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5)

結局

查被告柳世青出身于地主家庭,解放後思想you傾,且未完全得到改造。無産階級文化da革命中,競膽敢積極出謀劃策,偕同其愛人田婉如以自殺來抗拒運動,畏罪自殺,自絕于人民,甘願與人民為敵,已構成抗拒運動殺人罪。性質嚴重,情節惡劣,證據确鑿。本院為鞏固無産階級專政,保衛無産階級wen化大革命順利進行,特判決如下:被告柳世青抗拒運動罪判處無期徒刑。

——1969年10月29日

柳彥之站在監獄醫院的病房門口,手裏拿着《判決書》,他頭發聳拉着,臉色憔悴,眼睛充滿了血絲。

葉元傑站在他的身旁,他高大的身驅替柳彥之遮住了正午的陽光。

他滿懷關切地看着柳彥之,幹巴巴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柳叔肯定會沒事的。”

柳彥之沒說話,徑自進了病房。

兩天前,柳彥之從春大娘那裏得到監獄發來的消息,說他父母出事了,讓他速回,他跟生産隊請了假,葉元傑也陪着他,他們立馬趕火車來這兒。

沒想到,來到這裏後,先見到居然是軍代表,那人丢給他一張判決書就走了。

柳彥之進了病房後,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爸爸……”

為什麽?

為什麽你和媽媽要自殺?

他嘴唇動了動,可最終還是沒問出來。

事實上,有什麽好問的,答案顯然易見。

因為熬不下去了!

進了那些地方勞動改造,身體上的折磨還是其次的,人格上的侮辱才是斷人生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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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本來就比旁人要重視人格尊嚴,不能忍受人格侮辱自然就熬不下去了。

柳世青雖然病得厲害,但他看到柳彥之來還挺高興的,問東問西的問他在柳葉齋過得還好嗎。

柳彥之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爸爸,沒回答。

柳世青也不惱,他轉而問站在病房前的葉元傑,問柳彥之在那裏乖不乖,春大娘夫婦身體好不好,鄉親們都怎麽樣了。

葉元傑一一回答了,還說了不少柳彥之的趣事給他聽。

說得柳世青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仿佛身上沒有病痛似的。

柳彥之看到父親這麽開心精神的樣子,就跟回光返照似的,這個想法出來後,反倒讓他渾身上下都難受得緊,心裏恐得慌。

柳彥之突然抓住父親的手,心中悲恸,“爸爸……”

柳世青反手握住兒子的手,安慰他,“不要傷心。記得把我跟你媽的骨灰埋在一起。”

柳彥之聽後,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後來柳彥之準備給父親打點米粥過來,走到病房門口後回過頭來看他。

那個背影,柳彥之一輩子也忘不了。

父親一個人蜷在病床上背朝着門口,就感覺曾經頂天立地的父親一下子老了,在他的記憶裏,父親一直是無堅不摧一樣的存在啊,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屹立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倒下的道理。

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天不怕地不怕的。

所以他一看到父親這副虛弱樣子。

柳彥之瞬間就流淚了。

柳彥之站在客廳環顧四周,只覺得到處都空蕩蕩的。

這一陣子發生了很多事,柳葉齋鬧批dou大會,又搞了好幾次拉練,父母進了幹校,然後媽媽死了,再然後他親眼看着爸爸死亡……

家裏全被抄光了,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他記得客廳上明明擺着個木桌的,上面放着茶壺和三個軍綠色的搪瓷杯子。

爸爸媽媽總喜歡坐在上面邊吃早飯,邊聊時事。

可是那麽活生生的存在,怎麽現在都沒了呢?

怎麽突然就都不見了呢?

