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佘政挑眉笑了:“可能我缺個祖宗?”

他笑的時候,總是會習慣性的挑起一邊眉毛,顯得有點不正經,好像這樣就能随時随地強調他的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将一切聽到的答複都視若等閑——至于究竟能不能“等閑”,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蕭陌道:“在下只會寫文章罵人,沒有通靈的本事,閣下想見祖宗,恐怕只有多多祭拜,看他老人家能不能托個夢。”

佘政道:“蕭相——”

蕭陌打斷他:“已經不是蕭相了。”

佘政臉上的笑意終于不見蹤跡。侍衛早已識相地不知到了哪裏去吹風,他仍舊站在門口,手撐着門框略微換了一下姿勢,改用一種“禮賢下士”“不計前嫌”的語氣公事公辦道:“此番前來,就是為了表明态度,只要你願意,‘蕭相’就還是‘蕭相’,一切待遇同前,相府裏的東西半分也不會動,如何呢?”

這才對。蕭陌心想。這才是叛軍頭子對一個自始至終與他針鋒相對的前朝丞相應有的态度。先前那樣不清不楚黏黏糊糊的,是做給誰看呢?明明他們都心知肚明,早回不到五年前了。

然後他總算能夠依照自己城破時候就打好的腹稿,油鹽不進地噎回一句:“我雖然是個庸才,卻也信守個‘有所為有所不為’,為朝效命許是好事,可有一類人的征召……恕難從命。”

“哪一類?”

蕭陌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道:“亂,臣,賊,子。”

佘政擡眼盯着他看。兩人時隔多年第一次再次對視,只覺得入眼都是恍然。蕭陌覺得佘政眼裏的光像是出了鞘,散着他從未見過的壓迫之感,佘政卻只看出蕭陌更瘦了,式樣寬松的常服都充不起他那一身嶙峋的皮肉,再怎麽扯松衣袖,可能也只能造成一個“乘風歸去”的留不住的假象。——歸去的是骨血,留給人間的大概是這具上稱都要被人懷疑缺斤少兩的皮囊。

他們中邪一樣盯着對方,不肯挪眼,心裏好像都認定了先轉開視線的那個就是輸了。

佘政低聲道:“蕭如歸。”

陽光透過窗棂,灑下一點在蕭陌的側臉上。他看起來有點憔悴,眼睛要睜不睜的半閉着,想來是京城連日告急,讓他太過勞神的緣故。然而他的神色依然是溫潤且巋然的,如同過去的很多個午後一樣平靜而坦然地回應:“嗯?”

“換你是我,想勸降的人不降,該怎麽辦?”

蕭陌問他:“怎麽,不再勸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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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政苦笑:“我問的時候,就知道沒用的。他舍不得他娘,他娘比他還舍不得他們蕭家那塊‘世代忠良’的牌匾。”

蕭陌道:“那就殺了他,要麽放了他。”

佘政道:“哦?”

蕭陌道:“我替你選前者。既然不可能為你所用,此人若留,禍患無窮。說不定哪一天,你就會死在他手上。”

佘政不知被他的那一句話激着了,長腿一邁,好死不死卡在門檻上半天的另一只腳總算也踏上了書房這方寸之地,他三兩步便湊到蕭陌面前,兩人的臉一下子貼的極近,而蕭陌居然也沒有躲。

佘政就着這個暧昧難言的姿勢,附耳輕聲道:“打了五年的仗,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我死了,天下必然又是大亂,我聽說蕭相宅心仁厚,心系天下,也不知道複國和黎民,在他心裏孰輕孰重?”

蕭陌終于第一次露出了漠然的表情:“前五年的生靈塗炭,不是你的手筆?”

“這個問題我們很久之前就探讨過了,”佘政右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如歸,我不明白,朝中蛀蟲遍地,污濁不堪,明明是我們都深惡痛絕的東西,我要一把火燒了它,你為什麽幾次三番的攔着我?”

“我記得我也對你說過,現下朝廷需要的不過是改良,不是颠覆。”蕭陌隐隐帶了怒意,“你揮師北上,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可知有多少無辜人為你而死?既然有損耗更少的方法,我為什麽要由你胡亂攪局?”

佘政與他錯着身子,在他頸側露出了一個無賴的笑容,蕭陌自然看不到,卻能從他的語氣中想見那一副自得的表情:“哦,你總是有理——可是我贏了。”

“如歸,從小到大,你打賭從來沒贏過我。唯一一次平局,是你居然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撐了這破爛攤子五年。現在要不要再來賭賭看?”

蕭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扳過身子,唇舌相觸之前聽得有人道:“你的建議都是放屁,我一個也不會聽。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放你,我們就來看看——”

“到底是我死在你手上,還是你死在我床上。”

亂臣賊子,不亂上一個臣子,怎麽能算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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