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名花榜
到了選花魁的正日子,姚溪暮頂着一張還算白淨的臉,相貌介于平凡和難看之間,還有一點小龅牙,但由于姚溪暮看蠟黃臉皮看得久了,戴上這稍微白淨一點的面具,簡直熱淚盈眶,畢竟臉皮和脖子跟手一個色了之後,就不用抹核桃油了。
人靠衣裝這話一點不假,加之姚溪暮的身段很好,即使是這麽一張臉,打扮好了往盛元坊門口一站,也勉強算一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尤其是從後面看,挺拔如芝蘭玉樹。姚溪暮聽到身後有好事之人打賭,賭他絕對是個絕色美少年,結果待姚溪暮轉過頭來,賭他是絕色美少年的人當場輸了五十兩銀子。
姚溪暮不服,恨不得當衆撕下面具,讓這群不長眼的見見什麽叫真絕色!跟他一起進盛元坊的人叫洛青,大姚溪暮三歲,原來在眉樓做事,翟向笛嫌他的聒噪煩的不得了,因着癯仙樓缺人,正好做了個順水人情,将他送到了癯仙樓。此人骨骼清奇,生的瘦高,臉也瘦長,堪比駿馬。雖說聒噪,但武功不錯,癯仙樓管事薛長明并不嫌棄,用的很是順手。如今姚溪暮做了樓主,沒事喜歡找人扯扯閑篇兒,正好跟洛青混到一處。此時洛青見姚溪暮要發作,很有眼力價兒的拉住了他,勸慰道:“公子別跟旁人一般見識,快看!裏面都開始了!”
姚溪暮伸長脖子,踮起腳探頭探腦,果然看見裏面一片紙醉金迷,人頭攢動。姑娘們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臉上都是金陵城裏現下最流行的妝容,畫眉粗濃,面色雪白,兩頰和額頭都貼着亮閃閃的花钿,鮮紅的嘴唇有些細閃的微芒,這是胭脂裏頭摻了珍珠粉。
珍珠粉還是姚溪暮幫忙磨的。
前來相迎的姑娘叫玉玉,平常跟姚溪暮交情還不錯,此時她上來挽了姚溪暮的胳膊,香氣襲人,嗓音甜膩:“奴家送公子進去吧?”姚溪暮用手指蘸了她唇上的胭脂放在鼻尖下一嗅,說道:“下次磨了珍珠粉,摻點茉莉汁子進去,更好聞。”
玉玉聽得這聲音耳熟,上下打量了姚溪暮,又确實不認得此人,怔忪了片刻,不過很快回過神來,笑道:“公子很懂胭脂水粉呀。”
“那是。”姚溪暮信口道:“我家丫頭們的胭脂都是我教她們怎麽調制的。”
入了內堂,奢靡華彩一如往昔,不過原本的戲臺被重新布置一番,帷幔輕垂,香爐古雅。看起來精細雅致,倒不是花團錦簇的喜慶模樣,袅袅馨香,似乎把滿樓的酒菜氣味都蓋過了。姚溪暮搖動折扇,洛青亮出帖子,帶路的小厮将他們一直帶到距離戲臺最近的一排靠左的座位,座位有獨立的小間,水晶為簾,上好的紫檀木雕花太師椅,面前是同一樣式的紫檀木方桌,放着茶水和幾樣精細點心。椅子旁邊立着三個美貌姑娘,端着盆子,捧着香帕,抱着水瓶,随時聽候差遣。
姚溪暮指使姑娘用香帕給自己洗了臉,擦了手,翹着二郎腿偏着頭,跟洛青道:“不錯呀,我在這裏還沒受過這樣的待遇。”姚溪暮誇贊:“連侍候的姑娘都這麽粉雕玉琢的,那榜上的名花不知道有多美呢。”
