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7)

“我買的時候,它就已經很舊了,不過,我的确是經常翻翻。”柳彥之頓了頓,看着桌子上的舊書,面露懷念,一字一句用标準的英文念道:“Sexual Beha`vior in the Human Male ,說起來,這本書可以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盞明燈。”

這本書是金賽博士寫的,主要研究男性的性行為,它的确是柳彥之人生道路上的指路明燈。

柳彥之用這樣的比喻,并非是沒有緣由的。

柳彥之在上高中時,就隐約發現自己對同性有着異樣的好感。這個難以啓齒的發現令他感到無比恐懼和不安。

他當時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又正值情窦初開的年紀,突然間發現自己與身邊的男孩不同,他們關注的是女孩子,而自己關注卻是同性。

這種異于常人的癖好在當時實在是太過駭然驚俗,他又怎麽敢向旁人傾訴出來呢,只好

只好小心翼翼地隐藏起心中那點隐秘的心思,假裝自己與常人無異。

直到他上了大學,愛上了李建斌,原本心中那堵得嚴嚴實實的、對同性的好奇與渴望就跟決堤了一樣,一下子傾瀉出來,全傾注在李建斌身上。不管心中如何翻騰,可他依舊不敢聲張出來,怕被人說是變态,與此同時,他也陷入自我懷疑當中,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有心理疾病。

因為懷疑,柳彥之開始找相關的書籍,可是

當時中國除了散見于報章雜志的一些零星文章,竟沒有一部關于同性戀的研究專著,

直到他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書店,最後才在一個舊書店上淘到了這本:《Sexual Beha`vior in the Human Male 》。

這本書在後來被人們稱作《金西報告:人類男性的性行為》。

于是乎,柳彥之在淘到書的當天晚上,在宿舍廁所裏打着手電筒,通宵達旦的看這本書。

那個晚上,是他自成年以來,心裏頭第一次那麽暢快。

他感覺就像是一直吊在心裏的那塊石頭終于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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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給了他證明自己不是變态提供了強而有力的證據。

他是個正常人。

他沒有罪。

他只不過是喜歡跟他同一性別的人而已。

“我把它帶過來其實是為了激勵自己,在學術上也能研究出具有巨大價值的東西。”柳彥之看向葉元傑說。

葉元傑對他一笑,輕聲說,“你會成功的。”

在這一刻,葉元傑忽然意識到,如今的柳彥之跟他記憶中的那個男孩大相庭徑,不再是當年那個對他說句話就面帶羞澀,腼腆不已的男孩,不是那個幹淨純粹到讓人一目了然的男孩,如今的柳彥之身上有他不知道的故事,有他不甚了解的內心和執着。

他們之間有十二年的空白,在這個間隔中,他從一個政治通緝犯到成為一方金融巨鱷,整個人改變了不少,同樣的,柳彥之也在成長。

對眼前這個男人的理解,他該重新開始了。

葉元傑深深地注視着柳彥之,眼裏的愛意不言而喻。

柳彥之跟他對視了幾眼,欲言又止。

最終他還是決定說出來:“師哥,對不起,我還放不下,我不能……”

葉元傑伸出食指放到柳彥之的唇邊,目露懇求,輕聲說:“別……別說出來,求你了,就當給我留個念想。我……”他頓了頓,把手放下,痛苦地皺起眉,閉眼,又慢慢地睜開,“這12年來,我無時不刻不在後悔,明明先認識你的人是我,怎麽就被別人截了先,如果我當初早點主動跟你坦白我的心意,或許我們早在一起了……”

柳彥之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兩人都沒說話。

“鈴……鈴……”手機響了起來,打破了這尴尬而沉悶的氣氛。

葉元傑從褲袋裏掏出手機接聽電話,聽了不到20秒,他連連說了幾句“好,好。”

然後他挂斷電話,對柳彥之抱歉說道:“彥之,公司有事,我要先回去一趟。關于剛才我說的話,你也別急着拒絕我好嗎?我不會勉強你接受我的,我只想離你近一點,看着你而已。”

柳彥之低着頭,抿着嘴,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葉元傑也沒勉強他,轉身離開。

柳彥之看着葉元傑打開門,就要離開了,這才開口說:“師哥,路上小心!”