柳彥之蹲在空蕩蕩的客廳中間,把頭埋在大腿上,痛哭不已。

葉元傑走到他的身邊蹲下,伸手抱住他,“彥之,你還有我呢,我不會抛下你的。”

☆、1

1989年5月16日 下午4點半

柳彥之騎着“鳳凰牌”自行車離開校園,準備回去他租住的出租屋裏。

在路過天安men廣場的時候,他見到許多大學生聚集在那裏請願,或是在向路人派發傳單,其中有幾個還是他認識的。

他沒想到,這場由hu 耀邦同志逝世而引發的學`潮,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不但沒有冷卻,反而愈演愈烈。

今天下午的公共課,都已經沒有多少個學生在那裏上課了。

越來越多的人騎着自行車往這裏聚集,柳彥之牢牢握住車把,兜兜轉轉的,避免撞到人群。

可人實在太多了,柳彥之不得不下了自行車。

沒想到,騎着車的時候沒撞到人,推着車走反而撞到了。

柳彥之感覺到前方似乎有物體阻礙住了自行車的前行,他擡頭一看,愣住了。

居然是師哥。

這位師哥叫葉元傑,是他們學校的學生會主席,去年柳彥之大學報到的時候,就是他幫柳彥之搬行李進宿舍的,兩人也算稱得上是朋友。

柳彥之看到師哥頭上綁了白色的布條,上面寫着“民主”兩個字。

“柳彥之?”

“嗯,師哥。”柳彥之回道。

葉元傑看了一眼柳彥之扶着的自行車,眼裏似乎有了笑意,他問道:“下午沒課了嗎?”

“只有一節課,已經上完了。”柳彥之說,頓了頓:“那師哥你什麽時候回去上課?”

葉元傑突然微笑起來,轉移了話題,“聽說你搬出去住了,不會是和宿舍裏的同學合不來吧?”

不是合不來,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柳彥之心想着,并沒有回答他。

葉元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擡起手,指着西南方向,說道:“你往那邊騎車回去吧,那裏就沒有那麽多的人。”

“好,師哥,那我先走了,再見。”柳彥之往那個方向看了看,又瞧了下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開始推着自行車,艱難地向前。

“一路小心……”葉元傑盯着柳彥之離去的身影,喃喃說道。

柳彥之在離學校不遠的大雜院裏租了一間小房,房間不大,大概就15平米左右。

裏面放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胸口高的,有兩扇小門可以拉開的櫃子就已經沒有多少空間了。

房間外面加建了一個小廁所,房間裏面也打了個門可以不必從外面就能進廁所裏面。

幸好這個大雜院沒有多少租客,那個廁所目前為止,還是只有他一個人用。

柳彥之騎車回到大雜院裏,他下了車才發現,自行車的後座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夾着一張傳單。

他把自行車停在房子外面,用車鏈鎖好,拿出傳單看了看,上面寫着:“不惜一切,争取民主” 8個大字。

他把傳單夾在書本裏,進了屋。

進屋後,柳彥之打開了收錄機。

“……鄧`小平同志在人民大會堂會見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戈爾巴喬夫,随後正式宣布中蘇兩國關系實現了正常化……”

柳彥之把收錄機後面的天線調長了些,信號終于好了點。

這臺“美多牌”收錄機,是上海無線電三廠去年新出産的,它的體積還挺大的,外表是銀白色的鐵殼。這是柳彥之的母親在他考上北京的大學後,花了218元買給他學英語的。

要知道他母親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是65元,這個大家夥可是幾乎用了她三個月的工資呢。

調好頻道之後,柳彥之将收錄機旁邊的寫着“長壽麥乳精”的鐵盒子打開,用小勺子勺了三勺到瓷碗裏。

他拿着瓷碗放到桌子上,把大紅色的暖水瓶拎了起來,往碗裏倒了半碗水,又用小湯勺攪拌了好幾下,過了一會兒,他邊聽新聞邊用湯勺勺起來喝。

☆、2

“……離下課還有幾分鐘,同學們,老師有些話想對你們說。”李老師頓了頓,又說道:“現在外面的形勢,相信你們也應該從新聞上了解了一些吧,李`鵬總理在人民`大會堂會見了在天`安`門廣場絕食的學生代表……”

他又看了看臺下的學生,語重心長道:“對于這場運動,老師希望你們能夠對它有清醒的認識,不要湊上去成為某些不法分子手裏的槍,政治不是你們所想的那麽簡單,民主也不是靠着絕食和抗議就能得到的。”他頓了頓,“學校已經有不少學生跑到外面去了,老師希望你們能夠堅持留下來,不要被外面的形勢影響到,國家和你們的父母培養你們上大學不容易,希望你們能夠珍惜學習的機會……”