“那是當然,盛元坊靠什麽在京城立足?美人啊!各種各樣的美人!平日就算了,選花魁娘子這天想要進場得提前花一百兩買到一張邀請帖,這是在外圍。想要進內場觀名花得至少再花三百兩,還只是站着的,如果想要在內場有座位,還得出三百兩。越往前,價格越貴,什麽五百兩、六百兩、七百兩,都是小數,上不封頂,最好的是最前排甲字號座位,一共九個,為此花上幾千兩的人都有,簡直是擠破頭也難搶到。”洛青看見姚溪暮聽得認真,說的越發起勁,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就咱這位置,頭等甲字號,一共才九個,能搶先訂到的,不是權貴就是巨富。”洛青小心的左右環顧,跟姚溪暮耳語道:“咱們左邊坐着的是謝尚書家的公子謝南淵,正中的那個是俞太師家的公子俞星野。哎喲,飛虹社的簫大公子也來了……”洛青微微側身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動作沒有太誇張,語氣倒挺誇張:“連晉陽的巨富魏重都來了,你看。”
“我不看,你說的我都不認識。”姚溪暮将折扇搖得嘩啦啦響,滿不在乎的往嘴裏塞着蜜漬海棠,語氣不屑:“管他們是誰呢,反正我今天是來看嫣梅姐姐的,誰都別跟我搶!”
“嫣梅,吳嫣梅……”洛青絮叨着,不知從哪摸出一本金光閃閃的冊子,在上面指指點點找着什麽,突然,他指着一處:“這裏,你的嫣梅姐姐在名花榜排名第五啊,公子。”
“你這是什麽東西?”姚溪暮一把奪過來,看清了內容後,橫了洛青一眼:“你怎麽什麽都有,叫你跟來真是對極了。”
那冊子原是一張榜,上面是盛元坊的名花排名。
“這怎麽排的!我嫣梅姐姐容貌姿色那是一等一的,性情又好,琴棋書畫哪樣不精?怎麽才第五?”姚溪暮怒道:“瞎排!沒眼光。居然讓這千草姑娘排了第一,就她那柴火模樣,瘦了吧唧,詩也不會作,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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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青趕緊捂了他的嘴,解釋道:“名花榜上的排名是按姑娘的聲望定的,又不只看姿色才華。”
“她的聲望很高麽?”
“公子有所不知。”洛青嘿嘿笑了兩聲,“環肥燕瘦各有所愛,當今陛下喜好纖瘦的美人,宮中目前最得寵的劉貴人就很纖瘦,腰肢盈盈一握,聽說能在人的掌心跳舞。上有所好,下必效之,現在就流行趙飛燕這類的瘦美人。千草姑娘是趕上好時候,還有嘛,聽說是身懷名器,但凡跟她的共赴雲雨的人,都贊不絕口念念不忘。還沒有試過的人,就更加趨之若鹜了。”
“名器?”姚溪暮摸摸下巴,頗以為然:“這也難怪了,我說嘛,名字都起得這般銷魂。”
“說的就是嘛。”洛青搓搓手,笑的十分猥瑣。姚溪暮忍不住揶揄他:“瞧你這樣子,好像試過?”
