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不知憋了多久，雨還是下下來了。頭頂是不陰不晴的昏昏顏色，零碎的柔軟的暗香半埋黃土，空氣中彌漫潮濕卻醒神的清氣，叫人不由得強打起精神，去數腳下落花。

——可惜落紅真就是無情之物，一朝逝去，就零落成泥，不見蹤影，低下頭去，只有一夜苔生的幽階，相顧總是無話。

蕭陌百無聊賴地憑欄而坐，心裏颠三倒四把閨怨詩背了個遍，佘政一陣風似的地把自己晃悠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一時受到驚吓，悲慘地斷片了，于是一改往日冷臉，如同天下無數在先生面前背書卻不幸忘詞的學子那樣，兩眼無神地目視前方，機械地重複着剛出口的上句：“十二欄杆閑倚遍，愁來天不管。”

佘政：“？？？”

蕭陌：“天不管……”

佘政一頭霧水，又不想顯得自己太沒文化，只好強行忽略這個莫名其妙的話茬，側過身子露出身後的人：“蕭相，你看我帶誰來了？”

蕭陌喃喃：“天不管，天不管，好是……對了，好是！”

佘政背後應聲冒出一個小小的身影，穿着明黃的錦袍，有點幹瘦的樣子，怯生生地盯着蕭陌看。他實在太矮小了，往佘政身後一縮，也才堪堪到他的腰間，被男人的陰影遮得嚴嚴實實。

蕭陌木然朝小孩的方向挪了一下眼珠，沒有給出任何佘政預想中的反應，繼續自言自語：“好是……好是風和日暖，輸與莺莺燕燕。”

佘政總算（自以為）聽懂一句，好笑道：“什麽話，他才五歲……沒有莺莺燕燕。”

蕭陌沒有理這不學無術的半文盲，他終于憋出下句，好像咳出一口陳年的老血，心頭一片舒爽，神智也跟着勉強清明了一點，這才注意到佘政身後的孩子：“這是……”

佘政似笑非笑：“這是咱們陛下。”

蕭陌當然不會傻到認為佘政用了什麽妖法讓皇帝返老還童，準備把他回爐重造一番，事實上他這樣說的原因只可能有一個——這就是上次他所說的皇室血脈，那個被扶上了牆的阿鬥。

蕭陌沉默了一下：“你想做什麽？”

佘政道：“想讓你看顧他。”

蕭陌：“……你讓我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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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後半句話被自己殘存的理智強行塞了回去：我連鳥都養不活，你讓我帶孩子？

這話說出來實在太沒面子，然而佘政還是默契地聽出了這弦外之音，他先時完全沒往這方面想，此刻也啞然了，過了一會艱難道：“吃穿都不用你管……應該不礙事……的吧？”

蕭陌：“……”他突然發現此事的重點似乎有點偏，遂重新調整了一下狀态，端起腔調道：“為什麽？”

佘政也跟着進入了一點狀态，他往旁邊挪了一步，蕭陌不由自主彎下腰，便直直對上了那雙好奇的眸子，水汪汪的，看起來有點可憐。

佘政雙手抱胸，語氣散漫道：“下頭幾個州不大安穩……我得出去一趟。”

“皇位還是他們家的，我這次好歹也是為了天下太平，就不要拒絕我了吧？”

“他才巴掌大，跟白紙一樣，重文也好，重武也罷，還不是你說了算？就算我不回來了，我的舊部也不是吃素的，有兵部給你壓着，你想改什麽都沒問題。”

“至于等不等我……”他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最後還是道，“你随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