“呤……呤……”下課鈴響了。

“好了,我也就不多說了,下課吧!”李老師說完,就拿着講義走出課室。

柳彥之也收拾好了東西,起身離開課室。

可是,冤家路窄。

出門口的時候,那個人也準備進來,居然和他相遇了。

柳彥之眼也不眨,就當那人是陌生人,徑自先走一步。

他聽到了後面傳來江學委的聲音:“建斌,你和彥之怎麽了?是不是吵架?”

那人陰沉沉地說:“誰知道他怎麽了?”

柳彥之加快腳步離開。

他苦澀的想,我怎麽了?

我這個樣子還不是你惹的,你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為了維護首都的社會治安,恢複正常秩序,我們不得已,從外地調來了一部分人民解放軍部隊。這完全是為了協助首都武警、公安幹警執行任務,絕對不是針對學生的。希望社會各界和廣大人民群衆,對此給予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

柳彥之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着,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電視播報聲。

應該是房東在看新聞聯播吧。柳彥之迷迷糊糊的想着。

房東是一個很奇怪的老爺爺,自從政府将這四合院還給他之後,他寧願天天出去給人家補皮鞋,都要堅持把那些在“文`革”占了他家房子的人給趕出去,明明那些人繼續租住下去,他就可以收到不少租金的,生活也不用那麽拮據。

柳彥之昨晚又睜眼到天亮了。

今天下午4點多,他下了課後回到屋裏,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現在又醒了。

他起身坐在床上,“嘭——”的一聲,有本書從床頭上掉了下來,封面上寫着《Sexual Beha`vior in the Human Male 》。

柳彥之的頭依舊昏昏沉沉的,他想了很多東西,從早上吃的油條、到下午李老師說的話、再到剛才電視裏播的新聞、最後想到的還是那人。

柳彥之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若那天晚上,大家在宿舍聚會喝酒,自己沒有仗着酒意偷偷爬進那人的床,摟着他睡,或許那人便不會躲着他,他們之間也不會走到這麽尴尬而別扭的一步。

可是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假設。

即便沒有那晚,他也遲早會控制不住自己內心對那人的渴望……

想到這個,柳彥之就無比恨自己,明明自己搬出來就是為了和那人決斷。

可是,他還是會忍不住關注那人的一舉一動。

每每在課間休息時,總是會支起耳朵去聽那人跟其他同學聊天的聲音。

只要聽到那人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自己心裏總有一種滿足而隐蔽的快樂。

李建斌啊!李建斌!

我為什麽會遇見你呢。

我為什麽要到北京讀書呢。

想到那人,柳彥之心裏既苦澀又甜蜜。

☆、3

《告北京市市民書》

國家派部隊到北京部分地區協助北京市的公安幹警和武警部隊執行戒嚴任務,完全是為了維護首都治安,恢複正常秩序,決不是對付愛國學生的,希望廣大愛國學生和社會各界人士能夠充分理解,并給予大力支持和協助。

—— 中國人民解放軍戒嚴部隊

1989年5月21日

葉元傑扶着牆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快追,往這邊走。”不遠處傳來男人渾厚的聲音。

葉元傑打起精神,拐了個角,繼續往前跑,他現在感覺非常累,可他卻不能停下腳步。

又是一個轉角,在他決定繼續往前跑的時候,有一雙手突然伸出來把他給拽了過去。

“噓——師哥,是我,柳彥之。”

葉元傑放下戒備。

“你跟我來。”柳彥之拉着葉元傑的手,奔跑在北京胡同裏。

胡同裏的燈火昏昏暗暗的,借着這微弱的光芒,他看見了柳彥之完美的側臉。

不知繞了幾個巷口,也不知道轉了幾個拐角,葉元傑發現自己被柳彥之帶到了一個大雜院裏。

柳彥之打開房間,讓他進去。

葉元傑進去後,柳彥之站在門內,往外面看了一眼,确認沒人看見後,關緊了門。

“師哥?你還好吧?”柳彥之關心的問。

“還行,有水嗎?”葉元傑蹲在桌子旁邊,大口大口的喘氣,粗聲問。

“有……,你等一下啊。”柳彥之連忙将暖水瓶的水倒進杯子裏,然後把杯子遞給他。

葉元傑接了過來 ,一飲而盡,然後他把空了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對柳彥之說了聲:“謝謝。”

“不用謝。”

兩人都有點尴尬,默默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又異口同聲道。

“這間屋子就是你租的那間嗎?”

