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驚夢
金大乘帶來的酒是好酒,醇厚甘美,回味綿長,絕不上頭,但是易醉。
江晚舟推門看到的就是姚溪暮伏倒桌上,金大乘獨酌的景象。
江晚舟走上前,扶起姚溪暮,姚溪暮癱軟着,無法起身。江晚舟沒有遲疑,微微使力,将他從椅子上抱了起來,不着痕跡的嘆了一口氣。
“少主。”金大乘叫住江晚舟,輕聲道,“要告訴他嗎?”
江晚舟怔怔的看着金大乘,好像沒有聽懂,帶着點困惑攬緊了懷中的姚溪暮,隔着錦緞的衣物,觸摸到了姚溪暮皮肉骨骼,纖細堅韌。不知為何,竟然生出一絲莫名的疼惜。
他已經清楚姚溪暮的身世,姚溪暮的母親确是穹浪教後人,留着通往無憂海寶藏的地圖。為此,俞太師滅了姚溪暮全家。但是那個地圖——匣子與梳子上的花紋與珠寶清晰可辨,很容易就拼湊出地圖的全貌。但是江晚舟這些年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前去打探,都是一無所獲。
同時,他察覺到俞太師那邊似乎也是偃旗息鼓,像是不再打無憂海的主意。江晚舟迷惑起來,再一次入了金陵,跟翟向笛商量,暫時停下尋找無憂海的計劃,轉而将精力投入到眼前的勢力争奪中。
江晚舟的低啞着聲音回答了金大乘:“不必,我自會處理。”
“少主想清楚了就行。不過您真打算跟這小子在一起,襄王那邊……”金大乘住了嘴,看着江晚舟器宇不凡的風采氣度,暗暗覺得他和姚溪暮其實也挺相配的。
“我自有打算。”江晚舟不再言語,将姚溪暮抱進了卧房。
江晚舟糊裏糊塗,根本沒有想清楚,更別說有什麽打算。在落梅山莊那一晚兩人是稀裏糊塗,之後姚溪暮逮着機會就往他跟前湊,他想過要抗拒,可是當一看到那燦爛光華的身影,星子般的眼睛,就忘了抗拒。将他攆到京城來,說是不見面就兩兩相安。可這顆心不由自主牽挂着,竟跟着追到了京城。
不過來京城也不是只因為他,是為了落梅山莊,父親在時,為了落梅山莊殚精竭力,又蟄伏數十年,如今就讓我來完成他的心願吧。
至于那一晚,是酒喝得太多了,不應該這樣的,跟他勾勾搭搭什麽時候才能是個頭啊?姚溪暮要一直癡纏,我就這樣由着他麽?江晚舟這麽想着,坐在床邊,低頭看着姚溪暮在睡夢中皺起的眉頭,暗自懊悔起來。他站起身,在房間裏踱了幾步,仰頭盤算着落梅山莊的勢力範圍和如今京中的局勢,認為落梅山莊還不能失去襄王這座靠山。
床上的姚溪暮睡得不□□穩,他看到了久未入夢的甄媽媽,夢見了爹爹追着他打,他嘻嘻哈哈逃上了樹。娘也來了,在樹下沖他招手,喚他:“寶兒,快下來。”
娘是很美的女子,姚溪暮恍惚間,又看到了她梳妝時的景象。面前是銅鏡臺,娘将胭脂蘸水,暈開在手心,勻在面上,人面桃花。畫眉用的是螺子黛,細細描摹,眉如遠山。她挽發,垂下幾縷青絲,騰不開手,吩咐一旁的姚溪暮:“寶兒,替娘把梳子取來。”
梳子在匣中。
哪個匣?
姚溪暮一個激靈,擡頭看見深黑的夜色,胭脂顏色從娘的身體滲出,染紅的她素白的襦衣羅裙,那不是胭脂,是娘的鮮血。
“你的信物呢?”