他這是默認葉元傑的靠近了。

葉元傑立馬轉頭,驚訝的眼神裏滿是喜悅:“好。”

柳彥之深深的籲了一口氣,然後他癱坐在沙發上,閉着眼睛。

剛剛在得知葉元傑暗戀了自己十二年的時候,他內心驚訝得不行,驚訝之餘夾雜着感動。就像葉元傑說的,當初要是他先對自己告白的話,也許他們早就在一起了。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假設。

柳彥之承認自己很懦弱,經歷過一次全身心投入的感情後,他整個人的精力和對感情的期待已經被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他不能再向之前那樣無懼無畏地往愛情上投入太多,同時,他也在害怕,萬一他真的答應了葉元傑,那麽他們這段感情又能維持多久?

柳彥之不得不憂心忡忡,他和葉元傑有那麽多年的空白,萬一葉元傑喜歡的只是他心中幻想出來的自己,那到時候自己又該怎麽辦?

☆、12

12

這天之後,葉元傑開始以細雨綿綿的方式無聲無息地靠近柳彥之。

他先是每天堅持給他發短信,噓寒問暖,外加自己跟小傑克生活上的趣事。

然後,再經常以小傑克為借口,約柳彥之過自己家吃飯。

再接着,他迎合柳彥之在文學上的興趣,經常跟他談論這方面的心得與看法。

葉元傑的學識不差,談吐又風趣,只要他有心,絕對能讓人跟他相談甚歡。

從那天的坦白心意,再到現在的行動,葉元傑走的,是以退為進。

這招其實是葉元傑的策略之一。

柳彥之是個堅強而又脆弱的人,看着安安分分的,對誰都有一副好脾氣的笑容,對誰都會心軟的樣子,但他卻不是個完全沒有底線的老好人。

他也有男人的勇敢與剛性,他能為了愛情,跟着李建斌去廣州讀碩、工作、生活;李建斌抵受不住壓力跟女人結了婚,柳彥之也能狠下心,斷掉這份十餘年的感情,只身一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美國重新開始。

葉元傑明白,柳彥之不是對李建斌沒有感情,促使他真正下決心斷掉這份感情的,是柳彥之心中固有的道德準則。

若是他繼續跟李建斌藕斷絲連,這就嚴重違背了柳彥之的道德原則。

在會違背原則的事情面前,勇敢而果斷地否定它,這才是柳彥之。

這才是葉元傑所認識的柳彥之,那個緊緊握着他的手,在北京胡同裏奔跑的柳彥之。

葉元傑能明白柳彥之這麽做緣由,也同樣了解柳彥之對自己這般态度背後的原因是什麽。

因為上一場戀愛,給柳彥之帶來的影響和傷害太大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導致柳彥之潛意識裏不敢再開展一份新感情,不敢讓自己投入得太多。

正因為明白柳彥之的這種心态,葉元傑才清楚,柳彥之需要有個成熟穩重的人擋在他前面,為他遮風擋雨,給予他強而有力的保護,引導他勇敢地往前走。

這樣,慢慢的,他就會對保護他的那個人心生感激,産生依賴,習慣了那個人牽引他往前走。

有些習慣,一旦養成了,可就不是那麽容易改掉的。

更何況柳彥之是個重情分的人,有人真心對他好,即便回報不了,他也會記在心裏,心懷感激。

他現在做的這些或許不能就此讓柳彥之立馬愛上他,但感動他卻是可以的。

打動一個人的心,不都是從感動開始的嗎。

只要柳彥之對他産生了感動,那麽距離對他産生感情也不遠了。

感情

兩個人之間一旦有了感情上的牽扯,關系便很難撇得清 ,一些自己原本不會在意的事情也會慢慢在意起來。

日子與之前似乎沒什麽不同,他在學業上依舊忙碌,偶爾也去林樂樂家做客。

現在生活周圍多了葉元傑他們甥舅倆,他

的生活也似乎沒什麽大的變動啊!