“公子說笑呢,沒個千把兩銀子,連面都見不到,我可沒那個好命能當千草姑娘的入幕之賓。”
“唔唔。”姚溪暮含了一口茶,指着臺上,“蔓螢姑娘跳舞了。”
“蔓螢姑娘這次是卯足了勁兒要進名花榜前五啊。”洛青嘴巴張大,一臉呆滞,目光鎖定在跳着胡璇的美女身上。
蔓螢有西域血統,高鼻深目,五官秀美絕倫,身段比之中原女子更加高挑火辣。此女頭飾翠華,卷曲的烏發濃密如海藻,眼眸深藍似海。她渾身上下只纏着一匹鮮紅的紅紗,美妙的胴體若隐若現,舞姿婀娜,紅紗曼然飄舞。雪白的赤足如雨點,随着管弦蕩冶的節拍忽快忽慢的錯舞盤旋,撩的臺下一片意亂情迷。
曲樂绮靡,如無數彩蝶蹁跹翻飛,春水回旋,似繁花幹裏次第開放。
姚溪暮看見蔓螢連跳了九個胡璇,心服口服,轉頭跟洛青道:“蔓螢姑娘确實不愧為……”
洛青鼻孔下兩道血線把姚溪暮接下來的話噎住了,身邊的侍女舉了錦帕給洛青止血,洛青兩道鼻孔被堵住,神情茫茫然,如癡如醉。
此種狀态一直維系到第三人上場,第三人是個男的,小倌。洛青不好男色,任他千嬌百媚,也堅若磐石。故而到這個時候終于止住鼻血,取下堵住鼻孔的錦帕,捏着鼻子跟姚溪暮嘀咕:“這個人叫柳書竹,有名的青竹公子,騷竹子。”
姚溪暮打了一個哈欠,欠身細看柳書竹撫琴的側面,覺得其風神秀骨,清雅如竹,便道:“看上去倒不騷呀。”
“騷不騷的哪能看出來。”
“你說騷就騷,你又試過?”姚溪暮白他一眼。
“我沒有啊,我是眉樓幫翟樓主整理資料時,看過他的所有消息,所以什麽知道。”
“眉樓也真是無所不能,連人家的床-笫之事都要收集。”姚溪暮撇撇嘴,心思卻飄到別處,想着平日自己在這裏跑腿,認識的都是些小花小草,再怎麽殷勤谄媚,也掙不到幾個銀子。要是能跟着這些個名花,必然能暴富。然而他以前都沒機會接近,金大乘防自己跟防賊一樣,真是可恨。
“看看,俞星野送銀票了!送地契!親娘,是平烨湖畔的地!真是大手筆啊!”洛青捅捅姚溪暮:“傳言果然不假呀,他跟俞太師都好男色,柳書竹有他倆捧,在京城都能橫着走了。柳書竹一個小倌能在盛元坊的名花榜上排名第四,都超過你的嫣梅姐姐了,這等風頭沒一個小倌比得上,你看吧,今晚柳書竹肯定是跟俞星野了。”
姚溪暮正想着心事,被洛青的一驚一乍鬧得煩不勝煩:“他跟誰關我什麽事,你能不能閉嘴?”洛青對他的斥責渾然不覺,指着左邊,猶自跟姚溪暮絮叨不止:“咱們旁邊就是俞星野。”說着還為姚溪暮撩開了簾子,水晶簾叮當飄卷,恰好左邊座位也有人撩開了珠簾。
姚溪暮看過去的時候,那人也望向了他。
兩道視線撞到一處。
一位黑袍高冠的俊美公子坐在椅中,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姚溪暮片刻,之後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沖姚溪暮擡起酒杯,聲音磁性,語氣輕薄:“美人是想過來與本公子共賞名花嗎?”
“他叫我嗎?”姚溪暮看着洛青,龇着龅牙,指着自己的臉:“我這個樣子他還能看出來是美人?”
洛青搖搖頭:“不能。”
“那就是叫你咯。”姚溪暮歪着頭,一臉篤定。
洛青瞪大眼睛,連連擺手:“這更不能!”
姚溪暮握着椅子扶手,挺起身子,伸長脖子,看清俞星野身後的三個姑娘,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發現他那邊的比自己這邊的漂亮許多。
“肯定是他認錯人了。”姚溪暮對洛青說,洛青附和:“沒錯,是這樣的。”于是姚溪暮轉頭對俞星野抱拳行禮,朗聲道:“多謝兄臺相邀,只可惜我們這邊沒有美人啦,辜負了兄臺的好意,還是不同坐了,各賞各的吧。”他一氣說完,将簾子放下。只聽那頭低不可聞的輕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嘲諷還是覺得有趣。
心裏沒來由的突突兩下,姚溪暮來不及在意,轉而将注意力放在了臺上——他的嫣梅姐姐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