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徐寶璋跟着父親來到涼亭裏,一雙靈動的大眼悄悄一掃,就見亭子裏除了賢妃娘娘之外,還有個“許久不見”的魏王。
鎮平侯止于數步外,便朝亭中二人躬身拜道:“微臣見過賢妃娘娘、見過魏王。”
本朝男子并不流行蓄須,鎮平侯盡管年過半百,面上仍收拾得幹淨,徐氏又多是美男子,因此實在看不出鎮平侯都已經是個當外公的人了。
徐寶璋畢竟無官職在身,見到貴人就要跪下來:“圜圜見過娘娘、見過王爺。”少年脆生生的聲音在亭子裏回蕩,衆多仕女公子裏,賢妃素來偏疼徐家的小公子,忙讓二人起身:“快起來罷,不必多禮。”
徐寶璋卻在此時一擡眼,目光和前頭那一道眼神擦撞而過。卻看魏王側着臉龐,咳了兩聲,說了句:“起……起罷。”
這個魏王……怎麽老是怪怪的。寡言少語不說,現在連正眼看人都不看了。
徐寶璋困惑地想着,直到前頭的父親沉聲一喚:“圜兒。”
少年這才回過神來,忙道:“謝謝娘娘、王爺。”
徐寶璋起身站在父親的身旁,賢妃便同鎮平侯寒暄起來。鎮平侯是今上的心腹臣子,又用一只眼給大鄭換來了邊疆平靜,今上對侯爺素來是親厚有加。這些年,今上一直琢磨着再給侯爺加封,不過鎮平侯如今鮮少過問朝堂事,多多少少有些致仕還鄉、卸甲歸田之意。
賢妃道:“這陣子天氣忽熱忽冷,今上一直惦念着徐卿的身子,先前聽說你身子微恙,就想遣太醫去府上給你瞧瞧。”
“謝陛下和娘娘關心,微臣不過是感染風寒,歇了兩日便全好,毋須勞煩太醫。”
武人身子終究結實些,賢妃颔了颔首,不知想到什麽,笑道:“說來,上元節時,徐诰命入宮,本宮觀他身子已經恢複了元氣,如今徐府上都是公子,正好這兩年間再添個女兒,湊個兒女雙全。”
提及自家院君,鎮平侯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賢妃膝下無子女,難免愛湊這份熱鬧。二人這一頭閑話家常,另一頭,徐寶璋一雙眼卻不住瞧着魏王——
說來,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這魏王爺好似在躲着他似的,兩只眼老看着其他地方。他越是躲,徐寶璋就越是好奇,一開始還偷偷摸摸地打量,後來發現,他轉左,魏王就看右,他瞧右,魏王爺就面朝下,反正死活不跟他對上眼。
真是奇了怪了。徐寶璋疑惑地想。
不光是如此,這魏王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了,雖只見過一兩次,徐寶璋斷也不會忘了他的樣子。最令人不解的是,這個魏王,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少年投來的目光灼熱似火,李雲霁又擔心自己露餡,又忍不住想看看對面的人,一副渾身不自在的樣子。
這一大一小在一旁眉來眼去,賢妃向來心細如發,如何發現不了,眼看魏王就要被“逼”得走投無路,不由出面解圍道:“圜兒為何總是盯着魏王,可把咱們王爺給瞧得都不好意思了。”
徐寶璋難得臉上一紅,忙告罪道:“是圜圜逾矩了,請魏王莫見怪。”
賢妃卻又看看李雲霁,說:“王爺也真是的,如此面薄。來日,可怎好同人說親?”
同人說親?這個“人”,究竟指的是旁人,還是……?
娘娘這話,說得實在是模棱兩可。在座的除了少年之外,沒一個省油的燈。卻看,鎮平侯面色不顯,眉頭卻微微一擰,而李雲霁則是驀地攥緊雙拳,一顆心暗暗提了起來,猜不到賢妃此意,而徐寶璋則是一副深覺有理的模樣——這魏王也真是夠“內斂”的了,可這樣一來,他覺着,這魏王越發似曾相似了……
好在,徐寶璋心裏,從未曾将不善言辭的魏王,和天生啞巴的魏兄聯想到一處,一時之間,便不會察覺兩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
然而,對于賢妃的試探,鎮平侯整了整心思,當下就恭敬道:“大丈夫不愁無妻,不過是時候未到罷了。王爺品貌過人,必能尋得合意的佳人。”
賢妃聞言,暗暗替李雲霁惋惜了一把,面上只點頭笑說:“那就承侯爺的吉言了。”
鎮平侯父子略坐了坐,之後便起身告退了。
徐寶璋跟着父親離開時,想到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忍不住往後瞧了瞧說:“這魏王看着也不差,怎麽就會沒人要了呢……”
這大逆不道的話不慎被鎮平侯聽到了,只看父親回頭來,徐寶璋連忙噤聲,不敢再瞎說。鎮平侯卻只是看着兒子搖了搖頭,便徑自大步而去。
這對父子漸漸走遠,賢妃娘娘一回頭,就看魏王繃着張臉,神情肅穆,攥着拳頭,不知在思量着什麽。
都到了這份兒上了,不如……再推他一把。
賢妃遂笑了笑,喚了一聲王爺,直把李雲霁叫回了魂兒,方笑笑地問:“王爺,依你之間,這徐小公子,好還是不好?”
