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貧民窟

匕首入肉的那一刻,提伯爾特驚訝多于仇恨或是其他什麽沉重激烈的情緒,就好像随着肉體生機的流逝,那個在維羅納世代綿延的争鬥與仇恨中浸潤的靈魂也終于獲得解脫。在凱普萊特家衆人的哀聲中飄蕩的幽魂承認,看到蒙太古家的繼承人一臉茫然的模樣,心中是有幾分痛快。

可最後的最後,那雙壁人的魂靈相攜飛升,朱麗葉只從與情人含情脈脈的對視中抽空留給他歉意的一瞥,長久以來從未敢出口的戀慕便随她一同飛散到天國。再後來,凱普萊特家的靈廟前,兩家的主事人和他們的夫人在孩子們宛若安眠的屍身前流着淚發誓要共築和平——維羅納這片土地上綿延千年的争鬥與仇恨戛然而止;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被詩人用凄美的筆觸記下,千古流傳。

而為這仇恨而生,因這争鬥而死的提伯爾特?就跟他除好勇鬥狠一片虛無的幼年與青年一般,作為父母早逝的孩子,在一時的哀戚後,他的死亡也換不來任何人稍稍長久的惦念——像個聽完就忘的拙劣笑話。

也許,那些曾被他漫不經心擁在懷裏的情人們,不拘是金發還是褐發,會有幾個在午夜夢回時偶然想起凱普萊特家曾經預定的繼承人強壯的臂彎和溫熱的吐息?滿身血氣的幽魂無聲嗤笑,倒也并不覺得有多難過——被仇恨哺育的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沒有眼淚可流了。

不被探究,不被感知,也不被緬懷,因為維羅納已經的和平之花已盛放,提伯爾特甚至再沒見過一個與自己相似的幽魂。漫長的孤寂中,這出不了靈廟的鬼魂目送一道道淡白或熾白的魂靈升入天國,先還只有凱普萊特家的族人們,後來又添了許多與凱普萊特家人婚配的外姓人,他知道自己應當欣慰,卻終于嫉妒到發狂。

他耐着性子做從前最不屑的祈禱,忍着砭骨的痛楚步步向靈廟外踉跄沖撞,甚至刻意往太陽所在之處攀登,只求一個痛快的解脫……但這一切毫無用處——他仍是一只可悲的幽魂,在這光陰停滞的方寸之地,無可奈何與世隔絕。

于是這幽魂開始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奪去自己生命的羅密歐,咒罵用仇恨噬咬他心房卻又輕易掙脫仇恨的凱普萊特家,甚至咒罵偷取他真心的朱麗葉,咒罵上帝與自身荒誕不公的命運……直到凱普萊特家最後一位女兒也遠嫁他方的十幾年後,這座被他詛咒了無數次的靈廟徹底荒廢倒塌的瞬間,他終于感到魂魄一陣輕飄。

就算是魂飛魄散也好。提伯爾特用漸漸模糊的意識滿足地喟嘆。可迎接他的并非天國的聖音或是深淵的喃語,也非幸福的安息,而是年輕婦人溫情的注目與慈愛的呼喚。

“我的小寶貝呀……”她溫柔地低喚,溫柔的亞麻色眼眸還未褪去初為人母的驚嘆與小心翼翼。提伯爾特,不,現在是亞倫了。亞倫別無選擇地靠在母親散發着淡淡乳香的胸脯上,屬于嬰兒的眼眸裏映出年輕婦人模糊的輪廓,與他前世擁吻占有過的任何一位情人都不相似。

提伯爾特是凱普萊特家未來的繼承人,骁勇善戰,在與蒙太古家的争鬥中身先士卒、屢建奇功;亞倫卻是住在平民窟,連一件新衣也沒穿過的小兔崽子,瘦小貧弱,附近上了年紀的人們如果不能硬撐着去富人家做工,為了省些口糧就整天整天躺在屋裏不動。

“老國王從前是很賢明的,只是自從娶了新王後,就一天天荒淫殘暴起來……”鋪着麻布口袋但依舊四面漏風的棚屋裏,這一世的母親對着空蕩蕩的面罐嘆息。她只是個尋常的農婦,丈夫死後就帶着孩子在一位大商人家裏做工。但幾個月前那位商人終于經不住日漸繁重的雜稅冒險讓貨物走海路行商,結果貨船遇上風浪傾覆,不得已宣告破産并遣散了家中仆役。可這時候,就連鄉間肥沃些的土地也都被官員們圈了起來,禁止窮人們采摘或打獵,這位可憐的單身母親只好在下城區的貧民窟勉強找了個地方安身。

