓他們把門關上。這是阿傑見到金爺的第二面,但也是最後一面。那一天金爺對兩個幫派的首領交代了三件事,按照金爺的說法,這三件事則将影響往後至少十年。
第一件事,是洪山幫的崛起。
洪山幫是丘陵城的陀地,不要看現在洪山幫沒有什麽作為,一旦渡口兩個幫派被打散,洪山一定會突然冒出視線。洪山幫的老大是洪爺,比金爺駐紮在丘陵的時間還久,所以他在這裏有勢力基礎,但千萬不能讓他壯大。
“這個人我早年接觸過,他不是一個坐得久的人。本來我以為我可以一直拖到他的勢力起不來,現在看,不是這樣。你們兩邊和我關系最緊密,等到他一起來,你們一定遭殃。所以若是遇到機會,千萬要時刻打壓他。”
火炮也聽說過洪山,但因為勢力太小,沒怎麽放在心上。雖然今天金爺這麽說了,但到底該怎麽做,他也沒個準數。他是不可能再雇傭刀手了,現在剛剛怼掉渡口的兩個幫派,若是他被抓住馬腳,就是揀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償失。
不過這話他沒說出口,因為金爺交代,那他聽着便是。只是令火炮萬萬沒有想到,正是因為自己的疏忽,才讓金爺的預言成了真。
第二件事,是金爺放不下家裏的兄弟姐妹。他的家人過得不好,哥哥腦子又有點問題,他希望坤總和火炮能幫一下他的忙,如果可以,找個機會把他們送出國外,以後就都不要回來了。
“我也不希望你們覺着這是個負擔,所以我還是留了一筆錢下來的,你們用那筆錢安頓好我的家人,我也會保佑你們。”
火炮和坤總忙說金爺不要和他們提這個,金爺的家人就是他們的家人,就算金爺不提,他們也一定會盡力而為。
面對這樣的承諾,金爺也只是笑笑。他經過的事情太多,他知道一杯茶過多久會涼。
而第三件事,則是金爺給了他們一個聯系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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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號碼上寫着一個人的代號,他告訴坤總和火炮——“如果我走後,我的地盤要被洪爺吞掉,讓這個人來幫幫你們。很多年前他是我的戰友,他或許可以給你們一些支援。”
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麽奇妙,那一個聯系號碼在離開金爺辦公室後不久,火炮就遺失了它。他确實有過想得到幫助的時候,可偏偏那紙條卻怎麽也找不着。
金爺在一個月後過世了。
那一天火炮哭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金爺産生感情,可當他站在棺木面前的一刻,眼淚就這麽驀地湧出來。
他真正地成為了外來幫的話事人。
可為什麽他一點自豪和得意也感覺不到。
自那以後直到美玲離開的這段日子裏,阿傑陪着火炮出席的場合越來越多。
阿傑比火炮脾氣好,至少在兄弟們面前是這樣,雖然他總是不露聲色,但看得出他也在認真地幫助火炮打理幫派的一切。
他說瘦佬的地盤不能分,火炮要自己來管。雖然這麽做很辛苦,也不是一個幫派老大應該親力親為的,但因為瘦佬是最不聽話的一個——“那他旗下的這些兄弟也一定對你抱有疑問。你需要把他們籠絡過來,等穩定之後,再交給威龍或其他人。”
