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趙版
顧九他們是中午之前來到張宅的, 午飯的時候,張玉堂作陪, 神情比上午見到時還要苦愁。
張玉堂如今三十二歲, 與妻子陳莺成親已有十三年,本是早做了爹娘的年紀,但兩人至今還沒有孩子, 只因陳莺每懷胎不久,便會出各種意外,致使胎兒流産。這一胎倆夫妻努力許久才懷上,為了保胎,陳莺連床都不下了, 從備胎起就開始待在床上,已經如此小心了, 但陳莺午睡做了個噩夢, 驚悸之下,竟就動胎氣流産了,孩子還是沒保住。
顧九問張玉堂,“一共懷過幾胎?”
張玉堂痛心道 :“一共八胎。”
他與陳莺看過很多大夫, 前面幾胎,大夫們都說兩人的身體十分健康,但陳莺就是保不住胎,最開始有兩次走路走着走着就流産了。
張玉堂說:“聽說像這種事關子嗣的事, 可能與宅子的風水也有關,你們能不能先幫我看看。”
顯然張玉堂第一次接觸道士之類的, 并不清楚各個的區別,恰好算命抓鬼看風水顧九他們又都會,便點頭,由張玉堂領着,在宅子各處走走。
走了一圈,顧九在張宅裏沒有發現陰氣,有怨氣。不過這不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摩擦,有怨氣是很正常的。
張宅裏,有專門給趙版居住的小院。
張玉堂說,趙版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兩人一起長大,一起讀書。趙版的親人在他小時候接連去世,讀書生活都是靠張家接濟,張家差不多将趙版當做親生兒子看待,他也将趙版視作大哥,趙版病重的那段時間,就住在屬于他的那個小院。
這個小院張玉堂一直叫人打理得好好的,顧九他們進去,沒在裏面沒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雖然趙版每日給張玉堂托夢,但小院沒有陰氣,說明趙版的鬼魂沒有回來過。
最後來到後院。
還沒進門口,顧九的眉峰便忍不住動了動,張宅其他地方雖有怨氣,但其實算幹淨的,後院這裏的怨氣卻有不少,比其他地方怨氣的總和還要多。在顧九他們看來,活人住的地方,寧有陰氣也不要有怨氣存在,陰氣通常不會變,怨氣卻會越來越多,影響人的心性。
因為沒有孩子,張玉堂也無妾室,後院便只有陳莺住着。陳莺十三年流産八次,心內很難不生怨。
顧九和邵逸兩個外男,理應不該進去,不過他們頂着一層特殊的身份,張玉堂好像也沒覺得不對,請他們進去看看。
陳莺得知張玉堂來了,遣了身邊的丫鬟迎他們進來,那丫鬟生得清秀,看張玉堂的眼神含羞帶怯。
顧九多聰明呀,一個照面便看出這丫鬟不安分,不過這丫鬟的媚眼卻是抛給了瞎子看,張玉堂不解風情,完全沒注意到她,只顧着與他們說話。
丫鬟失望地咬咬唇,哀怨地看張玉堂一眼,不甘心地換上恭敬的表情。
顧九暗自搖頭,哀怨也是怨啊,不怪這院子裏的怨氣重。
陳莺躺在床上,不透光的幔帳放下來的,床前還立着屏風,顧九他們進去也沒什麽,他們在屋子與院子裏轉了一圈,雖一些擺件有問題,卻都是小問題,對夫妻子嗣方面是沒有影響的。
張玉堂聽了,很失望。
想了一下,顧九問:“趙版死的時候,你成親了嗎?”
張玉堂臉上浮現傷心的神色,“阿版走的那晚,正好是我的新婚之夜,我與阿莺的合卺酒尚未喝,便接到了噩耗,竟未來得及送他最後一程。”
邵逸擡了擡眼,顧九看到了,便知道對方和他有一樣的疑惑,“日子是提前訂好的?”
張玉堂搖頭:“不是。”
顧九就有點不明白,既不是提前訂下的不好更改的日期,那按張玉堂的說法,趙版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視作親哥的存在,在趙版病得都要死的時候,他又怎會有心情在那段時間舉辦婚禮?
張玉堂似乎知道顧九二人的疑惑,神色尴尬愧疚,卻只閉着嘴沒有說。
顧九便曉得其中有內情,“逝者不會無緣無故地托夢與生人,你就沒懷疑過你子嗣的事與趙版有關?”