“師哥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沉默幾秒,兩人相視而笑。

柳彥之說:“嗯,跟某個室友處不來,就偷偷出來租房子住了。”

“如果是因為誤會,還是解開比較好,能夠成為同學就是一場緣分。”葉元傑說道。

柳彥之搖搖頭,沒有回答他。

“梆梆梆……”有人敲門。

柳彥之和葉元傑相視一眼,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緊張起來。

“誰啊?”柳彥之大聲問。

門外的人沒有出聲,敲門聲卻沒有停。

柳彥之推着葉元傑進廁所,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師哥,我去開門,你往廁所另外一扇門走,那裏通向另外一個院子。”

“那你小心點兒。”葉元傑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進到裏面去。

柳彥之關好廁所的門,然後走到房門前,打開一看。

他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李建斌。

李建斌穿了件白襯衫,下面配了條藍色的厚布牛仔褲,褲腿是很寬松的喇叭褲,此時他正盯着柳彥之。

就在柳彥之要開口時,他突然摟住柳彥之的腰,對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柳彥之的腦袋頓時炸了起來,他什麽也想不起來了,與此同時他身體裏升起了陣陣無法言喻的酥麻感。他閉上眼睛,主動摟住李建斌,加深了這個吻。

一吻結束,柳彥之滿臉潮紅,有點不好意思的問李建斌,“你……你……”

李建斌看着他,淡淡地道:“談對象這種事,還是要找個看得順眼的人比較好。”

幸福突如其來,柳彥之有點懵。

過來好一會兒,柳彥之才消化了這個好消息。

只是他好像忘了什麽……

“啊!對了,屋子裏還有人。”柳彥之忽然想起來了。

“誰啊?”

“胡說什麽呢。”柳彥之瞪了他一眼,急急忙忙打開廁所的門。

咦,怎麽沒人,難道他走了?師哥剛才不會是看到他們……

柳彥之有點忐忑。

李建斌也往廁所裏看,惡狠狠地說,“你真的在這裏藏人了?說,是不是男人”

“你別亂猜了,剛剛有警察追葉主席,我就讓他過來避一避。”柳彥之解釋。

“葉主席?”李建斌還是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主席,葉元傑。”

“他?,他不是在外頭參加那些集會嗎?據說還是個主事的。”

“嗯,上次我在天`安門遇見了他拿一大疊傳單在派。”柳彥之頓了頓,“畢竟他上個學期幫我找了輛二手的自行車,我也不好就這麽看着他被抓。”

“你往後也別多管閑事了,小心惹火上身。”李建斌叮囑。

“嗯。”柳彥之敷衍答道,心裏并不認同。

公交車上的氣味刺鼻難聞,柳彥之用左手輕輕捂住鼻子,看向窗外。

到了站點,公交車停了一下,然後上來了許多人。

一位帶着眼鏡的中年男人坐到了柳彥之的旁邊,他把公文包平放在大腿上,然後打開手裏的報紙看了起來。

柳彥之無意往報紙上看了一眼。

突然間,他眼睛大睜,似乎十分震驚。

他真誠地對旁邊的男人懇求道:“這位先生,能不能借你的報紙給我看一看,一分鐘就好。”