火炮聽從了阿傑的建議,确實每一天都在走瘦佬的場。
瘦佬的死被歸結為兩個幫派相互針對的結果,瘦佬先對偉哥出手,于是偉哥的人也報複了他。
可是這筆賬必須得過去——畢竟死無對證,就算把瘦佬的屍體挖出來,他也不能張嘴說不是他做的。
何況瘦佬想動作,這企圖幾乎是衆所周知。他不服氣火炮,看不爽刺頭幫和鬣狗幫,甚至連金爺的意思都想反一反——這樣的人會雇傭刀手幹活,一點也不奇怪。
火炮和阿傑也統一了意見,這次的真相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
火炮親自看了瘦佬的場子兩個月,才開始讓威龍幫忙。畢竟威龍的人多,那麽多年他也混了點親信在身邊,把威龍直接拉過來,而讓威龍的手下看本來的地盤,也不是什麽問題。
這時候,阿傑又提了第二個意見。
他說賞罰分明,威龍本來就只是塊頭硬罷了,但腦子不夠活。沒了瘦佬動搖他,他基本就只能為火炮所用。
“你跟他說,跟着他的那兩個年輕人要是有想法,不如就讓他們來瘦佬的場子試試,或者讓威龍自己分配。讓他覺着你有意把瘦佬的地盤歸到他旗下,認為你是信任他的,認定你的身邊除了他,暫時還沒有多餘的人來分一杯羹。”
火炮說,那他會不會太強了,“收羅了外來幫那麽多弟兄,萬一他和瘦佬一樣——”
“不會,他就是脾氣暴點,耳邊沒風,他就沒方向,”阿傑說,“不像猴子,猴子想法多,你讓他的人上位,指不定會不會在背後搞小動作。”
事實證明阿傑又押中了一次。
火炮和威龍談了幾回後,威龍也明白了火炮的意思。馬上派人把他兩個兄弟拉上位置,自己則接替了火炮,認真管理着瘦佬留下的爛攤子。
威龍到底和瘦佬熟悉,場子管理起來也比火炮或猴子順手。那些兄弟眼熟他,改口叫大哥自然也沒那麽艱難。
但這時候猴子又不滿意了,在他心裏,自己和火炮的關系應該是最親密的,畢竟火炮剛來時就和他住在一屋檐下,兩個人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他倆算是幫扶着走過了最落魄的時光。
可偏偏火炮不升他,反而升了一開始反對火炮的威龍——縱然猴子不敢明說,但幾次推說場子收益不好,老虧空,火炮也能聽出其中怨氣滿滿。
于是阿傑出了第三個主意——“渡口的毒品生意,讓猴子去做。猴子是鴉國人,他更知道該怎麽走貨。而且熟門熟路,估計價格也要得公道。”
“那豈不是把猴子養肥?他肯定不會把自己要貨的價格報給我,他報的數一定比他實際出的要高。”火炮雖然沒有阿傑靈醒,但他也看得出猴子貪財,貪小便宜。
這是他們在同一屋檐下就有的認知,而那麽些時光過去,猴子本性不改。
但阿傑表示——“那就讓他吃。你只要維持着你現在的價格就可以了,讓他多點油水,無傷大雅。你多帶他一起和那些客戶對接。猴子又不是老大,到時候混熟了,建立關系了,那些人是更想和猴子談,還是想跨過猴子直接和你談,那不是一目了然。”
阿傑估測得沒錯,雖然明面上看着是火炮帶猴子一起,實際上有些關系猴子接觸得比火炮還早。早在冷叔在位時,猴子就已經和一些客戶熟絡了。
所以火炮要把這關系從冷叔和猴子身上撥到自己身上,他才能真正掌握主導權。
花錢買經驗,也就當做是故意放水給猴子。
“等你的好兄弟飛機一出來,你們三個就是一樣的交情,到那會你再把飛機放到猴子那邊,你覺着飛機會向着猴子,還是背着猴子偷偷向着你?”
