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恨相逢

“到了嗎?”漸漸聽得水聲,江晚舟出言問道。阿密撥開眼前的楓葉,道:“前方就是。”

江晚舟做了一個止步的動作,拿過燈籠,道:“你們在此等候,不要過來。”

月光下,只有一個盛裝的清麗少女站在潭邊。少女盯着江晚舟,眼神一點也不友好。

江晚舟左顧右盼,有點莫名其妙,終于出聲問道:“這位姑娘,你見到一個,唔,一個男孩子在這裏嗎?”

“你眼瞎呀?江晚舟,我就是男孩子!我是姚溪暮!”姚溪暮吱哇亂叫:“我被人整成這樣點了穴道杵在這,你快幫我解開!”

江晚舟一震,腦中登時如春雷齊奏,風雨同鳴,瞠目結舌的看着姚溪暮。

皎潔的月光映照着一張比月光還要皎潔的面容,江晚舟難以置信地舉燈,似要将看得更清楚些。

月光裏,燈光下,仿佛照亮了悠遠的夢境,光暈流動。有無數細小的花朵在空氣中綻放,飄進江晚舟的心底。他心裏一驚,回想到和他初見時,在梅林浮動的暗香裏,玉兔燈照見的小小的鬼狐。

“啪嗒。”燈籠落地。

完了完了,真成禍害了。江晚舟想:他竟長成了這個樣子,虧得是個男的,要是個女的,那必然是亡國的禍水。

“你還沒看夠嗎?”禍害的聲音氣急敗壞:“快幫我解開穴道!”

“是什麽穴?”

“檀中和天溪。”

話音剛落,就覺得一陣勁風拂過,繼而暖洋洋的滲入肌理,穴道已解。

“這倒黴的臭丫頭!我找她算賬去!”姚溪暮揉着僵硬的肩膀,舉步就走,卻被長裙絆住,兼之他穴道被制,氣血不暢,一個踉跄,直直撲進江晚舟的懷中。

江晚舟仍然不喜歡被人觸碰,下意識的推開,眼睜睜看着姚溪暮摔了一個狗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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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江晚舟看着他臉朝下摔得很慘,有些過意不去,主動蹲下身,伸手要拉起他。

“呸呸。”姚溪暮擡頭瞪了江晚舟一眼,吐出嘴裏的泥沙,并不理會伸到他面前的手,灰頭土臉的走回潭邊,重新洗幹淨手臉,恨恨地扯散發髻。心中懊惱極了,覺得唐妙妙存心整人簡直過分,如今又被江晚舟看了笑話,現在一句話都不願意說。

江晚舟摸摸下巴,也是沒想到今天見面會是這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他莫名的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直覺今日的會面是一個錯誤,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離開此處,姚溪暮在這裏發瘋也好,繼續深沉也罷,都且由他,不必管他。

可他沒有那樣做,也無暇去辨別這其中更深的含義。不知道期待什麽,只是站在這裏,看着姚溪暮抓起石子往潭中不斷扔去。

“少主。”過了很久,姚溪暮才回過頭,他垂着眼睛,顫動的濃密睫毛過濾了平日裏的張揚,竟有些我見猶憐的意思。

“我不想跟你回山莊。”

不知為何,江晚舟聽了這句話,松了一口氣。他幾乎落荒而逃,匆忙的回到落梅山莊,沒有帶姚溪暮。

姚溪暮還挺失落,因為他之前準備的一通說辭都沒有機會跟江晚舟說。他掌勺的時候悶悶不樂的想:少主現在也是真好看,跟師父差不多了。我只小他數月,他卻比我高出一截,還比我強壯,就算沒有內力,單比力氣,我肯定也不如他。看來山莊裏的膳食是比谷中好得多。苦了我了,唉。

這一年是他們的十六歲。

何四已經把姚溪暮當做接班人培養,平日無事便親自帶他料理谷中事物,或是跟着裴青玉訓練山莊未來的死士。他的內力恢複了五成,還是沒有達到解開氣鎖的程度,烏謹偶爾會上山點撥,監督他練劍、背誦口訣,順便勸慰他不急。