李雲霁眼下正是心亂的時候,猜不出娘娘為何這麽問,只誠實地道:“自、自、自然……甚好。”
素知,十九爺若說尚可,那就是很不錯了;說好,那就是十全十美;既然甚好……
卻聽賢妃莞爾地道:“既然十九爺也如此覺得,那将圜兒指婚給晉王,該也是美事一樁,王爺以為如何?”
李雲霁方才剛在鎮平侯那兒碰了個軟釘子,賢妃這一句話,無疑是當頭棒喝。他自知,自己和徐寶璋不甚相配,生怕為少年所拒,便一直不肯表明身份,可他卻從未想過,少年已經到了适婚之齡。
一想到自己心悅的少年會嫁給他人,李雲霁頓時覺得心口一絞,勝似刀割……
“王爺?”
李雲霁回神後,卻起來道:“臣……有事,先告、告退。”
待王爺倉皇而去,娘娘緩緩收回目光,長嘆了聲。太監總管陳芳走來,給娘娘添了茶,說:“娘娘何故要如此為難十九爺?”
魏王對徐小公子有意,如何瞞得住這宮裏一個兩個成精之人。
賢妃便與他說起了東周時張儀和蘇秦的故事,總管一點就通,笑道:“是奴婢愚鈍了,原來,娘娘使的是激将法。”
雖是激将法,行不行得通,也就看十九爺能不能想明白了。
夜裏,鎮平侯與院君說起今日入宮面見太子側妃一事:“珺兒精神看着不錯,小郡主也乖巧,你可以放心了。”
沈敬亭點點頭,拿了個錦盒出來:“先前我着人打了一對長命鎖,這次忘了叫官人帶進宮裏。”
徐長風看了那對金鎖,确實精巧可愛。他道:“下次你入宮,再親自給她的好。”
“我看也是。”沈敬亭便又将盒子收好。徐長風望了望他,終究還是沒把心裏話說出來——徐璎珞年紀還輕,身子健康,不愁生不出孩子。可是,今日娘娘同他私談,言辭之中,多有暗示,太子沒将心放在她身上。
心不在她身上,莫不是在其他妾妃身上?娘娘卻是古怪一笑,道:“誰知道呢?”
兒孫自有兒孫福,徐長風一嘆,又想到了自己另一個孩子:“圜兒的事,你可有主意?”
提及徐寶璋,沈敬亭也忍不住發愁:“圜圜玩性極大,最近倒是沒闖什麽禍,可到底長大了,是該要約束他了。”
尻子一旦潮期将至,身上散發的情香便越發重,再容他瞎跑,沈敬亭擔憂怕是要惹出事端來。徐長風點頭,在管教孩子方面,他自覺自己向來不如沈敬亭,之後又問了元衡和元燮如何,後來夫妻合衣而卧時,他又想到今日賢妃所言,不由對沈氏提起。沈敬亭臉上一臊,火光下,那柔和的面目又讓徐長風想起,他年少剛進門時的模樣。
又說徐寶璋,他想道宮裏嬷嬷所言,一個晚上抓着被子。他即想将那些事情給弄明白,卻又隐隐覺得害怕。
怕?——少年究竟怕什麽,他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他非要嫁給一個人——
徐寶璋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他身長鶴立,目光如炬,手裏持着長弓,卓荦不羁……
“少爺、少爺。”迷糊叫了好幾聲,徐寶璋猛地一震,總算六神歸位。迷糊湊過來看了看,就見徐寶璋在紙上畫了個持弓的男子,身形偉岸,俊逸斐然,但是……迷糊好奇地問:“少爺,為什麽您畫的這個人,沒有臉啊?”
少年手忙腳亂地将畫給壓在書冊下,掩飾地問:“現、現在,什麽時辰了?”
小厮說道:“現在快要酉時了。”
徐寶璋突然想起來道:“糟了,我跟魏兄約好了,酉時要在成安胡同見的。”
迷糊跟着公子出來之後,才知道徐寶璋來到成安胡同,其實是要去雲韶府的。他整個人都不好了——雲韶府,這名字聽着風雅,實際上就是教坊司。再說了,那種地方,二爺都不敢去,徐小公子一個尻子去幹什麽?
徐寶璋自然知道雲韶府就是教坊司,可問題就在,他還以為教坊司只是聽人談曲吟詩的地方。他前些天聽人說,教坊司今夜要選出“花狀元”,就當是什麽好玩兒的事情,便邀魏兄在成安胡同見。
李雲霁也不知少年今日邀自己出來,竟然是要帶自己去逛花樓的。當魏王看到牌匾上明晃晃的“雲韶府”三個字時,面具後那張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複雜的了。
徐寶璋今日也打扮得跟小書生一樣,見進門的人絡繹不絕,也用扇子拍了拍魏兄的肩頭:“魏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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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可以讓我們王爺吃點豆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