“好。”男人點點頭,把報紙給了他。

報紙上登着一個男人的頭照,劍眉星目,寬額高鼻,很是英俊。

照片上的男人柳彥之當然認識,他前天晚上才見過他。

正是葉元傑。

柳彥之看完了照片,再看照片旁邊的小字。

通緝令

現查明,葉元傑非法組織學生參加Fan革命運動,現已潛逃。

犯罪嫌疑人葉元傑,男,漢族,1969年,X省X縣人,北京XX大學金融系學生,身高1.87米左右,身形高大。

對發現線索的舉報人,緝捕有功的單位或個人,公安部将獎勵人民幣五百元。

☆、4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2001年1月2號星期二,歡迎收聽廣東電臺XX節目,新禧年已經過去了,首先祝願每位收聽我們電臺的聽衆,在新的一年幸福安康!今天的節目內容有《南方都市報》祝賀并贊揚人民網聯合三家網站成功舉辦“暢想新世紀”網上24小時大行動;繼廣州政府禁止外市籍號牌摩托車進入廣州行駛後,又提出明年将會禁止摩托車通行人民路……”

出租車內正在收聽着今日的電臺新聞。

柳彥之坐在後座上,無聊地看着車窗外。

“天天好時光,來一次人間也匆忙,小風大浪地獄天堂,還有你的燦爛臉龐,開心一刻也是地久天長,痛痛快快向前走絕不回望”

出租車司機換了個頻道,也跟着唱起來。

柳彥之知道這首歌,這是去年很火的一部電視劇的片頭曲,那部劇叫《春光燦爛豬八戒》。

“……痛痛快快向前走絕不回望……”

司機用廣式普通話輕輕哼唱着。

相比司機的心情愉悅,柳彥之的心情着實不太好。

正确的來說,他一大早起來後,右眼就一直跳,心裏仿佛懸着一塊石頭,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位阿生,到了,唔該20蚊啊。”司機用粵語說道。

柳彥之遞給他20元,又跟他道了謝,然後就下了車。

柳彥之就站在學校門口,他擡頭看了看上面

“廣東XX大學”幾個大字。

周末加元旦三天假期,一晃眼就過去了,柳彥之心想,今天該上班的上班,該上課的上課。

“柳老師,早啊。”張秘書騎着自行車從柳彥之身旁經過。

“早啊,老張。”柳彥之微笑着對他打招呼。

語氣熟稔而禮貌,同時透着真誠和友善。

這時那門口保安亭的保安卻喊道:“柳老師,柳老師你等一下,這裏有你的信件。”

柳彥之在這間學校交了好幾年,平時為人謙和禮貌,保安們對他的印象一直都不錯。

柳彥之從保安那裏拿了信件,捏着就感覺薄薄的。信封上有着“中國郵政”四個大大的綠字,是甘肅那邊寄過來的,寄件人是張蘭。

張蘭?誰啊?我不認識她啊。柳彥之疑惑的想着。

來到教師辦公室,他坐在自己的辦公位置上,準備拆信封時,卻聽到主任在喊他。

“柳老師,麻煩你去校長辦公室一趟,校長有事找你。”

棕黃的辦公桌上放了一個筆筒,好幾疊文件,和一部臺式電腦。

穿着西裝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後,正閱覽文件。

“扣扣……”有人敲門。

“進來。”男人放下鋼筆。

柳彥之關了門,走到辦公桌前,“校長,您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

“坐吧。”

柳彥之拉開座椅坐了下來。

“柳老師,你也快30歲了吧?還在單身嗎?”

“沒,我有朋友了。”柳彥之拿不住校長在想什麽。

“哦,是嗎?不會是男的吧?”

柳彥之猛地看着張校長。

看到柳彥之這樣的反應。

校長心想,看來,事情是真的了。

他拉開第一格抽屜,拿出一個頗厚的白色信封放在桌上,推向對面。

柳彥之直截了當的打開了信封,裏面有一疊照片。

照片裏頭的自己不同平時的冷靜謙和,反而滿臉笑容的跟一個身型微胖的男人十分親密,兩人親密的模樣絕對不是一句朋友可以解釋的。

這是誰拍的?柳彥之的眼裏充滿震驚。

“柳老師啊,我年紀大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新思想、新潮流,作為校長也沒有權利去管你們老師的私生活,不過,咱們當老師的總得以身作則,不能帶頭給學生樹立一個壞榜樣,繼而影響了整個學校的風氣吧……”

