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兩個女孩
手冢站在牆邊,看着西裝男對床上的三池真紅進行類似催眠的程序。雖然對目前的情況一無所知,但他選擇靜觀其變。
“你可以出來了,真白。”
不一會兒,西裝男退到手冢身邊,忍足卻搬了把椅子坐在離床很近的位置,一副嚴正以待的架勢。大概兩分鐘後,床上原本陷入沉睡的女人忽然直挺挺地坐起來,光裸的雙腳踩在大理石地面,與忍足面對着面。
吊燈昏黃的光從女人頭頂照下來,仍舊化不開她臉上的那份陰郁和拘謹。
“好久不見了,忍足醫生。”
就在女人打招呼的同時,西裝男湊到手冢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這位就是本尊。”
手冢國光點點頭,其實從之前的蛛絲馬跡裏也能看出一點兒門道。比如明明警方給的基本資料上寫着“三池真白”,女人卻自然地說自己叫“三池真紅”,并且樣子看上去不像僞裝。又比如,忍足來找他的時候,曾隐晦地提過“我的這個朋友稍微有點奇怪。”
聯系現在看見的情況,手冢終于能百分百确認,所謂奇怪,原來是指女人患有人格分裂。正想着,就聽忍足侑士開門見山地問:
“人是你殺的吧。”
聽忍足的意思,不像疑問,倒像是把握很大的陳述。
應該被稱作三池真白的女人沒有立馬答話,反而像一個犯錯被抓現行的中學女生,低下頭絞着手指,低垂的睫毛不安地一張一合。過了好久,才用微乎其微的聲音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是我殺的。”
手冢國光又仔細把真白膽怯的模樣打量一番,怎麽看也不覺得眼前這人是殺人犯。真要說的話,他倒寧願相信幹出這一系列勾當的人是“三池真紅”。
“能告訴我原因嗎?”
眼見真白可能吐露作案動機,手冢不聲不響地伸進衣服的口袋裏,按下早就調試好的,手機的錄音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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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真白猛地擡起頭,掃視了房間一圈,最後直勾勾地盯着手冢瞧了幾分鐘,眼神逐漸露出迷離。
“你長得和榊太郎有點像呢。”
真白說着話,嘴角揚得很高,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那樣真切地高興。
雖說調查取證也是律師的本職工作,沒什麽值得诟病的,但被真白這麽注視着,手冢對自己錄音的行為還是有點猶豫。所幸他不茍言笑久了,一瞬間也做不出驚慌的表情。就在他進退兩難的時候,忍足出聲問:
“你是喜歡監督的吧?”
真白聽見這句話,突然懷念地笑起來。
“為了這事,我還差點殺了真紅呢。誰叫我喜歡榊太郎,她卻喜歡長太郎呢。”
“但你并沒有這麽做。”
“醫生,你能懂吧。戀愛本來就很自私。因為喜歡上一個人,所以想一直陪在他身邊,占據他的目光。這個時候,真紅就很礙事了。我對真紅而言,也是同樣的。但我和她都不肯自我犧牲,成全另一方。最後只能進行一場比賽,我們各自向喜歡的人告白,輸的人自動消失,永不出現。”
忍足又說:
“我記得,那個時候常看見真紅和長太郎在一起,所以是她贏了?可你也沒有消失……”
三池真白朝忍足點點頭,仿佛在稱贊他的記憶力。
“那是因為發生了一件事,我告白失敗沒多久,媽媽出現在榊太郎家裏,說要帶我回家。盡管榊太郎藏得很深,但僅憑一個眼神我就看出來了,他原來是喜歡媽媽的。所以媽媽說要帶我回家,榊太郎一點都沒想過留我。回到家的那天晚上,繼父就下了藥把我……”
手冢國光做律師這幾年,最擅長的就是通過別人的表情、動作來判斷他有沒有撒謊。但無論是真白沒有血色的臉,微微顫抖的身體,還是不自覺蜷縮起來的拳頭都是那麽真實,讓手冢找不到一絲破綻,讓他不得不相信那樣殘忍的際遇真的曾經發生在一個少女身上。手冢深吸幾口氣,努力平複胸腔的怒氣,卻還是忍不住出言打斷真白:
“你沒有告訴過你媽嗎?”
