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淩晨三點,紀遇西被一通緊急電話叫醒了,來電是三院急診處的護士。

“紀醫生,急診處剛送過來一位病人,心跳在過去半個小時內間歇性停跳數次,口鼻出血,還請您盡快過來一下。”

“好的,我馬上就來。”

紀遇西放下電話果斷起來換了衣服出門,這樣的情景對于他來說稀松平常,而這樣的生活從他當醫生的第一天起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躺在急診室的這個病人從模樣上看也就二十多歲,紀遇西趕到以後,護士便将這個病人送來的情況盡可能詳細地作了描述——病人為男性,名叫王立東,從身份證上的信息看,年齡是二十七歲,之前是和朋友一起喝酒,從傍晚七點開始一直喝到了淩晨,因為慶祝他們公司一件大案子完成了,所以喝大了,但是他的朋友都沒什麽事,就在大家打算各自散去時,病人突然嘔吐不止。

“嘔吐的現象大概持續了多久?”

紀遇西在初步檢查了王立東的生命體征後詢問送他來醫院的朋友。

“因為大家都喝了酒,所以看到他嘔吐也沒當回事,看他吐了有十分鐘,我們就想着打輛車把他送走,誰知道剛打到車,他就倒地不起了……”

這些朋友如今都是一臉懊悔,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就不會去喝那麽多酒了。

“你們喝了多少酒?都喝的什麽酒?”紀遇西繼續問。

“先點了兩箱啤酒,自帶了一瓶茅臺,混着喝……”

朋友這邊說話都越來越沒底氣了,但是他們之前經常啤酒與白酒混合着喝,也沒見出什麽事,誰想到這一次竟然出了大事。

“飲酒過量導致酒精中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從口鼻出血的狀況來看,這次飲酒也導致了心髒方面的問題,目前當務之急是先讓他恢複意識,有病人家屬的聯系方式嗎?盡快聯系一下他的家人。”

紀遇西已經開始了任務部署,派一個護士專門去聯系家屬,這剛問出來聯系方式,就看到院部主任趕來了急診室。

“遇西啊,你過來一下,我跟你說點事。”

院部主任與紀遇西的姑姑是同級,也是紀遇西的良師。一見到老師來了,紀遇西也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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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麽親自來了?”

“還不是為了這個飲酒過量的病人。”主任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男孩是省醫學協會會長的兒子,這次評選副教授,醫學協會會長的參考意見非常重要,而你接手的每一個病例都是評定對象,這層關系我不多說,你也應該明白了,我這邊會給你最大的幫助。”

紀遇西當然明白主任話中的意思,他回身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男孩,自己的職業命運竟然如此輕易地就與他綁在一起了,多少有些滑稽。

“我這邊會盡最大的努力為他治療的。”

“嗯,有什麽需求跟我說。”

主任說完話就離開了,而醫護人員正在為王立東擦拭臉上的血糊,紀遇西調整了一下呼吸,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工作中,一忙就是五六個小時,直到外面天都大亮了。

“總算是穩住了。”

王立東沒有被酒精奪走生命,但是目前人還沒清醒,接下來就是常規的重點看護,由于他心髒的病變是個老問題,平時又沒有當回事,這次飲酒過度導致酒精中毒誘發心髒功能衰竭,後期的治療還是很重要的。

“紀醫生,你先去休息室躺一會兒吧,我們這邊輪換着看護。”留守的護士還是很貼心體諒的。

“好的,有情況了及時通知我。”

紀遇西不會勉強自己,能休息的時候肯定是抓緊時間休息,但在閉眼前還是忍不住給藺宣其去了個電話。

藺宣其可不比紀遇西那麽敬業,他每天都是寧可多睡一分鐘,也不會早起十秒,九點上班,他勢必要賴到八點才起來。

接到紀遇西電話的時候他剛要出門去坐車。

“已經出門了嗎?”紀遇西問,他隐約從電話裏聽到了汽車鳴笛的聲音。

“嗯,正在往車站走呢,你怎麽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了?出什麽事了嗎?”

通過這段時間的交往,藺宣其已經差不多摸清楚了紀遇西的作息習慣,工作日他一般打電話都會在下班或者晚上的時候,還從來沒有一大早就打來電話的情況發生呢。

“沒事,我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咦,你這是在對我撒嬌嗎?”