“我會辭職的。”柳彥之說。

“這……”張校長愣了愣,沒想到他那麽快就領會了自己的意思,不過當官的,變臉是他最擅長的技能,“柳老師,你是明白人。”

“那我回去就寫辭職信,這照片……”柳彥之起身。

“你全拿回去吧。”張校長揮揮手,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誰寄給我的。”

柳彥之垂眼,“謝謝,那我先回去了。”

柳彥之回到座位上,把照片放到公文包裏,看到桌子上未開封的信件,他把它給拆開了。

看到裏面的東西後,柳彥之眼睛圓睜。

裏面有一張結婚證複印件,一張全家福。

李建斌。

結婚證上新郎的名字和照片上的男人,柳彥之再熟悉不過了。

照片裏的嬰兒是他的兒子嗎?

看着這些東西,柳彥之倒抽一口冷氣,心髒劇烈疼痛起來。

他第一時間掏出手機,打給李建斌。

這部小小的銀白色金屬殼的NOKIA3310,還是幹外貿的李建斌上個月送給他的,說是國外最新款的手機。

“李建斌,你是不是結婚了?”

打通了李建斌的電話後,柳彥之第一時間開門見山的問道,語氣裏是壓抑着的憤怒,憤怒中夾雜着恐懼。

李建斌沉默了許久,色厲內荏說道:“胡說,你是聽誰在胡說八道,這些年我不都是跟你在一起嗎。彥之,你冷靜點。”

柳彥之又如何不知道對方說話時的慌亂和心虛,“你今天也別上班了,我馬上回去找你。”

他直接按掉了電話,把東西放進包後,拎起包就往外走。

他和李建斌相戀多年,感情有多深,心中的怒火和悲痛就有多大,他這會兒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沖到李建斌的面前問一問,他怎麽能這樣隐瞞他。

李建斌看了看手裏被人挂斷的電話,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想到剛才柳彥之說的話,

心裏有些煩躁。

到底是誰把事情洩露出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存稿的日子實在太好了Y(^o^)Y。

☆、5

柳彥之坐出租車回去的時候,一直在想着,他到底要不要真的跟李建斌攤牌?

他明明知道自己應該要做的是,把結婚證複印件給李建斌看,然後再跟他分手。

可他真的要付諸行動了,他又開始猶豫。

事情一旦攤開來講,他便再也回不了頭了,他只能徹底和李建斌斷了。

可他和李建斌之間已經在一起十二年了,盡管理智上告訴他必須要和李建斌斷了,可感情這種東西不是一句分手就能徹底斷了的。

可要他裝作若無其事,就這麽心安理得的繼續跟李建斌在一起。

那他還是他嗎?

柳彥之雖然看上去溫和溫和的,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可他卻是個極有原則的人。

在他看來,同志喜歡男人那是天生的,這不是可以更改的事情,雖然李建斌并非是天生的同性戀,但他在隐瞞自己還有一個同性戀人的情況下,跟一個女人結婚,這就很過分了。

再說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又怎麽能容得下第三個人插足。

何況,這裏面還牽涉到的另一個女人,算起來,她才是被欺騙的最無辜的那一個。

“痛痛快快向前走絕不回望

這花開花落一千年一切形狀

我還是自己模樣

不是神仙自己編造的翅膀

晃晃悠悠

飛起來飛過四大洋

好春光……”

司機突然打開了收音機,裏頭唱着一首歌,這歌柳彥之很熟悉,他今天早上還聽過一次。

““痛痛快快向前走絕不回望

這花開花落一千年一切形狀

我還是自己模樣……”

柳彥之忽然一下子想通了起來。

就如他所堅信的,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堅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既然李建斌已經結婚了,那也就是說他最終還是決定要融合進主流認可的生活方式。

他柳彥之不可能做他的地下情人,這是關乎原則的事情。

也就是說,他必須要跟李建斌分開了。

當柳彥之把他的結婚證複印件拿出來的那一刻,李建斌臉色大變,連忙搶過了看看是不是真的,待檢查過後,他問:“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得到的”

柳彥之把公文包裏的信封遞給他:“你自己看吧,或許……是你老婆吧?”