真白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話,嘲諷地彎了彎嘴角,深深地看了手冢一眼,若無其事地繼續說:
“手冢律師忘了真紅對你說過的話嗎?她進鑒別所是為了保護我。我一直記得那天晚上,被繼父猥亵的時候,我媽媽就躲在門外,可她卻捂着嘴不敢進來。我只能希望天花板上那盞吊燈掉下來,砸爛禽獸的頭!可能是上帝聽見我的祈禱吧,真紅出現了,代替我那個軟弱無能的媽媽保護了我。”
真白邊說,眼淚邊像開了閥門的水閘,不斷地順着面頰流下。手冢不忍地低下頭,卻看見衣領上那枚菊花徽章,金黃的顏色倒映進瞳孔裏,很刺眼。
“最可笑的是,等真紅用煙灰缸砸得禽獸腦袋開花之後,我媽終于沖進來了。她第一時間推開我,捂住禽獸的傷口,幫他止血。這世上真的有把男人看得比親生孩子更重要的女人。從鑒別所出去之後,媽媽因為要照顧那個男人,拜托榊太郎暫時照顧我。你不能想象,聽見榊太郎這樣說的時候我有多絕望---就算她是那麽不稱職的媽媽。我選擇了割腕。”
忍足侑士的眉頭緊緊皺着,臉上鋪滿了憐憫。
“恩,我聽監督提起過。從鑒別所出來那天正好是你的14歲生日,他帶你去西餐館慶祝,沒想到你卻在廁所裏自殺了。”
提起這段往事,真白的表情居然是柔和幸福的。她低頭摸着手腕上那道突起的傷痕,喃喃地說:
“是啊,我還記得榊太郎當時很焦急地沖進來,用那條淺粉色的領帶幫我止血。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沒人在乎我的死活。”
忍足神情複雜地看了真白很久,幾乎确信,這次自殺就是她喜歡上榊太郎的開端。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段感情仍舊沒能把真白從困境中拯救出來。忍足想起在酒吧那一晚,榊太郎出現的時候,戴着一條沾有血跡的粉領帶。
誰能斷定榊太郎一點兒都沒有喜歡過真白,就像誰也不知道真白是否對榊太郎懷有怨恨一樣。
說到底,現在追究這些似乎已經遲了。
忍足輕聲嘆了口氣才問:
“所以你找準時機,下手殺了他們?”
“對,反正就算告發,那個男人也坐不了幾年牢,不如自己報仇。我那天回家,看見我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可能是被繼父打的吧。我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索性加了一把火。再把繼父騙出來幹掉。”
或許是哭了太久的緣故,真紅眼眶發紅,配合她說的那些話,甚至透出一種嗜血的光芒。
忍足問:
“你在煙灰缸上留下了指紋,但現在控制你身體的是真紅,你想讓她坐牢?”
“忍足學長不會看着她坐牢吧,否則也不會靠催眠,想讓我徹底消失了。你喜歡她,不是嗎?”
忍足侑士聽真白稱呼他學長,又想起真白身體裏另一個靈魂,表情頓時柔和起來。
真白清晰地捕捉到忍足的變化,仿佛為真紅高興似的,像一個小女生那樣明媚地笑起來,圍繞在臉上的那層陰霾終于撥雲見日般不見了。
“雖然我并沒有消失,但真紅卻察覺不到我的存在。你為什麽還是沒跟她在一起呢?”
