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癯仙樓主(上)
姚溪暮剛到皖南地界,就被山吹攔了,說是讓他不必回山莊了,少主交代了任務要他即刻去辦,另有文書一封和錦囊一個。
姚溪暮打開一看,上面寫着讓他去金陵,出任八樓主之一的癯仙樓主,樓主的令牌玉印都在錦囊裏。
“那是什麽地方?”姚溪暮一頭霧水:“癯仙樓主又是幹什麽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怎麽當?”
“不妨事,少主讓我随姚少爺一道去。”
“不用你。”姚溪暮想了想,對山吹道:“我得回去問他,問清楚了再去。”
“少主如今不在山莊,姚公子回去也找不到人的。”
“不在山莊,那他去哪了?”
“這個就不是屬下能知道的了,少主只吩咐過,見到姚公子之後,就讓我同你一道去金陵。”
“到了金陵呢?”
“到了金陵先見玄風使,一切事宜由玄風使安排。”
“玄風使?”姚溪暮打馬向前,突然反應過來,一拍腦袋:“哎呀,是那個人。”他回頭沖山吹說道:“我知道,盛元坊我找得到!我先走一步!”
饒是銷愁閣給他備的馬好,姚溪暮也連趕了七八天路,才到了金陵。
再入金陵,姚溪暮心中泛起苦辣酸甜各種滋味,他牽着馬,擡頭看見金陵的巍巍城門,暗中緊了緊缰繩。
家門被滅的血海深仇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消磨,而是深深植入了姚溪暮的骨髓,幼時他還時常提起,自十多歲以後,他便沒有在人前提過報仇,但他從無一日忘記過。
原來想過少主的武功好,落梅山莊的勢力也很大,如果仇家太厲害就讓少主幫忙。如今他不這樣想了,這是他自己的事,應該由他親自解決。如果仇家太厲害,那就更不應該讓江晚舟來涉險。
本少爺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沒有什麽不能扛。姚溪暮心想,刀山火海都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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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已經有所預感,能在一夜之間滅了都尉府的人,絕對不是好對付的人。
但那又怎麽樣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沒有什麽能阻擋一顆複仇的心。即使在他面前,複仇之路仍然迷霧重重,但只要他活着,就能穿過這迷霧,為爹娘報仇!
一路思考着,姚溪暮沒有關心周遭的亭臺樓閣,車水馬龍,只是下意識地随着記憶中的路線走着。不知不覺,他擡頭一看,盛元坊的招牌比幾年前更加鮮亮。
此時是上午,坊中沒有營業,只有幾個小厮匆匆忙忙的進出,他将馬寄在馬廄,擡腿走進坊中。
穿着鮮綠色綢緞馬甲的掌櫃年紀不過四十五六,卻滿臉笑紋,聽到有人找,此時不情不願的走了出來,連打了一串哈欠,姚溪暮清楚的看到他嘴裏有着三顆黃金大牙。
“本店營業時間是午時過後,敢問公子此時是來找人,還是辦事的?”
“找人。”姚溪暮亮出令牌,直截了當:“找金大乘,我從落梅山莊趕過來的。”
“喲!”掌櫃一驚,上前一手捂住姚溪暮的嘴,一手薅來一個小厮到自己面前,吩咐道:“快,快去請大老板過來,東家的人來了。”又轉頭打量着姚溪暮,壓低聲音道:“公子怎能直接提山莊名號?”
“那又怎麽了?”姚溪暮拿開他的肥手,不以為然:“銀蓮舫和盛元坊都是落梅山莊的産業,這誰不知道,還不讓提了?”
掌櫃看他說話大大咧咧,知道這是一個不知深淺的毛頭小子,便也不跟他多說,只将他往裏面的廂房領。姚溪暮環顧四周,同幾年前一樣,仍是滿眼的錦籠紗罩,金彩珠光,甚至其奢靡比幾年前更甚。姚溪暮順手挽住一條銀紅色的薄紗,認出這是很珍貴的寒煙绡,不由稱贊道:“盛元坊生意不錯呀!”
掌櫃嘴裏附和着,卻悄悄在前面翻了一個白眼,姚溪暮走上前,碰他肩膀:“掌櫃的,跟你打聽個事,綠娥姑娘還在這麽?”
“你還認識綠娥?”掌櫃一驚,帶他走到一處房門,撩開簾子,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姚溪暮走了進去,看見裏面布置倒還雅致,西牆上挂着一幅東晉顧恺之的《洛神賦圖》。案上設有香爐,不過沒有焚香,一旁置着七弦琴。兩邊的紫檀架上放了雨過天青色的汝窯盤子,裏面放了蘋果和佛手柑,滿室果香。
姚溪暮在圍屏前的椅中坐下,掌櫃的親自捧了茶來奉他,他也不客氣,取了便往嘴裏灌,解了渴就繼續方才的話茬,道:“前幾年我在這裏來見過綠娥姐姐的。”
掌櫃弓着胖身子,忖了片刻,一副恍然的表情,道:“我就說,聽公子的口音,本就是金陵人士。要說咱們盛元坊,那金陵城的公子哥兒都趨之若鹜,公子來過也是應該的。不過綠娥嘛,去年有個揚州的富商看中了她,替她贖了身,她就跟了富商,富商沒有正房,想來她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姚溪暮點點頭,又跟掌櫃的說些盛元坊的事,便知道此處是落梅山莊在京城收集各處信息的重要場所。掌櫃的也弄清了姚溪暮是少主身邊的人,這才痛心疾首道:“公子不常來這裏,以後說話就要注意了,在這裏一不小心就會被旁人聽了去。說不定第二天滿京城都知道少主派了公子來京城,他們會胡亂猜測公子所來的動機,說不定你就被盯上了,甩都甩不掉。”
“危言聳聽,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雙我殺一雙。”姚溪暮抽出破曉,比在掌櫃的脖子上,炫耀道:“看到沒有,就像這樣!你怕不怕?”