李建斌看了信封後,臉色又變了變,失聲道:“怎麽可能?她又不知道你……”

李建斌心裏頭一次這麽慌亂,他在想自己該怎麽辦?

他是該繼續裝作毫不知情,然後死不承認,拿這麽些年的感情讓柳彥之信任他,還是主動認錯,再好好哄哄他,拿家裏人逼婚、他職位高了,受到的注意更多了的苦衷來讓他諒解,又或者再向他保證自己即便是娶了老婆,也絕對不會離開他,以此讓他原諒自己?

可是這些想法在他腦海裏都浮現出來就被他否決了。

不為什麽。

就因為他了解柳彥之,就如同柳彥之了解他一樣。

他想的這些理由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自私作辯解罷了。

只要他這麽做,就等于是把他的臉面撕開,他的自私、醜陋、無恥……全都會明晃晃地顯露出來,相當于變相讓他承認自己人性的自私與醜惡。

柳彥之直直盯着他,緩緩地說:“你覺得你到現在還能隐瞞我嗎?”

他還有什麽好隐瞞的,都已經這樣了,如果不是自己親眼看到這份複印件,他是不是還會繼續瞞着自己。

“是,我承認,我是結婚了,可我沒有辦法,我已經31歲了,家裏人每天都在催我,我家只有我一個兒子!我爸媽年紀大了,他們想看到我結婚,等着我生個孩子給他們抱。可我能告訴他們,我喜歡的人是柳彥之,他跟我一樣是個男人。我能這麽說嗎?彥之,我沒有辦法了,我不能這麽做。”李建斌還是找了個他認為最合适的理由,起碼不會讓自己顯得更加難看。

他在辯解中帶着理所當然的底氣,硬是将自己騙婚、腳踏兩只船的事講得像是一個不忍父母傷心而做出的無奈之舉。

可他說完後,他瞧見柳彥之黑亮的眼睛沉沉的直盯盯地望着他,好像早就料到他編出什麽樣理由時,李建斌突然喉嚨發幹,什麽也說不出來,他覺得自己說什麽都不能掩飾自己的行為了。

他就是騙婚了,他就是欺瞞了柳彥之自己已經結婚的事情。

說得再多,都不能掩飾這個事實。

相識12年,相戀11年,柳彥之又哪裏會不明白對方話裏頭真正想要掩飾的是什麽?

他很早就知道李建斌是個世故的人,他不會為了自己與整個社會對抗,外界的眼光、未來的前程、父母的期望……這些都是注定李建斌将來一定會結婚的原因,柳彥之早就給自己打好了預防針,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些年的快樂都是偷來的,他和李建斌之間注定有始無終。

只是時間一長 ,他也就慢慢忽略了李建斌始終要結婚的事情。

所以在他突然知道李建斌結婚背叛自己的事情後,他會感到失望、傷心、生氣,不過真正令他氣憤的卻是李建斌故意隐瞞自己,還差點讓自己當了他的地下情人。

因為柳彥之早就告訴過他,如果他将來有一天決定結婚了,他們就分開。

他柳彥之是天生的同性戀,他不會因為外界的眼光而和一個女人結婚,同樣的,他也不會自甘下賤去當有婦之夫的地下情人。

盡管他們之後并沒有再深入一步的談過将來,但很多事情,他們都彼此心知肚明,知道對方的什麽樣底線不能碰,一旦碰了就不能回頭、不能挽回了。

柳彥之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他聲音不大卻很清晰,“我們分手吧,我們的路已經一直都不在同一條線上了。”他頓了頓,補充道:“既然你已經結了婚,我們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往後你就跟你老婆專心過日子吧。”

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妥協,柳彥之心想,我的原則不會為你改變。

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在要不要說分手之前,他是各種不舍和猶豫,可一旦說出來之後,他就像是心裏忽然掉了塊大石。

盡管心裏被砸得痛苦不堪,可起碼以後都不會忐忑不安了。

這似乎才是他該做的。

他不可能為了李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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