“……嗯,算是吧。”

“有點可怕哈哈。”

藺宣其表面上開着玩笑,但是心中卻對紀遇西的狀态有些擔憂,可即使自己問出了“你到底怎麽了”這樣的話,紀遇西也不會把負擔說出來的吧。

“那我就不叨擾你了,你趕快坐車去上班吧,然後就是,本來約好的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飯的,我也去不了了……醫院的事情比較多,抱歉。”

“啊,我說你怎麽心血來潮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原來是要放我鴿子,所以現在來求原諒的啊。”

藺宣其假裝生氣,等着看紀遇西什麽反應。

“不、不是,我……”

紀遇西一時還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來反駁,“我”了半天也沒接下去,這一反常态的表現讓藺宣其都不敢再玩了。

“額,沒那麽嚴重,你當然以工作為重,我這邊其實……”

藺宣其猶豫了一下,畢竟他晚上也無法正常赴約的,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罷了。藺爸爸昨天晚上就打電話,讓他今天下班後回家一趟,想來又該是一場疾風厲雨了。

“你這邊怎麽了?”

“沒事沒事,你安心工作吧,不就是一頓飯的事嗎,今天吃不了,改天吃啊,到時候我們在家做火鍋吃好不好?”

“好啊,我喜歡吃火鍋。”

“嗯,那就說好了,火鍋可不能再爽約了。”

“不會的,那你好好上班,我就先挂了。”

紀遇西放下電話後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他實在需要小睡一會兒。

藺宣其還和往常一樣準點下班,只不過回去的方向還原成了過去三四年間的慣常。畢竟是家裏主動叫回去的,他回去的時候媽媽已經為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

“我回來了。”

藺宣其在門口換了鞋走了進去,藺爸爸戴着眼鏡正在看書,藺媽媽在看電視。

“小其回來了,洗洗手就吃飯吧。”

媽媽對他的态度比起以前熱情好像降了不少,從前他每天回家媽媽都會是問前問後,他覺得媽媽很啰嗦;現在他幾個星期都不見得回來一次,這一回來就是不冷不熱的态度,他竟然覺得有些不開心。

“爸媽你們吃過了嗎?”

“吃過了,我們現在晚飯時間提早了,往常這個時間都已經在小花園裏走兩三圈了。”

媽媽依舊說的是雲淡風輕,視線也不離開電視。

“哦,那今天是……”

藺宣其可是還沒弄明白今天被叫回家的真正原因是什麽呢,藺爸爸打電話只說回家一趟,也沒個前因後果,這讓他心裏忐忑不已。

“也沒什麽,就是想你了,以前你都沒有離家這麽長時間,我們還不适應呢。”媽媽終于是将視線轉向了藺宣其的正面,“趕緊吃飯,這些菜都是剛炒好的,趁熱吃,全是你愛吃的。”

藺爸爸此時也擡眼看向了藺宣其,看到他拿着筷子專心吃飯的樣子,這麽乖,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他還是小孩的那個時候。然而歲月不饒人,孩子長大了,終究會有偏離父母心中預期的階段。

“最近在外面住的還習慣嗎?”藺爸爸問。

“還好,反正我要求也不高,餓不着,凍不死,挺好的。”

藺宣其如實回答,但這個答案聽上去可不是那麽順耳的,總給人一種不正經的感覺。

“好好說話。”果然,藺爸爸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

“好好好,我一切都挺好的。”藺宣其選擇服從,不頂嘴。

“一個人住,難免會遇見各種各樣的困難,需要有人搭把手什麽的,你周圍有願意幫助你的人嗎?”藺爸爸接着問。

“唔,有的,但是不多,我也沒那麽多事情需要麻煩別人,那樣我自己也覺得挺麻煩的。”這個回答跟個繞口令似的,藺爸爸忍不住翻了一頁書,但還是要耐着性子交談下去。

“想必也認識了一些新的朋友吧?”