可他就是感覺不一樣了。

比如他的失眠症好了,比如當他發現了一間不錯的餐廳,第一個想的是下次要跟葉元傑帶小傑克來試試。比如有一天他忽然心血來潮做了韭菜餃子,拿碟子裝好,想給他們嘗嘗,安了門鈴,但他們卻不在家。他捧着那碟餃子,站在走廊上,心裏忽然間有着說不出的失落。

柳彥之這才發現葉元傑已經在無聲無息之中,一點一滴地滲透進他的生活,讓自己習慣了生活中有他的存在。

☆、13 結局

13

紐約是美國的文化中心,有大大小小近 200 家劇場,近百家電影院,近 200 家公立私立圖書館。

而曼哈頓區則是紐約市的精華所在,著名的自由女神像、聯合國總部、時代廣場、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中央公園、第五大道商業區、洛克菲勒中心、百老彙劇院區、唐人街等都在這裏。

9月10日那天,柳彥之系裏一位跟他關系還不錯的同學,送了幾張餐廳優惠卷給他,是日式餐廳。

次日早上,柳彥之沒什麽課,便約葉元傑一同去那家餐廳嘗嘗鮮。

穿着和服的迎賓小姐帶他們到座位上坐好,柳彥之拿着菜單,才點了個海帶壽司,準備繼續往下點時,他們聽到了飛機發出的巨大噪音。

飛機只有在低空飛行的時候,才會有那麽大的聲音。

在“嘭——”的一聲巨大聲響中,餐館裏的擺設劇烈地顫抖起來。

葉元傑察覺到情況不妙,立馬拉着柳彥之跑出街道。

巨大聲響發出後,又過了大概20秒,世貿附近的高樓裏不斷有白領驚叫着“恐怖襲擊”跑出來。

整條街上都是驚魂未定的人們在瘋跑逃串, 尖叫、號哭、呼喚的聲音在耳邊充斥着,接着遠處又響起“嘭—嘭—”的巨大聲響,

有人在大喊“着火啦!”、“北塔倒了——”

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了。

柳彥之的心裏也亂得不行,後背發涼,被葉元傑握着的手心上冒出的全是冷汗。

“小心!”葉元傑突然整個人撲在柳彥之身上,掩護住他。

一塊巨大的玻璃就從上方摔了下來,玻璃破碎時發出了好大的聲音,還好沒有正中砸到葉元傑頭上。

“師哥,你沒事吧?”柳彥之的聲音在顫抖。

“我沒事,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葉元傑關切地問。

柳彥之搖搖頭,心中一時複雜難言。

“那就快走吧,跑到醫院附近比較安全。”

這一刻,說什麽都是虛的,兩人只想安安全全的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活下來比什麽都重要!

不等柳彥之回應,葉元傑搭着柳彥之的肩膀,兩人并肩同行,快速跑離這裏。

差不多跑到醫院附近時,他們放慢了速度,站着喘了幾口氣,柳彥之突然一把抱住葉元傑,此刻他只想好好感受一下眼前這人的存在。

可是,柳彥之發現自己的手似乎沾到了黏黏的東西。

他伸回手一看,全是血。

“師哥?”柳彥之震驚地盯着葉元傑。

葉元傑勉強的對他一笑,想安慰柳彥之,但他卻突然倒了下去。

“師哥,你不要有事啊!”柳彥之伸出雙手,扶住他。

天空才蒙蒙亮,柳彥之就雙手捧着保溫飯盒,走進了醫院。

柳彥之輕輕地推開病房門,蹑手蹑腳地走了進去,把飯盒放到床頭櫃上,自己就坐在病床旁邊,滿懷心事地盯着葉元傑。

葉元傑的助理動用關系給他辦的是VIP病房。此刻,葉元傑正沉睡着,呼吸平穩,應該沒有什麽大礙。因為傷的是背部,所以他是趴着睡覺的。

昨天,他背着葉元傑到醫院,醫生看了後,倒是說情況不嚴重,只是背部插進了幾塊玻璃,插得不深,沒有傷到要害,就推了葉元傑進急診室做手術,徒留柳彥之一人在外面獨自等待。

那時,柳彥之心裏一直在惶恐,心想要是醫生這個時候說,情況惡化了,告訴他治不了葉元傑了,那他該怎麽辦?

