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結束

顧九感覺這會兒輕飄飄的,好像待在雲端,十分困倦,思維又奇異地非常清醒。

思維裏短暫的黑暗過去,顧九的眼前忽然有了畫面。

他好像在做夢,在夢裏看到了蘭月的過去。

蘭月是一名舞姬,在青樓裏與郝振文相遇。郝振文癡迷于蘭月的舞姿,蘭月則被郝振華的才華所迷。郝振文落榜離京時,要蘭月跟他回家,他要娶她為妻。蘭月便用自己攢了多年的錢給自己贖了身,改名秀娘,回到村裏,嫁給郝三郎。

就如同那對夜裏祭拜蘭月的父子所說,蘭月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注視下。當村裏流言四起的時候,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帶着惡意,就連說要與她相守一生的郝振文,對她的态度也開始有了變化。

婆母動辄大罵,妯娌時刻嘲諷,就連郝振文兩個兄長,私底下對她也時有言語調戲的下流舉止。她向郝振文求救,卻也只換來對方對她不貞的懷疑,他不許蘭月再穿從前在青樓時穿過的衣服,不許蘭月再跳舞,逼着她燒了舞服。

蘭月痛苦不堪,就在她以為最壞也不過如此時,沒想到人生還有更糟的時候。

婆母與愛慕郝振文的秋蓉當着她的面,明目張膽地污蔑她偷人,她們撕爛她的衣裳,她被狼狽地拖出去,所有人都不信她,沒有人幫她,她被沉入水面時,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了好幾日沒回來的郝振文。她拼命地叫着三郎,求他救她。

但是她的三郎,雖然淚流滿面,卻躲在原地腳步不曾挪動半分,直到她徹底被水淹沒,也未開口阻攔。

蘭月死了,屍身被關在豬籠裏沉在水底,她的魂體整日整夜地泡在水裏。郝振文跪在她落入的地點悲傷痛哭,但她卻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無比的輕松與解脫。

她恨、她不甘,她日日夜夜地哭泣,卻上不得岸,只能看着郝振文與秋蓉成親,看着他們拿着她多年積攢的錢買地做生意,日子越過越好。

她要變強,要回去複仇。她在這條河流裏來回穿梭,将這條河流裏大大小小的水鬼幾乎吃個幹淨,某一天,一個帶着鬥笠的人忽然找到她,問她願不願意報仇。

之後,她按照那人的指示,飄到了王小蝶所在的村子外,等來了投河的王小蝶,與對方簽了鬼契,為的是利用她肚子裏的孩子做血引,引動陣法。

這也是為什麽顧九會奇怪蘭月在可以讓王小蝶做替死鬼的情況下,卻還要簽限制她能力的鬼契的原因。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他們會經過這裏,看出了蘭月的身份。而蘭月也并不是真的記憶模糊,她只是太執着過去,明明最開始那麽美好,為何她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她留顧九他們喝喜酒,騙他們去找屍骨,只為拖延時間,想在忌日這天吃掉顧九補身體,增強陣法的力量,用以折磨郝家與村裏人。只不過最後她發現邵逸比顧九更好吃,才臨時改了注意

當然她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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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帶着鬥笠的人身形模糊,顧九并沒有看到對方的長相,只大概能看出是個男人。

顧九還在可惜,就感覺到身體被猛然搖晃,他的思維像忽然掙脫了什麽,耳邊有了更加嘈雜的聲音。

“顧九?”

顧九睜開眼,對上一張血糊糊的大花臉,他愣了愣,才認出這是邵逸。

邵逸将顧九抱在懷裏,臉上第一次有了不耐、煩躁之外的擔憂,他看着發傻的顧九:“你怎麽樣,沒事吧?”

顧九剛想說我沒事,然後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他全身,仿佛墜入了四九寒天的冰窖

“怎、怎麽……”這麽冷啊!

顧九張了張嘴,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感覺全身血液都要被凍起來似得,身體都沒了知覺。

邵逸将顧九往懷裏再摟了摟,血跡未幹的手捧着顧九的臉,皺眉道:“你長不長腦子,怎麽什麽東西都敢吃。”

顧九頓時想起他之前抓着蘭月咬的場景,臉色扭曲了一下,蘭月雖然是鬼,但生前也是人,這算起來他和吃人差不多了,就忍不住幹嘔了兩下,一臉難受。

邵逸忍不住哼道:“我看你剛才吃得還挺歡的。”明明都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他和師父兩個拉都拉不住。

邵逸把還在流血的手腕遞到邵逸嘴邊,“張嘴。”

顧九抖着腦袋往後縮,用眼神詢問:幹嘛?

邵逸直接抓着顧九的下巴讓他張嘴,把手腕抵上去,讓血流進顧九的嘴裏,冷冷道:“我怕你被凍死。”

顧九沒力氣掙開,麻木的舌尖品嘗到了熱燙的鐵鏽味,這股熱湯,順着咽喉下滑,流入了四肢百骸。體內的寒意被驅散,身體重新有了知覺,顧九驚訝地看着邵逸,他的血居然還有這種作用?

