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話說,咱們魏王也是個正派人,就算是年少意氣風發之時,也從不踏進這些煙花柳巷,魏王府更是連家伎都沒有的。誰料這輩子頭一回逛妓院,居然還是将來的魏王妃親自拉進門的。

今夜畢竟不同常日,而是一年一度遴選花狀元的好日子。所謂花狀元,乃是那幫自诩文雅的文人所辟,從教坊裏的幾個頭牌裏擇出一個花魁娘子,此外還有榜眼、探花,各選出一名。少年拉着魏王進門之際,大堂裏已經是座無虛席。

他們甫一進門,就有老鸨迎上來。這鸨子也是生了對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徐寶璋是個尻子,又見他後頭跟着個戴着面具的男人,心裏還困惑這一對是在玩什麽花樣,正琢磨着要不要趕客,徐寶璋倒是大方得很,直接賞了一錠銀子,搖着扇子,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道:“要個雅座。”

老鸨只認銀子,哪還管其他什麽,随即眉開眼笑:“兩位爺随奴家過來。”

老鸨把人領到臺前的位置,又上了些美酒和瓜子,還笑眯眯地問:“二位爺可要叫老身幾個女兒來作陪?”

迷糊已經一臉苦色,只怕少爺一回府,就要被院君給打斷腿了,這會兒一聽,忙要說不用,哪想徐寶璋扇子一拍,豪爽道:“好啊,就叫上幾個姐姐來,人多才好玩嘛。”

這回不光是迷糊,李雲霁也默默地扭開頭去。實在是……

沒等多久,老鸨就引了三個女子過來。這三個人模樣都端正清秀,也算是各有千秋。她們一一向兩個公子公子問好,就從善如流地坐在二人身邊。說到底,徐寶璋也是頭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他原先只當同世家姐妹們嬉戲一樣,殊不知,那些青樓女子又怎會同仕女那樣端莊,只看她們一個兩個着裝清涼,臉上帶着谄媚的笑意,不分由說就朝魏兄身旁湊過去。

這也怪不得這些青樓女兒,徐寶璋一個稚齡少年,長得比她們還秀氣三分,這另一個爺就不同了,不說樣子,單是他那身行頭,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因此,那機靈的姑娘就忙坐在李雲霁的兩邊,硬生生把徐寶璋同魏兄給隔開來。

“晴兒給公子倒酒。”

“公子可要行酒令不?”

徐寶璋就看那兩個女子大獻殷勤,而魏兄不但不拒絕,還将那晴兒手裏的酒杯接來,頓時覺得滿不是滋味,便轉過去看看自己身邊的少女。這姑娘長得一張圓臉,談不上好看不好看,想是剛入行不久,她小聲地問:“公子……是要聽曲,還是……”

徐寶璋看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徹底沒了興致,搖着扇子道:“姑娘随意罷。”

這時候,便有姑娘陸續上臺,也就是今夜要參選花狀元的教坊頭牌了。這年頭,要當花魁也不易,既要長相過人,才藝方面也得不落人後。那上臺的女子,或是彈琴,或是獻舞,雖談不上極好,但也是集才華于一身。只不過,不管她們表演得再好,徐寶璋的心思,卻滿滿地挂在身邊的男人身上——魏兄從方才就一直看着上頭,難不成,那些女人真有這麽好?

尤其,當一個白衣女子走出來時,明顯在場所有的男人,目光都不一樣了。

“是柳依依。”

“不愧是花狀元的熱門之選,長得确如出水芙蓉,氣質如蘭,不同于一般女子。”

“依依拜見各位老爺。”那女子聲若莺歌,連徐寶璋都不由擡頭一看,果真是長得傾城貌美。徐寶璋剛在心裏誇一句,回頭瞧見魏兄望着那柳依依,竟是瞧得出神了去,心裏忽覺一刺——哼,沒想到,魏兄竟然也是這等好色之徒!

