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朋友

鄒大爺養身體的莊子在城外, 那裏臨近山腳,山清水秀, 風景與空氣都很好。

鄒大爺自小身體不好, 不敢跑不敢跳,就連說話都要輕聲細語。不能随意出門,走三步路都要被人盯着, 又因為身體與雙親都去世的原因,他身邊從小就沒有玩伴,長大了沒有朋友。

鄒大爺是孤獨的,他受夠了身邊的安靜與別人的小心翼翼,但他又很無奈, 他的身體情況确實不允許他像同齡人那般肆意任性。

有一天,一名下仆提着一個籠子回來, 籠子裏關着一只受了傷的白色狐貍, 下仆說是要準備拿來吃的。

狐貍很小只,可憐兮兮地将自己縮成一團蹲在角落,發出害怕的叫聲。因為身體弱,鄒大爺是被禁止養寵物的, 他向小狐貍看過去,對上了小狐貍泛着淚光的哀求眼神。

鄒大爺動了恻隐之心,向下仆讨了小狐貍,交給身邊的人照顧, 準備等它傷好了就放它歸入山林。

小狐貍在莊子養傷期間,鄒大爺每日會去看它一眼。等小狐貍傷好離去後, 鄒大爺心裏有那麽一點不舍,只是他明白小狐貍是屬于山林的,将它拘在山莊裏養着對它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鄒大爺因為小狐貍的離去而悵然的時候,小狐貍竟然回來了。

它叼着獵物,跳上他靠着書桌的窗臺,将獵物放下,看他一眼後就快速溜走了。

那之後,小狐貍便常來,每次來的時候,總會帶些東西給鄒大爺,有時候是一只地鼠,有時候是一只野兔,或是一條魚。

一來二去,一人一狐便熟悉起來。鄒大爺将小狐貍當成了朋友,哪怕小狐貍來的時候不定,也每天都叫人準備好吃的。

“它帶來的那些東西,我都不能吃,我便與它開玩笑:若你還來,便給我帶些花草吧。沒想到它竟是聽懂了,之後便總叼着不同的野花兒來找我。那段時間,是自父母去世後,我過得最快樂的一段時光。”院子裏,摸着已變成一團血肉的小狐貍,鄒大爺眼眶慢慢爬上了無盡的恨意,“我本以為日子就要這般快樂地過下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鄒家主覺得鄒大爺無父無母,身體弱,自然該得些偏疼,但鄒二爺與鄒五娘卻厭惡鄒大爺,什麽寶貝從來都緊着城外莊子送,好的東西總是鄒大爺用在前頭,他們兄妹撿剩下的。他們覺得鄒大爺一個病弱子,又無父無母,不該得到這樣好的待遇。

鄒大爺也知道這對兄妹不喜歡他,偶爾回宅子住,見着了總免不了聽兩人幾句冷言冷語,鄒大爺便避免與他們碰面。但他明顯低估了他們對他的惡意。

某一天,小狐貍與他分開後便一直沒再出現,鄒大爺忍着焦慮等了幾天後,讓人去山裏找,去周邊村子裏找,也在自己的莊子裏找。

他沒找到小狐貍,卻迎來了鄒二爺與鄒五娘。

他們一個拿着小狐貍被挖出來的心,一個拿着小狐貍被剝下來的皮。一個說,狐貍心吃了補心,他有心疾吃了正好;一個說,狐貍皮暖和,知道他體弱,送給他在冬日禦寒。

這對兄妹說的時候,臉上挂着惡劣的笑意,送來的狐貍心與狐貍皮上面還沾着血,鄒大爺心裏有了非常不好的猜測。小狐貍右後腿受過傷,傷好了,那塊地方的皮毛無法再生長,鄒大爺将與小狐貍一般大的狐貍皮抖開,在右後腿處拼命尋找。

當他在那裏發現熟悉的印記後,心口控制不住地傳來一陣劇烈絞痛,他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那對兄妹,那張狐貍皮是從哪裏來的。

“就在你莊子外面抓的,抓到的時候,嘴裏還咬着一朵花兒呢。”

他們滿不在乎地說着,眼裏是濃烈的惡意,神态那樣的不以為然,如此就結束了他的小狐貍的生命。

小狐貍它本該自由快活地生活在山林裏,卻因他之故,被挖心、被剝皮,它竟死得這樣凄慘!

“我當時暈過去,再醒來,就發現自己變成了鬼。”鄒大爺說,他勾着唇笑了笑,笑意不帶半點溫度,他忽然一揚手,面前的空地上,便出現了兩樣東西。

衆人看去,就見那是一顆早已不再跳動的人心與一張女子面露驚恐的被從頭剝到腳的人皮。

那心,是鄒二爺的無疑了,至于那女子人皮,便是鄒五娘。

“變成鬼的第一件事,我便是回到鄒宅,找到了魂魄還留在這裏的小狐貍。鬼的世界與人真的不同,作為人的時候,我竟不知道鄒二郎與鄒五娘的院子,竟守着那樣多的冤死亡魂。”鄒大爺的視線在身前的一衆動物亡魂身上掠過,“它們不甘,它們怨恨,想複仇卻苦于這對兄妹房間裏藏着一把剝皮挖心的刀而無法行動。”

那些動物亡魂們好像聽得懂鄒大爺在說什麽,便紛紛仰頭對月嚎叫,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顧九知道,這些動物應該都是死于同一把刀,那刀沾染的血氣與怨氣太多,慢慢就變成了一把帶着邪性的妖刀,對陰物有克制作用,若人常接觸,也會被妖刀的邪性影響,性子會越來越不正常。那刀的邪性應當還不深,剛好克制這些動物,卻拿鄒大爺這樣的人類鬼沒辦法。

鄒大爺道:“他們在雷雨夜殺了小狐貍,我便也讓他們也體會當初小狐貍面臨的恐懼,小狐貍是怎樣死的,我便也讓他們怎樣死!”