只不過過了沒一會兒,暖意消散,寒意重新回到體內,凍得顧九又開始哆嗦。

這時候方北冥走了過來,催着邵逸:“把你師弟抱過去。”

顧九跟個冰雕似的縮在邵逸懷裏,被抱着走向旁邊,那裏用鮮紅的朱砂畫了一個陣法。顧九被放在裏面平躺着,一入陣法,他就覺得有熱氣撲面而來,舒爽地忍不住喟嘆了一聲。

邵逸退出去,方北冥拿傷藥過來,師徒倆坐在陣法外面,邵逸脫掉衣服,讓方北冥給他上藥。顧九身體都快凍僵了,他眼神使勁往邵逸那邊瞥,就見邵逸身體表面傷口無數,丢在地上的衣服幾乎快染紅了,實在慘不忍睹。

顧九心疼道:“師兄,疼不疼啊?”

邵逸白他一眼,“你說呢?”

顧九:“……”聊不下去了。

方北冥則開始碎碎念:“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不省心。逸兒,要不是小九被抓過去,你是不是就要放煞氣出來擊散蘭月?煞氣一旦被引動,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成功控制住嗎?還有小九,那厲鬼是能随便吃的嗎?今天要不是你師兄在,你直接就被凍死在這了,你看看你現在,整個人都被陰氣裹住,師父和師兄都快看不清你長啥樣了。”

顧九原本身上的陰氣就濃,遇到方北冥後,方北冥給他佩戴了符紙,防鬼的時候還可以稍微收斂一下體內的陰氣,此時他垂眼看自己的手,就見原本還很清晰的手跟纏了黑布一樣,整個人估計也是漆黑一團了。

顧九雖然差點死了,但是他沒覺得後怕,他躺在那裏還喜滋滋地問方北冥:“師父,我現在發現這些厲鬼也沒那麽可怕嘛,我連蘭月都咬了,以後遇到其他再想吃我的厲鬼,我就……”

“你還敢吃?”方北冥和邵逸異口同聲地打斷他。

顧九頓時弱弱道:“不、不是……我把他們捏爆?”

“這還差不多。”方北冥道。

邵逸則哼了一聲。

躺了一會兒,顧九感覺自己的身體終于沒那麽冷了,手腳可以随意動了,他翻身坐起來,正好看到地上的紅色印記,他疑惑地皺皺眉,湊近看了一下,“師父,這不是朱砂吧?”看着,倒像是血。

方北冥道:“朱砂可鎮不住你現在身上的陰氣,那是你師兄的血,正好他今天流了這麽多,不用也浪費了。”

顧九:“……”

忽然勤儉持家的師父也有點可怕啊。

邵逸穿了衣服,他失血太多,挂了蜘蛛網似的臉煞白煞白的,看着也是枚小可憐。師兄弟兩個隔着一條陣法線坐着,看他師父清場。

之前顧九彈的朱砂線還在,沒死的郝家人已經有幾個醒了過來,他們或多或少都被怨鬼傷到,其中尤以秋蓉和老婦傷得最厲害。

秋蓉被郝振文啃了幾口靈魂,還被蘭月放了怨鬼蟲在臉上,這種蟲是怨氣凝聚而成,跟蠱蟲一樣,宿主不死它們就不會消失,玄門中倒是有法子消除。老婦親眼見鬼,先見自己兒子被蘭月殺害,又被怨鬼圍攻,她年紀大受不得刺激,此時醒得早,看着卻已瘋瘋癫癫,抱頭縮在那裏不停哭叫。

蘭月和只剩一小半身體的郝振文被扔在旁邊,都用縛魂鎖捆住。小弟和小紙人們圍在旁邊,對着兩只鬼你撓一爪子我伸一下手,像扯棉花似得從兩只鬼身上撕下一縷又一縷的魂體。

方北冥過去,将小紙人收起來,又将小弟擰開,“行啦,再撓就沒了”

小弟還不解恨似得,對着欺負了顧九的蘭月罵罵咧咧叫了幾聲,才跑到顧九身邊蹲着。

方北冥招來陰差将蘭月和郝振文帶走,是入地獄服刑還是投胎,都由地府審判。那兩個陰差走時,還回頭看了眼顧九,見他陰氣那麽重以為是鬼,吓得顧九往邵逸背後躲了躲,方北冥攔住兩人解釋清楚才走。

之後,方北冥才開始破血煞陰龍陣。

破完陣的方北冥身體也虛弱了些,到最後最輕松的反而是顧九。

鬧了大半夜,師徒三人你扶我,我攙你的往門口走去。秋蓉爬過來攔住三人,央求幾人救她。

方北冥淡淡道:“種什麽因,得什麽果。你當年做出害人的事情,也別怨有今日的下場。”

方北冥抓鬼,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沾染了別人的因果,只不過抓鬼是善事,行功德,可以與因果帶來的惡業抵消,所以玄門中人只要不走邪路,一般都是不會出事的。抓蘭月,是方北冥作為道士的天職,但救治背負惡業的秋蓉而損害自己的功德,方北冥是不會做的。

且,秋蓉的命數已經定了,他也不過是順勢而為。就像當初他在顧勇臉上看到了将死之相,才沒出手阻攔老道士拿他喂食厲鬼的舉動,郝振文的死,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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