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陶藝室很大,兩排長木椅配木桌,周圍的櫃子裏擺着往屆學生做的陶藝,都有模有樣的。
秋佐和宋珂陽結伴開溜,路還沒走到一半,結果迎面撞上來“視察情況”的校長。
“這些活動老師們最好也百分百參與,”校長笑皺的臉是不容置疑,“剛才儀式上都說了,還有跑操,兩個老師必須帶着。”
于是她倆像逃課被逮住的小學生那樣灰溜溜又跑回去。
由于學校人太多,提供不了那麽多拉胚機,統一還是純用手捏,然後集體燒制。
教陶藝老師把褐色陶土挨個分發下去,一人一大塊,秋佐挽起袖子,仿佛是在看着板上的大白五花肉那樣信誓旦旦。
但是這件事情對于她,卻遠遠不如做飯那樣簡單。
“正好給我外甥女捏個泥人吧。”宋珂陽說,“你也可以做一個給家裏的小孩。”
小孩?
秋佐很少和小孩往來,想不起有誰可以送。
不給藍天捏了,之前她和藍天去陶藝制作坊裏體驗過,用拉胚機做出來的都七扭八歪,藍天最後咆躁地說自己再也不想看見這種東西。
秋佐想,給自己一個,倒是可以再給鄰居捏兩個。
韋江瀾有個外甥來着。
秋佐輕輕把陶土掰成三份,幼稚地放到鼻尖嗅了嗅,普普通通,沒什麽味道,也沒有地裏泥土攜花伴草的香氣。
“做什麽形狀好啊?”
湊過去看宋珂陽的,她似乎比秋佐還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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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先給我家那位做煙灰缸,”宋珂陽說,“他職業是刑偵,工作壓力大,免不了有煙瘾。”
宋珂陽二十六歲,和男友長跑八年,年初已經訂婚了,秋佐還是她的預定伴娘之一。
“請停止你撒狗糧的瘋狂行為。”
秋佐比個stop的手勢,又回自己位子繼續跟空蕩毫無創意的腦子死磕。
捏着軟濕的黏土,莫名想起那晚韋江瀾坐在窗臺上抽煙那一幕,她看上去不僅是單純的難過,表情裏還揉進半分頹喪,連帶周遭一同沉黯彌天。
給韋江瀾煙灰缸就算了,捏個帶花的水杯吧。
然而,秋佐實在高估自己的動手能力,修型的過程中杯底被她戳破兩次,漏洞越來越多,從畫龍點睛到女娲補天,等她勉強做成,另外兩塊黏土都成幹土了。
小心的把花杯放到一旁,她舀了點水加進剩下的土裏,捏打幾下,等土恢複潤濕後打算繼續捏。
這時,陶藝老師看大家都做得差不多,宣布全部停下,所有作品一起烤制。
秋佐:ヽ(‘⌒メ)ノ!!!
經過激動澎湃的烤制過程,秋佐找到自己做的杯子,拿了塊紙包住,寶貝似的摟着唯一成品走出陶藝室。
起碼有比沒有強,她這樣寬慰自己。
一個煙灰缸、一個泥人和一個筆筒靜靜躺在宋珂陽手裏。簡直碩果累累,她滿足地接受一路的誇贊,客氣地和秋佐說要看看她的杯子。
秋佐:……
她把紙解開,把歪成比薩斜塔的杯子給宋珂陽看了一眼,又包起來。
修的時候沒修平,經過烤制更是歪出靈魂。
看得出宋珂陽有憋笑,但是秉着友善的原則,她若無其事地誇贊秋佐:“還挺不錯的。”
“不錯什麽啊,要是盛水,估計就成短板效應的實驗驗證了。”秋佐自侃說,“對于我這種手殘黨,沒有拉胚機真的太費時間了。我自己的還沒來得及做呢。”
“我感覺真的還不錯,”宋珂陽想了想,說,“就是有點小了,你男朋友估計得一直接水。”
秋佐聽得一臉懵。
她是要送給韋江瀾啊。
“什麽男朋友?不對,是什麽給你這樣的錯覺?”
難道她又有辦公室緋聞了?
宋珂陽很自然地接道:“瞎猜的啦,你自己的還沒做,就先想着人家,我覺得像男朋友。”
“哦,不是這樣,”秋佐一本正經地說,“我母胎單身,也沒那個打算。”
宋珂陽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她仰頭看天,下巴往東邊點了點,給秋佐示意:“你看那裏陰的,我估計晚上會下起來。”
秋佐頭頂還是晴空萬裏,和東邊青烏的一大片雲彩形成鮮明比照。
一陣風卷過來,微微揚起衣襟,很應景地,她小腹久違的痛意又開始翻騰,這次連胃都隐隐抽痛。
大概是中午吃的太少。
秋佐回到宿舍仍舊先鑽廁所,出來半虛脫地躺着,等會還有手工皂制作課,十分鐘後集合。
“這走道上是誰的箱子?怎麽放的亂七八糟。”
秋佐起身看了眼,是她的黑白格行李箱攤開在地上。
它老老實實挨着床鋪,而且有一半是在床底的,偌大一條路,根本不妨礙行走。
宋珂陽剛才經過去廁所,連拐彎都沒拐彎。
聽聲音就知道,中午冷嘲熱諷的那個語文老師又開始了。
這老妖婆。
秋佐在心裏給她起外號。
掙紮着起身,秋佐把行李箱全推進床底。
她看着忍氣吞聲的箱子,在心裏和它對話:孩子,是媽媽對不起你,我們不要和老妖婆計較。
這總行了吧?