這幾年,姚溪暮沒有再見到過李晖茂,若不是那顆熠熠生輝的寶珠和白玉杯,他甚至覺得跟李晖茂的見面是一場夢。

他沒有想到讓他再一次回到落梅山莊的原因竟是現任莊主江靜深的死訊。那是在江晚舟回去的大半年後,在四月一個落滿鮮花的早晨,姚溪暮得到了江靜深死去的消息。

病死的,江靜深一直身體不佳,姚溪暮知道。此時他看着垂手而立的何四,何四拿着信箋站了很久很久,終于嘆出一口氣。

何四作為四尊使之一,帶着姚溪暮回山莊奔喪。

此時剛滿十七歲的江晚舟接任了落梅莊主的位置,一身重孝的他,被已在江湖中成名二十載的劍客鐘呂挑戰,他看着鐘呂的劍,輕輕說了一聲:“走吧,父親孝期,我的劍不想染血。”鐘呂被他輕蔑的态度激怒,他拔出劍,說道:“若我死于你劍下,算為江莊主殉葬,死得其所。”

誰都沒有看清江晚舟什麽時候出的劍,只看到鐘呂的脖頸被切開,鮮血噴灑而出,如同風聲。江晚舟收劍回身,俊美的像個年輕的神祇。

這是姚溪暮再一次見到江晚舟的樣子。

太強了,少主的劍法已經超過入神入化的地步,堪稱上天入地。姚溪暮看向江晚舟,江晚舟的眼神只是淡淡的掃過他,沒有一絲波瀾。

莊中的一草一木還是那麽熟悉。他跑到未消居,薄綠和染櫻出來迎他,他道:“幾年不見,姐姐們漂亮的簡直讓我不敢相認。”

薄綠和染櫻一怔,才回過神來,道:“姚少爺!”

“正是在下。”姚溪暮沖兩人行了一禮,嘴唇朝內抿起,還是小時候那副頑皮樣子。”

“哎呀!果然是你!可算是回來了。”薄綠有些激動,走到他面前,拿起絹子往他身上扔,罵道:“小沒良心的,你可算回來了!”染櫻也走上前,發現自己才達到他耳際,有些感慨:“就是,長這麽高了,去了這麽久,一點信兒都沒有。總是聽得烏先生說起你,虧你個小沒良心的還記得姐姐。”

“那怎麽敢忘,姐姐們給我做了那麽多衣裳。”姚溪暮笑嘻嘻地說:“我在鶴唳谷可挂念姐姐們了,這次有機會回來,也沒忘給姐姐帶禮物。”他取過背上的包袱,打開一看,華光璀璨,竟然是一匹蜀錦。

蜀錦珍貴,産量極低,多進貢給皇室。這是姚溪暮聽得要回山莊央求了唐妙妙好久,唐妙妙才托人找門路為他去錦官城去購了一匹。也是運氣好,今年進貢給皇家之後還剩餘幾匹,不然根本落不到他手裏。

二女雖長居落梅山莊,奇珍異寶也多見過,但還是第一次見到蜀錦這樣的稀罕物件。薄綠輕輕觸摸,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閃耀。

“這、這也太珍貴了。”

姚溪暮把蜀錦往薄綠懷裏一塞:“收着吧,做衣服怕是不夠,做鞋多好看。”

“這樣珍貴的好料子,誰會舍得用來做鞋子。”染櫻往姚溪暮額上輕戳一記,若有所思道:“給少主做倒是不錯。”

“不可以。”姚溪暮趕緊阻止:“這是我送給姐姐們的好東西,幹嘛給他?不可以給他做,要是我真看到他穿了這個做的鞋,我就惱了,再不會理你們。”

“好好好,就聽你的。”二女歡天喜地的收下蜀錦,拉着姚溪暮進了廳中,薄綠為他泡了一杯玫瑰香露,染櫻拿來一堆他以往愛吃的點心。

姚溪暮往嘴裏丢了一只雞油卷,眯着眼睛,看着撩開門簾走進的少年。

少年看到姚溪暮也是一驚,繼而微微一笑,嘴角抿出兩只淺淺的梨渦,秀雅文弱:“今日家裏來客人了嗎?”