惶恐之後,自責又湧了上來,他心想,要不是自己提議去世貿附近吃料理,葉元傑也就不會受傷了。

這巨大的負面情緒一直糾纏着他,柳彥之痛苦的閉上眼,又緩緩睜開,半響之後,他慢慢站了起來,到飲水機旁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後,他情緒穩定多了。

萬幸,手術很成功,碎玻璃都被取出來了,傷口也沒有受到感染。

不知過了多久,葉元傑動了動眼睑,然後睜開雙眼,擡頭轉了轉四周環境,卻發現柳彥之眼神放空的看着他,似乎在沉思。

“你醒啦?”柳彥之驚喜的問:“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葉元傑被柳彥之一連串關心的詢問,給弄得腦子愣了愣,這還是柳彥之第一次這麽情緒外露的關心他,葉元傑忽然覺得這次的傷,傷得非常值得。

“我沒事,就是肚子有點餓。”葉元傑微笑道。

“我煮了肉粥,你嘗嘗看。”柳彥之立馬動手把保溫盒裏的粥倒在盒蓋碗裏。

這時,葉元傑雙手撐著床,緩緩地撐起自己的身體,試着翻身坐起來。

“別動!”柳彥之驚呼:“你傻了,萬一傷口裂開了怎麽辦?”

葉元傑不敢再動作,只好又緩緩趴了回去,“我只是想起身喝粥而已。”

“我來喂你,你別亂動。”柳彥之捧着一碗粥道。

柳彥之蹲在病床旁邊,勺起一勺粥,輕輕吹涼,再喂到葉元傑的嘴裏。

一口又一口,碗裏的粥漸漸見底,兩人的臉龐挨得很近。

葉元傑仔細端詳柳彥之,發現他的耳朵紅了起來,心裏更是甜滋滋的,他心裏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逐漸伸過頭去,似乎是想吻柳彥之。

剛看到葉元傑突然這麽做的時候,柳彥之有點驚訝,但是他沒有躲開,而是緩緩地垂下眼簾,等待着他。

2005年

複旦大學開設本科生公選課《同性戀研究》,将邀請著名性學家柳彥之來校講課。

——《人民日報》

“柳彥之,著名性學研究專家,1988年,他在北京xx大學修讀英文,1992年大學畢業。

1995年在中山大學取得文學碩士學位,同年,受聘于廣東xx大學。

2001年,因其同性戀的身份被人匿名告發,因故辭職,同年遠赴美國紐約大學,修讀社會學及心理學。

三年後,他發表自己第一本學術著作《同性戀亞文化》,此書在亞洲和美國引起巨大反響,此後,他又陸續發表研究性學問題、及同性戀問題的論文著作。”

——《百度百科》

2005年,浦東機場

“葉元傑先生,請問您跟著名性學家柳彥之是什麽關系······”

“柳先生是您的同性戀人嗎?”

“柳先生,你是因為自己是同性戀才會研究同性戀問題的嗎?”

“他是我愛人。”葉元傑神情嚴肅的投下了一顆炸'彈,便不理衆人是如何反應,拉着柳彥之的手,在保镖的掩護下離開了。

而葉元傑剛才的話,引得柳彥之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了一個弧度。

他想,這就是葉元傑與李建斌的不同。

如果葉元傑也像李建斌一樣連承認他們關系的勇氣都沒有,他想他根本就不會和葉元傑開始吧。

幸好,葉元傑在面對任何人對于他們關系的猜測時,他總是不顧世俗眼光,直直白白地承認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正因為他的無畏與直率,才讓自己對這段關系有了信心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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