她再度半死不活地躺下。
“年輕人,要知道收拾,”老妖婆一邊往幹皺細瘦的胳膊上補防曬,一邊說,“不然以後找個對象,婆家會瞧不上。”
說得好像句句為秋佐着想一樣。
什麽嫁不嫁人,什麽婆不婆家,有那麽重要嗎?
老妖婆年紀擺在那裏,要是怼回去,立馬會被扣上一頂不尊重前輩的帽子,聽說老妖婆上層關系也過硬,無論怎麽說,不逼到底線,她最好是忍着。
而且她疼得迷糊,床就是溫柔鄉,被子柔軟的觸感就是一切,現在只要讓她躺着,怎麽諷刺都行。
直到宋珂陽蹲坑出來,那老妖婆才收斂些許,或許是不想鬧到第三個人那裏,起碼不再明着諷刺了。
氣氛實在冷凝。
感覺到胃餓得有點空,秋佐提前下樓,到小賣鋪買了個藍莓夾心面包和一瓶脈動。
陸續有陰冷的風拂過面頰,涼,但是吹得人頭腦清醒,像是把遠古林裏的梵鐘聲一并帶來,風動時聚起,風停又消散。
是啊,天大地大,快樂最大。
此刻什麽同事擠兌,什麽人際關系,都是狗屁。
雖然知道不能受涼,她從褲口袋摸出張衛生紙,想墊在石階上面坐。
沒成想,紙沒摸到,一個圓硬的東西反而咯到手。
秋佐拿出來,是剛剛做的杯子,她忘了放到宿舍。
老妖婆還沒下樓,她不想再碰上,思忖片刻還是把它放在兜裏。
她撕開包裝袋站着吃,看到小賣鋪前面有一大塊空地,幾個學生正圍着比賽踢毽子。
只見白毽子在空中翻飛跳躍,她們一起給中間的女孩數數,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最中央踢着毽子的雙馬尾女孩看上去很輕松,除了面頰微微泛紅之外,并不顯疲态,一看就是經常鍛煉。
秋佐認出來,那是上午給她棒棒糖的女生。
踢到一百五十多個,女生失誤沒有接住毽子,游戲由她的隊友繼續。
另一個短發女孩踢到十七個就斷了,她尴尬愧疚地離開中心位置,繼續換下一個。
秋佐就着一場比賽,吃完了面包,喝掉三分之一的脈動,才勉強感覺有了幾分力氣。
看了眼手表,時間差不多了,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把包裝袋丢進垃圾桶。
過了沒多久,各班的老師陸續下樓,組織學生集合,帶隊去教室。
冷制手工肥皂的制作相對簡單,就是把材料按比例融合,加熱後注入模子中,最後放進保溫箱,脫模即可。
好不容易安排好學生們入座,秋佐坐在最後排,下巴撐在桌子上,松散洩氣得像只等着曬成幹的章魚。
秋佐忽然聽到風聲,轉過頭去,舊紗窗被吹得輕晃,幾根長在窗臺上的雜草迎着風搖搖欲墜,再看天,都提早開始轉黑了。
前面老師關掉投影儀,宣布現在已經可以配制,學生們湧上去拿材料,分工開始稱量攪拌。
“你不去做肥皂?”宋珂陽戳戳她。
“不做了。”秋佐有氣無力地說,“等會兒還要跑操,估計下起雨來也得跑,我先趴一會兒。”
這才頭天,她就感覺出累了。
宋珂陽像個慈祥的老母親那樣摸摸她的頭:“好吧,那我給你做一份吧。”
“謝謝啊。”
做完手工皂直接安排跑操,然後是晚飯和晚自習。
秋佐裹緊衣服,順着人潮走,剛踏出教室門,就感受到一兩滴涼涼的雨點撲在臉上。
她仰頭,看着不剩一點光彩的天空,無聲嘆了口氣。
等七個班磨磨蹭蹭到運動場地,還未起來的雨勢有了消停的兆頭。
本來因為下雨可以逃操的學生們看見這樣,都唉聲嘆氣:“怎麽停了啊,下的再大點才好。”
負責吹哨的體育老師大聲喊:“下小雨,過會兒就停了,隊形不許亂,全體同學開始跑操!”
秋佐剛邁開腿,細線似的雨點自厚重的雲層往下掉。
她心中有個聲音,向她傳達着三個字:“要完蛋。”
作者有話要說:
致敬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