徐寶璋這回可真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不知自己早就對魏兄芳心暗許,還帶他到都是女人的地方來,這下真是血往肚裏吞,有氣無處發。然而,他是沒想到,李雲霁之所以望着那個柳依依,是因為她的側面,長得跟他所愛慕的少年有幾分神似,這才不由多瞧了幾眼。至于其他的時候,那也是少年渾身不自在,看啥啥不對。

柳依依跳了一支舞,全場掌聲如雷,李雲霁這才回神,心裏越發想看看徐寶璋,誰知他扭頭,卻看見那圓臉的小姑娘坐在少年本來的位置上,正專心致志地咬着瓜子。

見李雲霁怔住,小姑娘忙放下瓜子:“公子是要聽曲,還是……”

話還未問完,卻看男人拂開身旁有意無意貼着他的兩個女子,快步走了出去。

李雲霁走到外頭,着急地尋着徐寶璋。直到他走過拐角,聽見了小厮說話的聲音:“少爺,我們快回去罷,要是被院君知道您來這樣的地方,就算二老爺陪您一起跪,也幫不了您了。”

就看長廊上,少年兩手支着臉,倚着木欄坐着,不知是在惱些什麽。

“魏公子。”迷糊瞧見男人走來,如同看見救星一樣,忙跑過來道:“公子,您也勸勸我們家少爺,趁着老爺們發現之前趕緊回去,迷糊這就去備車。”說完,就鞠躬一下跑了。

李雲霁便走了過來,少年聽到腳步聲,卻沒有回頭,直到人在他身邊坐下來。

只看,那清明的月光下,徐寶璋眼眸微垂,縱算是拉長着臉,李雲霁仍覺這世間上,沒有什麽比他的少年還要動人。

兩人靜了一時,徐寶璋終究還是憋不住,哼了哼道:“魏兄不是瞧得正興起麽,為何出來了?”

李雲霁就算再遲鈍,也猜到了徐寶璋不虞的由頭。想到此,他內心就像是滲了蜜一樣,一絲絲的甜味漸漸擁上來。只是,這溺人的甜蜜之中,卻又隐含着無法明說的苦澀。他伸出手,将那纖細的手腕執來。

徐寶璋一怔,就感覺到掌心一陣癢。

——找你。

徐寶璋默念着那兩個字,其實,當他聽見腳步聲的時候,怒意早就消了大半,又知道李雲霁是特地來尋他的,心裏不但不氣了,還覺得有一種……一種,說不出,可是,會讓心口跳得極快的感覺。

他不知道,這就是怦然心動。

可是,那又如何?

徐寶璋擡起眸子,李雲霁望着跟前的人兒,過去,那雙眼總是開開心心,好似沒心沒肺的樣子,但是現在,徐寶璋的雙眼卻染上了一絲愁色。

徐寶璋掙紮了片刻,終于,還是豁出去地問道:“魏兄為何,要總是帶着這個面具呢?”

李雲霁一怔,霎時,竟不知要如何解釋。

徐寶璋目光漣漣,道:“魏兄,是不是擔心圜兒見了你的樣子,便不會同魏兄這樣好了?”少年随即一笑,“魏兄別怕,不管你長的什麽模樣,圜圜會一直像這個樣子,尊敬你,喜歡你的。”

喜歡……

那句“喜歡”,教李雲霁心頭一震。他忽然想,就算圜圜知道,他就是魏王,那又如何?只要有少年這句喜歡,便是……便是他們最後,有緣無份,這段跟徐寶璋相識的緣分,難道就不夠他懷念一生麽?

徐寶璋仿佛讀懂了那雙眼裏的意思,這陣子來,他在夢裏夢過無數次的魏兄,卻一直都沒看到他長得什麽模樣。到底是長、是短、是醜陋、是英俊,對他而言,他其實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魏兄的樣子。他想弄明白的,是真正的“魏十九”,而不只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具、一雙溫柔如水的眼神。

少年緩緩擡起雙手。這一刻,他心跳如擊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