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蕭陌正在泡茶。

如果從一應隐居山林的文人雅士中随便拉出一個人來,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典型的外行手法。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他一雙手在茶壺與茶杯間游走的确是行雲流水賞心悅目,然而并不能改變他實際上只是在重複“把水倒進茶葉裏”這一過程的本質。傳說中能令茶葉出香出味的技巧半點也找不着,負責“看顧”他的侍衛靠在門口,隐隐聞見随風飄來的氣息,百無聊賴地分析半晌,也只得出個“估計很苦,不知有什麽好喝”的結論。

不料等蕭陌慢條斯理地擺弄完他那三個白瓷茶盞,居然一擡手拿起其中一杯,扭過頭沖門口溫文爾雅地一笑,問道:“喝嗎?”

侍衛猶豫了一下。他拿不準這個看起來很安分的男人心裏是不是在轉什麽“以死殉道”“殺一雙賺一個”的小心思,又或者他只不過是想用一杯胡亂攪和在一起的液體好生惡心他這類粗人的口舌一番——一路打過來跟着領頭人罵了多少句“佞臣”,他對面前的男人就有多少忌憚。“蕭陌居心叵測,為人奸詐”已然成為叛軍中深入人心的條件反射,就好像他走在路上咳嗽一聲,吐出的就必然是五彩的瘴氣,那俊秀斯文的公子哥模樣不過是魑魅魍魉下得山來最為得心的僞裝。

叛軍——現在該叫“義軍”了——們既恨他的助纣為虐,又怕他的不擇手段。

就比如此刻,侍衛只這麽一躊躇,蕭陌就好像看了出來,什麽都知道似的又把茶盞放下了,随即不以為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君子不強人所難,不喝算了——對,現在該是春天了吧?”

可不是春天了麽?桃花深紅淺紅的,燦如雲霞,一樹一樹開在後院裏,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侍衛當年武舉出身,慣于打打殺殺,十分不習慣這種一唱三嘆無病呻吟的文人腔調,然而此人身份實在太過特殊,又不好不答,正在搜索枯腸準備擠出個讓自己不那麽丢人的答案,門外有人替他答道:“連相府的院子裏都花團錦簇,不是‘一窮二白’了,自然是春天到了。”

侍衛認得這聲音,神色當下一松,想起自己的職責又馬上端肅起來,往門邊一讓。他這表情變化不長也不明顯,通共不過一息功夫,蕭陌卻看得失笑。

佘政一只腳跨在門檻上,卻好似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只是不規不矩地探頭掃視了他的書房一圈,言語中頗為熟稔地嫌棄道:“窮成這樣,那小皇帝的宮裏也是半斤八兩……你連燒北上路上六座城的糧草,堅壁清野也要攔住我們,是怕我們在京裏過年,會被餓死嗎?”

他又自顧自搖頭,有點惋惜:“可惜了,民脂民膏當真搜刮了不少,從皇帝到丞相卻都窮的可以,也不知最後都便宜了誰。”

蕭陌好像根本沒打算接這句話,他一轉手又拿起了他那陰魂不散的茶盞,以同半柱香之前一模一樣的語氣問道:“喝嗎?”

“不喝——老頭子們的茶無非顯見我是個粗人,丢人也就丢人了,你的茶……喝下去我是不是人都還兩說呢。”

蕭陌被他連損帶貶的一通嘲諷,也不見得有多生氣,又或者他心知自己此時等同于階下囚,并沒有資格生氣——他嘆了口氣,重新把茶盞放回去擺好,三杯茶在木桌上擺成一個端正的“品”字,蒸騰着如游絲的熱氣。

他看着桌面說道:“又不放我下牢裏去,又不喝我的茶,那你是想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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