“朋友啊……”

藺宣其停下夾菜的筷子考慮了一下,這一個停頓讓父母很是揪心。藺宣其正在想應該把紀遇西歸到哪個類別裏呢,大範圍意義上的朋友,也算是的。

“要說是朋友,也算是的。”

一想到紀遇西,藺宣其嘴角微微有些上揚,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當然逃不過藺家二老的眼睛,他們就等着這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呢。老陳上次的那通電話當然不是憑空捏造,但藺爸爸還是想從兒子身上找找确鑿的證據,如今這個奇怪的輕笑來的莫名其妙,他們不能不在意。

“什麽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藺爸爸非常讨厭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

“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多種多樣,有些關系是沒辦法有個非常确切的定義呀,朋友也分好多種啊,我又不知道您說的是哪種朋友,普通朋友?女朋友?男朋友?”

藺宣其說的一溜一溜的,藺爸爸一聽那個“男朋友”就壓不住心中那團怒火,藺媽媽在一旁一直攔着,導致他最後只能重重的拍向桌子,好大一聲,吓到了藺宣其。

“我看你真是在外面學了不少新鮮啊。”

爸爸雖然生氣,但是語氣還和之前一樣,但這話裏有話,藺宣其聽出來了。

“什麽意思啊?”

“聽說你最近跟一個男人走得很近?”藺爸爸終于要切入主題了。

“你聽誰說的?我不和男的走得近,難道天天要和女的走的很近嗎?”

“這個男的還是一名在第三人民醫院工作的醫生。”

藺爸爸沒有接藺宣其的“胡攪蠻纏”,而是繼續依着自己這邊的節奏繼續說。這連醫生都打探出來了,藺宣其坐不住了。

“你怎麽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好歹也在領導位上站了這麽多年,想要查個人不是什麽難事啊。”

“不要傷害他,他什麽錯都沒有。”

藺爸爸這句話太有黑道範了,導致藺宣其竟然擔心他會對紀遇西動粗。

“我與他非親非故,管不着他也沒空理會,但你,你是我的兒子,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我變成什麽樣了?”

“你還問?!之前給你介紹心蕊,女孩子多好啊,你不要,你說你不喜歡,行,我們不勉強你,那你自己去找一個心儀的女孩好好的生活,我們給你這個自由。你倒好,離開家沒幾個月,你就和一個男人糾纏不清,還是一個結過婚的男人……你到底想幹什麽呀?”

“我一沒坑蒙拐騙,二沒殺人放火,三沒擾亂社會秩序,我想怎麽活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喜歡和誰在一起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既然沒有妨礙到別人,有什麽不可以?”

“你沒有妨礙到別人嗎?你光想着你自己,有沒有替我和你媽想過啊?你讓我們這老臉往哪裏擱啊兒子……”

藺爸爸此時已經不再是疾言厲色,而是碎心碎肺的感慨,他兇不起來,因為再怎麽生氣眼下也于事無補。

“為什麽一定要看別人的臉色生活呢?日子是自己的,又不是別人的。”藺宣其認為父母的想法不對。

“你以為這個世道如此簡單嗎?你所謂的生活時時刻刻都在別人的監視中存在,人心難測,就你現在認識的那個醫生,你也知道他是結過婚的吧?他結過婚,說明他對女人是動心的,他本質上還是在遵循着萬古不變的規律,可憐的你,沒準現在只是他一時新鮮的替代品,等他清醒了,玩膩了,他依然會回到他從前蹲守的那片天地裏,到時候你要怎麽自處?”

藺爸爸說的頭頭是道,藺宣其發現自己根本無從反駁,對于這些質問他從來都沒有思考過,他根本沒就想過要考慮,如今被提出來,他驀然發現這些問題的答案好像都經不起推敲。

“答不上來了是嗎?”

藺爸爸依然步步緊逼,藺宣其腦子有些混亂,手中的筷子也有些拿不住,他使了很大的勁才穩住了手。

“老頭子,別再逼孩子了,讓他安心把飯吃完吧。”

藺媽媽還是心軟,不忍心看到藺宣其現在這樣失魂的模樣。

“現在是他在逼我們……哎……”

藺爸爸留下了沉重的嘆息,他更多的是無奈,說到底孩子終究是要飛走的,可是不該是飛進一個預見的深淵。

“我今天就先走了,媽媽,今天的飯依然很好吃,但是抱歉,我沒吃完。”

藺宣其想一個人靜一靜,他沒辦法處理現在這個情形,他又要逃走了,逃離這個家,再進到另一個他可能還要逃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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