這麽一說,火炮也覺着是。
飛機就是好女色罷了,而他現在坐到這個位置,估計給飛機滿足一下這方面的需求還是綽綽有餘的。
阿傑為火炮做了很多,雖然他沒有上場拼殺,但有時候軟應對比硬碰硬來得更重要。
阿傑的師爺地位也在幫派中逐漸得到認可,只不過讓阿傑沒有想過的是,随着火炮身份的穩定和提高,逢場作戲的情況也越來越多。
那件事發生得很突然,阿傑沒有心理準備。他和火炮的關系從未公開,甚至連山青、美玲都不知道。
這是阿傑的意思,他覺着如果被人知道了,那就會認為是基于兩人的戀人關系,才令火炮對自己言聽計從。
這太招人口舌,沒有必要。
所以除了兩個人獨處的情況外,阿傑和火炮真的就是老大和師爺的清白關系。
大家都知道師爺是不怎麽去場子裏的,大部分時候待在家中。可火炮不一樣,火炮是往場子跑的,基本上天天得泡在兄弟堆裏。
而火炮卻又是孤身一人,這讓某些方面的進貢和讨好越來越多。
一開始大家進貢的都是女孩,漂亮的,剛出來的,幹淨的,經驗好的,各種各樣,看看哪一種對火炮胃口,以後就朝着那方面發勁。
但火炮基本就摟摟抱抱,喝喝酒唱唱歌,不帶出去,也不讓她們脫衣服。偶爾喝高的時候過兩把手瘾,摸完了就完事了,硬是看不出他到底喜歡哪一種。
到了後來,也有人試探着進貢一些男孩。同樣有各種類型,和女孩混在一起,一左一右,等着看火炮如何選擇。
火炮卻還是一個鳥樣,摟一摟,抱一抱,反正點到為止,從不對任何一個表現出異樣的欲望。
這就讓手下的人難辦了。
人的欲望就那麽幾種,對錢,對權,對色。
錢,火炮肯定是當仁不讓,你給我就收,來多少我就拿多少。權的話沒轍,他現在是外來幫老大,能不能擴大勢力又能不能往上爬,不是小弟能做到的,是老大自己想辦法的。
而色這一方面他又十足自律,自律到有一次猴子都忍不住問,他說炮哥,上次我回鴉國,帶了點好玩意回來,它能讓不起立的起立,讓起立的沖鋒,讓沖鋒的金槍不倒,所向披靡,你要不要試一試?
其實歸根結底就是在試探火炮是不是不行。
火炮也不客氣,當即反問,“我這樣看着像不行嗎?”
“不是不是,那不是……見你特禁欲,怕你憋壞了嗎。”猴子笑嘻嘻地又給火炮倒酒,順便跟火炮說,晚上又有幾個新的貨來了,要不要先去舒服一下。
火炮推了很多次類似的邀請,也知道最終他還是得象征性地去一下。而既然猴子先前剛扯了這話題,他也不好拒絕,便答應下來。
那天晚上他沒知會阿傑,沒別的原因,還真就是忘了。
他被猴子灌得有點多,也沒什麽機會拿手機出來打電話,一個勁地就在猜碼。猜到點了,猴子便摟着他的肩膀,和幾個兄弟一起呼呼喝喝地上了車,往他的雞鋪趕。
但令火炮沒有想到的是,那一天山青過了答辯,從白天開始,阿傑就打算把這個好消息告知火炮了。
山青得到了一個去鄰省實習的機會,按照阿傑的看法,他認為這是個好機會,但他到底不是山青的親哥,這事還是得火炮拍板。
他沒打電話給火炮,也是想着反正晚上都是要回來的,打個電話過去要撞上正談事,他也不好意思。
可偏偏他就這麽等到了一點多,還是沒有見到火炮。
不得已,他終于打響了電話。可連續三個過去,火炮都沒有接。
他又打給了猴子,猴子也沒接。
最終他打給威龍,威龍問了幾個人,才說火炮哥被猴子帶走了,不知道去哪啊,可能去喝兩杯了吧。
這事可大可小,可好可壞。如果真是去玩還不打緊,最怕猴子的野心膨脹太大,要是真有什麽想法而對火炮不利,那也難說。
阿傑坐立難安,又打了幾個電話給他們的兄弟,終于問到火炮去了猴子的哪個場。他也不讓別人跟着了,拿了外衣出了門,直接打車奔往那個雞鋪。
火炮沒意識到阿傑會來,畢竟阿傑從來不來這些地方找他。所以他還是被猴子拍了拍,扯掉正抱着他不撒嘴的那個青年時,火炮才迷迷糊糊地聽到了一句“炮哥炮哥,師爺來了,喂喂”——火炮一愣,扭頭往門口看去。
那個青年還想再往他身上坐,但火炮卻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那青年的胳膊,把他拉到旁邊坐下。而自己則馬上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師、師爺,你怎麽不打電話就來了?”