鄒家主悲痛這下幾乎站不住,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家大郎的死會是二郎與五娘導致的,更想不到,二郎與五娘竟真如外界傳言一樣,是被大郎殺死的。

女道長道:“你這是何苦,你殺了他們,下輩子很可能就投不了胎,只為了一只狐貍,值得嗎?”

鄒大爺看了女道長一眼,摸着小狐貍,溫和地說:“我不能叫它白死。”他完全可以将那妖刀拿走,任由那兄妹倆被動物們撕碎,叫小狐貍親自報仇,可鬼殺人,勢必會背負孽債,小狐貍因他而死,它是無辜的,他又怎好叫它背上孽債。

何道長說:“那這二人的魂魄,可是叫你吃了?”

鄒大爺露出厭惡的神情,“殺他們已叫我髒了手,他們的魂魄肮髒透頂,我怎吃的下。”

邵逸說:“是被這些動物撕碎了。”

鄒大爺點頭,他只是将小狐貍受的苦在他們身上來了一遍,他們倆的魂魄剛鑽出來就被一哄而上的動物們你一口我一口的撕碎吃掉,身上的爪印痕跡,也都是這些動物留下的。

至此,鄒二爺與鄒五娘的死因與真兇便都清楚了,他們看向一旁悲痛欲絕的鄒家主,若早知道是這個結果,不知他還會不會請人來查。

院子裏的動物亡魂太多,需要超度然後送往地府。

鄒大爺已成了厲鬼,卻意外的配合。他希望道士們能洗去小狐貍身上的怨恨,讓它像從前一樣快快活活地去地府,能投胎就投胎,不能的話來生繼續做個快樂的小狐貍也很好,而他仇怨已了,小狐貍不在,他也不想再滞留在陽間。若不是這樣,他早帶着小狐貍逃走了。

鄒大爺說:“如果可能,其實我下輩子還想和小狐貍做朋友。”

鄒大爺殺了人,必然要在地府服刑的,顧九遺憾地說:“下輩子不太可能,下下輩子或許可以。”

鄒大爺便滿足地笑了,“這樣嗎?也很好。”

“大郎。”鄒家主顫抖地走過來。

鄒家主雖然明白亡魂有靈,鄒二爺與鄒五娘算起來也是死有餘辜,只是叫他心裏不怪鄒大爺是不可能的,但是現在鄒大爺要走了,此生無法再見,他心裏也生出不舍來,畢竟是他從小偏疼長大的孩子。

鄒大爺沉默了一瞬,“祖父。”他對祖父有愧,但對自己的做法半點不後悔。

祖孫兩個,一人一鬼,相對無言。

顧九與幾個道長将超度陣法布置好,走過來對鄒家主道:“有因就有果,從鄒二爺與鄒五娘落下第一刀時,今日這個結果便已注定了。二爺與五娘造孽太多,宅子裏的怨氣已經開始影響你們鄒家人的命數,萬望鄒家主日後好生管束族中子弟,一心向善,好好贖罪才是。”

鄒家主抹去眼角的眼淚,點頭表示明白。若是那兩個孩子不做殘害動物的事,或許大郎也不會死,大郎不會死,他們便也不會死。

只是說什麽,也為時已晚。

等那群昏迷的真假道士跑過來時,顧九他們已将這群亡魂送歸地府。

男巫已經從沒中邪的鄒家下仆口中知道他們之前遭遇的事,此刻看着空蕩蕩的院子,面對顧九他們看來的視線,只能臊紅了臉,尴尬地笑笑。

顧九看他這樣,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說來中邪這事也要怪男巫。鄒家叫他們好好休息,男巫卻不願意,只因鄒家主說,誰能解決這事誰就能得到豐厚的報酬,男巫自诩實力不俗,想獨攬報酬,一下午都在做準備,要第二次強招鄒大爺上身問明情況。

鄒大爺對上身沒興趣,他如今好歹也是厲鬼一只,從前還是自小被伺候着長大的嬌少爺,小脾氣自然是有一點的,男巫一再騷擾他,鄒大爺便生了氣,指揮了一堆動物去附他身。不過這群動物之前就面對了好些道士,對道士都十分不喜,便胡鬧起來,還附了其他人的身,一人身體裏鑽他七個八個,大鬧一通。

顧九和邵逸身上都有方北冥辛苦煉制的法器,一個還是陰氣聚體,一個金庚之氣遍布,這些貓啊狗啊想附他們身是異想天開。

男巫攬工炫耀不成,反倒出了一通糗,對上顧九他們了然的眼神,可不得臊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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