姚溪暮如被釘住。
“信物呢?”他嗫嚅:“我的信物呢?”
通身翻遍,急的淚流滿面:“我的信物呢?”
“醒醒……醒醒……”有人輕拍他背。
姚溪暮睜開眼睛,從迷夢的漩渦驚醒,渾身戰栗。江晚舟正坐在床邊,俯身用手輕拍他背,道:“做噩夢了嗎?”
“唔。”姚溪暮從夢裏回過神來,一抹冷汗,他嫌出汗不暢快,又扒掉人-皮-面具,哼哼唧唧的往江晚舟懷裏鑽。他想:要是人不會長大就好了,要是一直八九歲,在落梅山莊,成日讀書練武,雖然他跟江晚舟老是打架,可是兩個人總是賴在一起的。而且那個時候,離姐姐也在山莊裏,總是讓少主跟他好好作伴。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如果她知道現在他和江晚舟是這樣的關系,會怎麽樣。
會生氣?一定會生氣吧,她應該不希望少主是斷袖的。
所以還是小時候好,但是長大也不是不好,畢竟小的時候他不會體會到現在的心緒,不會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也不會知道親吻少主的唇有多美妙。這些也是很好很好的,可姚溪暮說不出心中的愁緒,如芒刺在背,如魚梗在喉,如同隔着紗簾,看起來朦朦胧胧的月亮。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這靜默令姚溪暮心裏發虛。他了解江晚舟,那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如果他不說話,也許今天晚上就這麽過了。姚溪暮不想這麽沉默下去,随便說點什麽也好啊,于是他擡頭看見江晚舟,江晚舟一貫表情冷淡,眉眼沉郁。
“少主,你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江晚舟回過神來,将他塞進被窩裏,掖好被子。
“你不說我也知道。”姚溪暮眼珠子一轉,裹着被子爬起來跟江晚舟掰扯:“清心橋現在損兵折将,江湖上排的上名號的劍客來挑戰你,沒一個回去。如主事長老管文飛被我所殺,裏頭的原本争奪的兩派,算是沒人能鎮壓的住,為了争大當家之位不知得窩裏鬥成什麽樣。我聽說蜀中的水蓮榭已經是被何四叔和唐門一起滅了。如果再趁亂拿下明淨堂和污垢堂,清心橋就算徹底垮了。”姚溪暮盯着江晚舟,繼續道:“不過清心橋的生意咱們一家是做不過來的,還不知道少主是什麽打算?”
這番話引得江晚舟驚詫了,原本以為姚溪暮在金陵除了完成任務,就是在盛元坊裏厮混,對于時局是一概不清的,沒想到他不僅知道,而且還分析得頭頭是道,江晚舟微微一笑:“我倒不知,你竟然什麽都知道。”
“我知道,少主,我想盡我所能來幫你。”
江晚舟看向姚溪暮的眼睛,那裏洶湧的感情太濃烈太純粹了,一覽無餘,噴薄欲出。
姚溪暮是真的可以為他賣命。
江晚舟心中一顫,有了新的打算。
姚溪暮說的沒錯,清心橋是一定要垮的,那麽多條水路,那麽多的地盤,落梅山莊一家接收不完。江晚舟一直在與藍天別業聯手,可如今,他有了別的主意。正要細細思索一番,卻被姚溪暮拉住了手,将他的手心貼在臉上摩挲,“少主,你別走了。”
這樣明目張膽的求歡,令江晚舟一陣心旌搖曳,都是青春少艾,熱血年華,如何把持得住呢?