“我打了,你們兩個都不接。”阿傑沒露出異樣,反而像是真找他們有事一般。
他接過猴子的煙坐下,和火炮隔着那個青年,才道,“山青那個實習的事沒和你說吧?我看他也不敢說,他明天要答複老師了,想等你回去問你的,誰知道等半天你不回複,還怕你出事。”
猴子說和我在一起哪能出事,你看炮哥不是玩得正開心嗎,就是太開心了,沒注意、沒注意。
說着自己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還真發現師爺打來的幾個未接電話。
阿傑的表情沒有一絲的破綻,只是心裏頭的感覺卻做不了假。看到那一幕時他真是難受,太難受了。他明白火炮成天混在場子,難免遇到這種情況,他也相信火炮只會到這一步為止,再往前是萬不會碰。
可心理建設是一回事,親眼目睹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從來不在消遣時陪着火炮,為的也是眼不見為淨。
他喝了幾杯,又和他們玩了幾把色盅,之後便說自己要回去休息了,讓猴子和火炮繼續玩。火炮當然不敢留下,立馬說我跟師爺一起走吧,改天再聚。
一路上兩人都不吭聲,悶悶地坐在車後座上。好幾次火炮都想伸手抓一下阿傑的胳膊,但阿傑很機警地把手抽開了。
送他們回去的是猴子的人,讓他們的人看到了不好。
可當他倆進了門之後,火炮就忍不住了。他一把從後面抱住阿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不親了,我再也不去了。
阿傑也沒掙脫,道理他都懂,就是不舒服而已。
他拍拍火炮的手讓他放開,但火炮不放,抱得更緊。一路把阿傑拖到床上,翻身就要親他。
但阿傑不想啊,就算想,也希望火炮能洗漱幹淨了再說。他可不願意回憶剛剛那個人抱着火炮啃時,在他嘴裏留下的味道。
火炮哪敢松手,他硬是不走,就這麽壓着阿傑,他說那我不親你,你讓我抱着你,不然你把我甩開了,肯定就不讓我抱了。
阿傑無奈,想了想,他還是對火炮道——“其實你要這樣也沒什麽,我們到底都是要分開的。不舒服只是一時間的不适應,以後我不看就好了。”
可這話聽得火炮心如刀絞,他不能接受阿傑老是把分開挂在嘴邊。他知道他們注定要分開,可為什麽就不能在還相伴時欺騙欺騙自己。
“你就不能不說這些嗎?”火炮道,手臂終于松了一些。
“我不是賭氣,我是說實話。”阿傑借勢,從懷抱中掙開,“那到時候我一走,你還不是得難受?”
“那也是以後,以後再難受。”火炮也不高興了,直起身子,坐在床邊,“你老說這話,讓我總感覺你像是盼着這一天似的。”
“我沒盼着這一天。”阿傑也不爽了,明明今晚就是火炮讓他不高興,怎麽現在火炮還有理了。
他也坐起來,望着火炮的側臉,補了句——“我剛和你認識時,我就說過以後要走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聽到這消息。”
火炮不說話了。
阿傑也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火炮掏出煙點上,吸了半截,才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做得好,我賺得多,你……你有沒有可能不走?”
“不可能。”阿傑堅定地道。
說完這話,不單是火炮,阿傑的心也被刺了一下。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不僅僅是火炮不願意承認分離的結果,他也一天比一天更不能接受這一份早就注定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