“怕。”掌櫃汗出如漿,覺得姚溪暮大白天發癔症,随時都在抽風。姚溪暮得意洋洋的收了劍,坐回椅子上,坐累了,他就軟綿綿的癱着,把腿翹到扶手上。一會兒換一個姿勢,越發不像樣子。
等了快半個時辰,姚溪暮喝夠了茶,開始剝盤子裏的佛手柑吃。等得快不耐煩的時候,金大乘終于來了,他穿了一件蒼紫色的素軟緞袍,額前垂下一縷如絲秀發,桃花眼顧盼生輝,手裏的一把撒金輕骨紫檀扇被他搖的香風四溢。跟幾年前一點區別都沒有,還是那樣妖孽。他看着姚溪暮,笑的風情萬種,上前就摟住姚溪暮的肩膀,連聲道歉:“哎呀,罪過罪過。我來晚了,有失遠迎,好弟弟可別怪我。”
姚溪暮嘴裏叼着柑肉,被他熱情的舉動驚的呆了一呆。
金大乘看清了姚溪暮的樣貌,也怔住了。
姚溪暮很漂亮,比金大乘見過的所有男孩子加起來都漂亮,金大乘心中頓時不忿:幾年前看到他還一臉稚氣,嬰兒肥也沒褪。這才幾年,竟長成這副模樣了,人說女大十八變,這男大也變化不少呀。少主把這小子派來,是來奪我金陵第一美男稱號的嗎?
“那個,玄風使,我是少主派來做事的,又不是來做生意的。您這般熱情,我倒有點消受不起。”姚溪暮把他的手往外推。
“這不是習慣了麽。”金大乘沖姚溪暮抛了一個媚眼:“哥哥這樣慣了,你別介意。”他搖晃着扇子,落了座,拈過茶杯輕啜了一口茶,立馬皺了眉頭,呸呸呸吐了出來。
“什麽玩意兒?”他斥道:“就拿這東西來招待新上任的癯仙樓主嗎?”
“小的不查。”掌櫃連連道歉:“這就換碧鐘上來。”
“碧鐘也不行,換鴻雪上品來,你知道他是誰嗎?”金大乘指着姚溪暮,“癯仙樓主,敢怠慢嗎?”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掌櫃的速度很快,不過這次他找了一個美貌侍女端進了屋子,自己沒有去。
“你知道我要來?還要當癯仙樓主?”姚溪暮發問。
“你以為我在京城,離皖南遠,就什麽事都不管嗎?”金大乘用兩根手指拈着茶盞,低頭喝茶。
“那我當這個樓主是幹嘛的?”
“這事我正要跟你說呢。”金大乘一撩額發:“少主年少有為,想要勵精圖治振興山莊,如今山莊有東西南北四使,暗香六合,八樓主,寒梅十二影,暗香六合人數已夠,可八樓主只有五人,且雲紋樓主還是由绛英使兼任。”
“八樓主。”姚溪暮眨眨眼睛:“哪八樓啊?”
“雲紋樓、舞淮樓、眉樓、癯仙樓、關鳳樓、白潇江水樓、枯柳樓、雙魚樓。”
“我只知道雲紋樓和眉樓,其他都沒有聽過。”
“你當然沒有聽過,這些樓有的是真的有,比如說山莊裏的雲紋樓和盛元坊的眉樓,有的早就沒有樓了,只是樓主的名號還保留着。這裏頭關鳳樓、枯柳樓、癯仙樓已經很多年沒有樓主了。”
“你說了那麽多,也沒說我的癯仙樓是幹什麽的。”
金大乘唇角勾起,露出妖豔的笑容:“癯仙樓和眉樓是一對雙子樓,眉樓樓主翟向笛負責收集江湖中的各路資料。癯仙樓主則根據資料,負責暗殺。”
“我一個人?”
“樓中有管事有劍客有死士,随時聽候差遣。”
“我明白了。”姚溪暮咬住下唇點點頭,又擡頭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我這還是被他當狗使了。”
“能為少主分憂解難,怎麽能說成當狗使呢。”金大乘拿着折扇輕敲了姚溪暮腦袋一記,“癯仙樓主空出多年,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少主能讓你擔任,那是他對你的信任。”
“你是不是羨慕呀?”姚溪暮反問。
金大乘裝模作樣的點頭:“羨慕呀。”他突然湊近姚溪暮,放輕聲音道:“說來少主對你真是不一樣,我記得前些年你到這裏被少主捉-奸……”
“別別別……”姚溪暮打斷他:“別說那麽難聽,我那時候還小,來這裏什麽都沒幹,就跟姐姐們吃了幾盤點心,這能算捉-奸嗎?”
“行吧,是我用詞不當,胡說八道。就是當初少主得知你擅自來了京城,急得不得了,發了追字令,得知你的消息之後,又怕吓到你,讓人只保證你的安全,不可輕舉妄動。等他到了京城之後,立馬親自來找你,哪知道你在這裏玩,跟小丫頭們可開心了,把他是氣壞了。”
“是嗎?”姚溪暮聽得心花怒放,笑如春花綻放,完全忘記了被江晚舟找到之後打成豬頭的慘狀,甜滋滋的想着:原來那時候少主心裏就有我了呀,竟然還會吃醋。是我那會兒不開竅,竟然辜負了他一番心意。往後給他當狗便當狗吧,只要他開心,怎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