張玉堂不假思索地否定了顧九的猜測,“不可能是阿版做的。”
在張玉堂的描述中,趙版比他大三歲,為人很是謙和包容,又正直。趙版自小對他多有照顧,對方不是那種生前內心陰暗,死後作祟的小人。
張玉堂神色不好,好像因顧九對趙版這樣無端的猜測感到生氣。顧九便不說了,“你将趙版的生辰八字給我,等天黑了,我與師兄招了趙版過來,詢問他托夢緣由。”
張玉堂沉默地點頭。
顧九就和邵逸回到他們居住的客院。
坐在桌邊,顧九看着趙版的八字測算,“命運坎坷,求而不得。”
邵逸單手握着茶杯,若有所思:“我看過張玉堂面相,他人中平滿,将來難有兒孫送老。但他三陽又顯平滿,隐見卧蠶不枯陷,顏色卻略見晦暗。”
人中的平滿與三陽平滿所代表的測算結果是完全相反的。
想要子息豐,人中必須深,若平滿,則代表沒有子孫緣。從面相上來說,人的臉部還有三陰三陽,左眼三陽,右眼為三陰,代表着男女宮,未婚者看男女姻緣之事,已婚則看子嗣生育。
顧九沒注意看過張玉堂的面相,但他知道,三陽平滿,代表着兒孫子息旺盛,後代福祿榮昌。張玉堂男女宮的顯示,說明他此生是有兒孫命的,只是顏色開始見晦暗,表示他受到了某種影響,命運或往壞的方向發展。
從人中可看出,這種影響已開始改變他的命運,導致他的面相都有了變化,他們來得不巧,陳莺剛剛小産,是不可能出來見他們的,不然或許能從先陳莺的面相上推斷出一二。
到了晚上,邵逸起壇做法。
青竹招陰靈,邵逸手執青竹杖,将趙版的生辰八字燒掉,單手掐訣,口中念叨:“此間土地神之最靈,升天達地出幽入冥……”
邵逸先問當地土地,土地掌管當地萬民往生簿,确認趙版魂體是否還在;再問陰間,陰間登記入地府的鬼魂,确認趙版有沒有入地府。得知往生簿上趙版鬼魂還在,且沒有入地府登記。
但邵逸最後卻沒有将趙版招來。
是招不是請,帶有強制意味,除非趙版的魂力太過強大,不然不會出現招不來的情況。
邵逸抿了抿唇,再以生辰八字做引,燃了牽引香,但牽引香的煙氣升至上空,便胡亂飄成一團,竟連趙版的鬼魂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師兄,情況不對啊。”顧九說。
張玉堂茫然道:“什麽情況?”
邵逸面色發冷:“招不來,要麽是他實力強大不肯來,要麽是他被限制了行動。”
張玉堂急急地問:“限制行動?被誰限制?”
邵逸道:“不知。”
張玉堂後退一步,驚惶心痛道:“我就知道,阿版從前從不入我夢中,近來卻頻繁找我,想說不能說,他在下面,是不是受到什麽刁難才來求救于我,我多燒些紙錢給他,可能幫他解憂?”
顧九看他這般驚慌,忙道:“你先別亂想,我們會想辦法的。”
張玉堂抹了抹眼睛,抹去眼角的水光,“請兩位道長一定幫忙,阿版他人那般好,生前坎坷也就罷了,死後不該再受苦的。”
顧九點頭,然後送走張玉堂,幫邵逸把法壇收了。
兩人各自洗漱,顧九往床上一趟,“師兄,接下來該怎麽做?”
小弟跳上顧九的肚子,感受了下軟乎乎的手感,爪子勾勾,忍不住踩了起來。
邵逸隔着屏風在洗澡,淡淡道:“請師爹幫忙。”
師爹裴嶼是陰差,他手裏有一條鎖魂鏈,只要有亡者的生辰八字,便能以此做路引,直達亡魂的所在地将其拘來。
換做別的陰差,這個法子邵逸提都不會提,懶得求鬼。
這或許就叫朝中有人好辦事?
顧九翻了個身,把小弟壓在下面,臉埋進小弟肚皮裏狠狠地吸了一口,擡起頭:“說來我都好久沒見到師爹本尊了。”
當年初次見面,顧九就拜托裴嶼幫他打聽他的奶奶,後來裴嶼帶回消息,說她奶奶上輩子的債孽化作這輩子的苦已經償還完畢,這輩子雖無功卻也無過,已經在排隊過奈何橋,準備去望鄉臺喝孟婆湯投胎了。
奶奶沒有執念,魂魄渾渾噩噩的,顧九便沒見她最後一面,只要知道她好就行了。
偶爾裴嶼會給他們托個夢,在夢裏見上一面,轉發些事情,不過現實裏,上次見面還是幾個月前了,他們送鬼魂走,來的是裴嶼。
“我問問師爹什麽時候有空。”
顧九說着,拿出一張空白符紙,在上面書寫一陣,大抵就是些向裴嶼問好,問他什麽時候有空上來一見、徒孫想他了之類的,随後顧九将符紙碾燃,在屋裏走了幾個禹步,邊走邊念着咒語,符紙燃燒出的煙氣在空中漂浮一會兒後,猛地竄至地面消失不見,只餘燃燒後的灰燼緩緩落在顧九掌中。
顧九捧着那些黑灰沒動,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那黑灰竟自己動了起來,化成一個黑糊糊的字體。
“醜。”顧九念道,“師兄,師爹說他醜時上來。”
醜時,半夜去了,顧九打了個哈欠,可以先睡一覺再說。