姚溪暮歪頭看着染櫻,含糊道:“這是誰?”沒等染櫻回答,他突然想起烏謹說過的少主現在的伴讀——他走之後就接了他的班,從不跟少主掐架的斯斯文文的好孩子。

“哦,我想起來了。”姚溪暮跳起來,繞着人家轉了一圈,“那個人就是你呀。”

染櫻重新将他拉回凳子上,薄綠伶俐,立馬說道:“溫公子說哪裏話,姚少爺才不是客人,他是回家的人。你來之前,他就在這裏了。”

“是蟬衣唐突了,望姚少爺恕罪。”少年微笑着向他賠罪。

姚溪暮歪着頭打量他,想着這人姓溫,又自稱蟬衣,那便叫溫蟬衣了,連名字就是藥,可見是個苦命的。溫蟬衣作文士打扮,頭戴方巾,身穿同色直裰。眉目不如姚溪暮那般美的驚人,倒也秀雅溫潤。不過,一看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半點武功都不會。

“溫……”姚溪暮搔搔頭,撲閃着眼睛,叫道:“溫小兄弟。”他解釋:“你比我小一歲。”

“既如此,若姚少爺不介意,就叫我蟬衣吧。”溫蟬衣客氣一笑,往內室走去:“我還要替少主找書,失陪了。”

話音剛落,一道清朗的嗓音叫道:“蟬衣。”接着江晚舟撩開門簾,走了進來,問:“找到了麽?”

江晚舟沒料到姚溪暮在這裏,瞥見滿桌點心,姚溪暮正翹着二郎腿大模大樣的坐着吃果子,臉上都是點心渣子,頓時皺了眉頭,不自覺語氣變得嚴厲:“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來看染櫻和薄綠兩位姐姐啊。”姚溪暮很不爽,憑什麽江晚舟一見到自己就老是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于是回嘴道:“不可以嗎?”

“也罷,反正你明日就走,随你愛待多久待多久。”江晚舟不再看他,舉步朝溫蟬衣走去,兩人并肩走進室內。姚溪暮看在眼裏簡直要氣炸,他哼了一聲,道:“我還偏不走了,這次回來,我要待在我師父身邊,直到我突破北風訣,再參透東風訣。”

“真的?”江晚舟回過身:“若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過。既然你願意留在山莊,那今日起,就算做你五年死士之期的開始吧。”

“你怎麽還記得這茬?”

江晚舟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有些微微失神,表面卻不動聲色,正色道:“從明日起,你得随我練武,我看看你這些年是不是都在偷懶。”

“晚舟哥哥,你是我爹呀?你讓我來我就來?”姚溪暮翻了一個白眼:“呵呵,還随你練武?誰不知道從小我就打不過你,你把我打得鼻青臉腫的時候還少了?我再也不幹這苦差事了,你找別人吧。”他眼珠一轉,盯着溫蟬衣道:“你找蟬衣去啊。”

“蟬衣跟你不同,你是簽了字的,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不能賴賬。”江晚舟回頭看了溫蟬衣一眼,下意識的攜了他的手,倒是保護的姿态,又沖姚溪暮道:“你現在既成了死士,那也就不能與我兄弟相稱,同旁人一樣,叫少主吧。”

“少主。”姚溪暮把頭一揚:“那我也把話說明白了,既然五年之期從今日起,那不管我在山莊也好,回鶴唳谷也罷,只要期限一到,你我再無瓜葛。”

“那你得随我吩咐。”

“好。”姚溪暮點點頭,伸出一只手,道:“擊掌為誓。”

“不必。”江晚舟冷笑一聲:“我說過的話,什麽時候變過?何況還有契約作證,用得着同你擊掌麽?”

說完他攜了溫蟬衣,閃身進了內室。

“哼!”姚溪暮回身一腳踹翻椅子,氣鼓鼓地摔門而出。

留下染櫻和薄綠面面相觑。

“唉。”染櫻收拾着桌子:“還想着少主和姚少爺長大一點會好些,怎麽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見面就鬧別扭。”

薄綠把姚溪暮踹翻的椅子扶起來:“今日還算好,沒有打起來。”

“快了。”染櫻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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