忍足侑士想起自己曾對真紅說的話,表情有些黯淡。
“我以為自己殺了你。”
三池真白張了張嘴又閉上,然後諒解地笑了笑。
“我一直想問你,你是怎麽分辨我和真紅的?雖然以前長太郎和榊太郎也能認出我們,但必須依靠一些特別的标志。因為真紅第一次碰見長太郎的時候,被變态割破了裙子。所以一直故意穿着破裙子跑去見長太郎。榊太郎是靠那條金毛來區別我跟真紅。因為那條金毛看見我不吵不鬧,看見真紅就叫個不停。一旦沒了這些提示,他們連誰是真正的兇手都分辨不出了。那麽,醫生你呢?”
忍足侑士絞盡腦汁想了想,最後無奈地說:
“可能是一種感覺吧。真紅比較明朗。”
真白調侃地接口:
“所以,明明三個月前來治療抑郁症的人是我,你卻假戲真做喜歡上偶然出現的真紅。”
忍足默認地笑了笑。
三池真白的臉上流露出遺憾的神情,故作成熟地感慨。
“愛情真是很矛盾的事。我和真紅明明是一體的,但如果我愛的人不僅愛我,也愛真紅的話,感覺就像被背叛了一樣。醫生,你可以把這具身體的名字改掉,這樣就能光明正大地和真紅在一起了。我雖然不能徹底消失,但會盡量不出現的。不過,我希望能永遠陪着真白,醫生你相信永遠嗎?”
聽見真白這話的時候,忍足就察覺到了,自己也好長太郎也好,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能比真白更愛真紅,甚至願意抛棄名字和身體!忍足侑士因為終于意識到自己愛得淺薄,面對真紅真摯的眼神,喉頭發澀,好一會兒才起身摸了摸真白的頭發,勉強笑說:
“別想太多了,睡一會兒吧。”
真白仿佛下定決心不再出現了,她站起來,沖在場三人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才慢慢地躺回床上。
緊接着,西裝男走到床邊,像之前那樣,喚醒了睡夢裏的真紅。
走出診所的路上,三池真紅一個人在前頭歡快地走着,盡情呼吸自由的空氣,忍足走到手冢身邊問:
“能拜托你不要把錄音交上法庭嗎?”
手冢國光轉頭看忍足一眼,沒有做聲。
忍足嬉皮笑臉地繼續說:
“原來你真的錄音了?我只是随便猜猜的。”
然後,在手冢愈發冷峻的表情裏,忍足忽然嚴肅起來。
“你也看到了真紅的情況,就算要幫她脫罪,也不一定要把實情都說出來。我完全可以……”
“我本來就沒打算把錄音交上去。”
手冢國光毫不留情地打斷忍足的絮叨,回頭看見不遠前方真紅跳脫的背影,幾不可見地笑了。
繼父的案子判決後不久,我又見過手冢國光一次。他說,我之所以能逃脫刑罰,是因為忍足侑士出示了一份鑒定報告,上面顯示我的精神情況不穩定。
就像我從沒殺過人一樣,這份報告當然是僞造的。但為了不引起司法人員的疑心,我還是被安排強制進入阪大附屬醫院進行治療。
“三池,日常檢查”
“知道了。”
我乖乖地跟着護士穿過走廊,到達盡頭的那間辦公室。護士幫我敲了敲虛掩的門,就走開了。我笑着目送她的背影,然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房間裏的忍足侑士正好擡起頭,推了推眼鏡,沖我招招手。
我把門嚴實地關好,三兩步坐到椅子上,背貼着椅子,很懶散。
忍足故作生氣地瞪我一眼,轉而又縱容地搖了搖頭問我:
“昨天睡得還好嗎,真紅?”
我認真回憶了一下。沒頭沒腦地問:
“侑士,你相信永遠嗎?”
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那個叫真白的女孩子,她問我相不相信永遠。
我以為侑士會笑我無知,可他卻默不作聲地站起來,再俯下身親吻我的額頭。當我仰頭,迎着陽光看見他瞳孔裏我的倒影。
我輕輕地對心裏的那個女孩子說:
是的,我相信永遠。
忍足侑士就是我的永遠。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結。最後球喜歡此文的妹紙順手收一下我的專欄_(:з」∠)
窩在下一個坑等你們,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