反正跟他早就這樣那樣了,一次兩次也沒什麽區別。江晚舟低下頭,胡亂的想着。
一晌貪歡。
天亮之後,江晚舟便一頭鑽進了眉樓,與翟向笛密談一通,到了午後,金大乘也來了。
他們又從午後說到傍晚,不知在籌劃些什麽事。
姚溪暮百無聊賴,下廚做了幾樣好菜,是打算給江晚舟吃的。哪知道江晚舟行色匆匆,帶着金大乘和翟向笛,連飯也沒吃就離開。一桌好菜全便宜了樓裏的一幫人,大夥兒邊吃邊搶,怒贊樓主還有這麽一手絕活。
姚溪暮雙手捧着臉,看着他們大吃大喝,一臉呆滞。
洛青舉着筷子,将最後一片魚肉挾走,放入嘴中,汁水濺到姚溪暮臉上,姚溪暮一甩頭,猛地起身,語氣偏于氣急敗壞:“幹什麽呀幹什麽!一個個跟餓死鬼似的,就知道吃!”又加了一句:“吃死你們!”說完抓起桌子上一大壇子酒,轉而到了樓頂。
總管薛長明問洛青:“樓主怎麽了?”
洛青捧着碗,嚼着魚肉:“不知道啊。”
薛長明搶過他的碗,吩咐:“那你上去看着樓主,當心出什麽事。”
“行。”洛青一抹嘴,也拎上一壺酒,跟着姚溪暮來到樓頂。
樓很高,樓頂上的風很大,月亮很亮,寒輝萬裏,浩渺無塵。
洛青上去一眼就看到了姚溪暮對着月亮喝酒的背影,便挪過去,挨挨蹭蹭坐在他旁邊,坐穩了低頭一看。
繁華帝京,人潮如雨。金碧輝煌,紅煙翠幕。
“好地方啊,能夠俯瞰整個金陵城呢。樓主,你是怎麽發現的?”洛青喝着酒,把手搭在姚溪暮的肩膀上。
姚溪暮把他的爪子撥開,仰面躺倒在屋脊,舉着酒嘩啦啦往嘴裏灌,一大半都灌進了脖子裏,涼飕飕的不舒服,姚溪暮坐直身子,搖晃腦袋,好像這樣就能把酒甩出去。
折騰夠了,姚溪暮又看了一會兒月亮,開口道:
“我作了一首詩,你聽聽。”
“樓主你還會作詩?”洛青奇道,盤腿坐在姚溪暮身邊:“你可真是太有才華了。”
“你聽着啊。”姚溪暮舉着酒壇,慢悠悠開口:“抽刀斷水水更流,舊事前塵癯仙樓。難忘浮生剎那影,鐘情浪跡自飛鷗。人間是否風流地,愛恨天涯……”他頓了頓,瞄了洛青一眼,看到洛青不知所謂的表情,心道:他知道個屁,我這麽緊張幹什麽?雖然道理是這樣,但他的一開口,語氣卻比剛才艱澀,“愛恨天涯奪夢舟。回首無聲人笑我,癡狂太甚不堪憂。”念完他擡頭看着洛青:“怎麽樣?”
“……”洛青微張着嘴,而後非常誇張的鼓掌:“好啊!好詩!”又伸出大拇指,連連贊賞:“非常好!樓主不僅菜做的好吃,連詩也作的這麽好,太有才華了!”
“你給我滾。”姚溪暮指着樓下:“滾下去,別來煩我。”
“別啊,樓主。”洛青苦着一張臉:“我是個粗人,能認識幾個字就不錯了,這吟詩作對真的不會。可我還是聽出來了,樓主這兩天都悶悶不樂,又不去盛元坊了,是不是你那嫣梅姐姐不理你了?這有什麽呀!”洛青仰頭将酒壺裏的酒飲盡,随手一扔,一拍大腿,喝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豈能為情所困!”他越說越熱血沸騰,動手拉起姚溪暮:“來來來,樓主,你心裏不痛快,我陪你練劍!”
說這句話的後果是,洛青被姚溪暮舉着劍殺的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薛長明偶爾出來觀戰,撫着胡須點頭:“樓主的劍法果然不凡。”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會把晚舟虐的很慘,大家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