亞倫并不回話,只是貓兒般乖巧地把頭枕在母親膝上,眼睛望向角落處堆積的雜物——那是他在上城區躲着那些巡邏隊走街串巷一整天的收獲,包括能夠拆出不少碎布頭的舊衣服、幾個空陶罐、一把銅釘和集市散場後落下的剩菜等一切能榨出些許價值的東西。

亞倫的母親也看向那一小堆雜物。

“又跟傑夫他們打架了?”她一面用沾了冷水的粗麻布片盡量溫柔地貼合兒子腫起的唇角,一面嘆息着問道。

“嗯,我又贏了。”亞倫簡單地回答,以便使母親安心,語氣沉靜得不像是個剛滿十二的男孩。他知道,因為傑夫一家之前幫過自家一點,母親總希望自己多照顧傑夫一點;就像他也知道,自己不必解釋,母親也會理解并默許他用貧民窟孩子的方式解決小團體中的地位争端。

沒錯,異世界的貧民窟跟維羅納一樣混亂蒙昧,提伯爾特不喜歡,但必須承認,自己十分習慣,甚至如魚得水——才來時他也曾顧着曾作為維羅納世家子弟的臉面,不肯用上輩子在常年争鬥中積累的經驗欺負一群最大也才跟自己這一世年紀相仿的小鼻涕蟲們;但當他某次被母親死死抱在懷裏,眼睜睜看着一位壯年男子沖進棚屋搶走了家中大部分口糧,并且連續兩周被餓得頭昏眼花後,就徹底底丢掉了那些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的矯情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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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伯爾特是凱普萊特家最英勇的戰士,而亞倫,憑着上一世養成的狠辣與幽靈生涯賦予的耐性,當然,最重要還有遠超大多數窮人家孩子的眼界與頭腦,兩個月下來就收服了整個下城區絕大多數小孩團體,并組織他們悄悄替反對軍做些跑腿的生意——現今國王荒淫殘暴,各種反對國王統治的星星之火自然也就如雨後春筍般從各地冒出來,“為窮人争取權利”的口號煽動了不少過不下去的窮人,眨眼間已将成燎原之勢。

這樣由地方上揭竿而起的鄉勇們自發召集的“軍隊”,他們安身的下城區就有兩三支,或許因為地處偏遠,并不成氣候。就亞倫所見,他們的頭目也沒打算憑自己手下那幾十只大貓小貓一路殺去玫瑰王城。但他覺得這樣更好——多數是窮人出身的反對軍士兵雖然素質不高,但對亞倫這群也出身貧民窟的小家夥們通常還算慷慨。而且,與幾十個青壯年男人組成的團體搭上關系,對身居下城區貧民窟這混亂之地的孤兒寡母本身就是一種強有力的保障。

但這同樣具有風險。比如,在這之後的某一天,愈演愈烈的反對軍,以及許多像亞倫家一樣同反對軍有所牽連的貧民,忽然被新王後以一種亞倫無法理解的酷烈手段盡數覆滅——在亞倫懇求下,被某支反對軍雇傭做些輕松活計的母親也在此列。而唯一的幸運,亦或是更大的不幸,這種可怖的魔法只針對十四歲以上的成人,而亞倫自己的成人禮恰好在那黑色時刻的一日之後。

“別難過了,亞倫,我聽在上城區送報紙的叔叔說,他前天看到貝爾小姐的父親用馬車拉回了許多財寶,也許他們一家人正準備搬回原來的房子——我們可以去求仁慈的貝爾小姐收留。”從前與他一樣跟母親在商人家做工的男孩小心翼翼地安慰,天真的藍眼睛看向自己面孔板結的小夥伴時難掩憂慮,但也滿含期盼,“我保證,我會把瓷磚、名人雕像和花盆都擦得閃閃發光!說起來,貝爾小姐教你認那些字你還沒忘光吧?”

“你去吧,安迪。”将滿十四歲的男孩勉強扯了扯嘴角,黑沉沉的眼眸幾乎看得人心驚膽戰,“聽說領主府邸裏會識字算數的人這次死了大半,我也會識字算數,打算去領主那裏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emmm……這個開頭好像有點虐哈,不過要相信,這真的是個小甜餅啊小甜餅~

PS:這劇的和聲真美,聽得本蠢少女心直接炸成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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